015
“你动得了手吗？要是不行，那就我来。”
褚黎看得出来，米兰达处于一种高度挣扎的状态。
米兰达没有回答，她举起了手中的枪，但那只手凝滞在半空，迟迟也没有下一步动作。
作为团队的领袖，特尔曾是她最尊敬的人，但此刻他的身体却在异变，变得越来越像怪物。
动手吧，动手吧。
米兰达不断在心底说服自己。
对面的已经不是她的队长，而是怪物。
再不动手，她们就真的杀不死它了。
特尔的变异过程越来越快。
一开始他还坐在椅子上，紧接着就像癫痫发作一般开始打滚，由于幅度并不小，特尔不一会儿他就滚到了地上，直接改为趴伏在地上的姿势。
与那一夜月下蝎变的那群倒霉蛋一样，他也开始眼球上翻，做摇头摆尾状。
随之而来的是大片皮肤脱落，黑褐色的甲片逐片浮现，肢体也在扭曲间开始诡异地生长。
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褚黎的眼皮子底下骨肉剥离，长出昆虫独有的肢节。
那一夜褚黎也只敢隔着门缝远远观望，这会儿却离得无比靠近。
她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一阵深入骨髓的惊悚。
并不是害怕眼前的怪物，而是褚黎忽然想起了自己最开始遇到的那些蝎兽。
它们，会不会也曾经是这样活生生的人？
还有沙漠上那些奇怪的、巨大的块状物，难道又是什么生物演变过来的吗？
褚黎兀自思考着，一旁的米兰达却似乎再也无法忍受内心的崩溃，朝着变异的特尔连续开了好几枪。
不过她的枪法似乎一点都不准，全打在了附近的墙上，有一颗子弹甚至差点崩到无辜的褚黎。
褚黎立马从震惊中脱离出来，高声道：“你别冲动！”
就算想弄死他，也得瞄准了打呀！
褚黎没把这句腹诽说出来，试图替米兰达拉回一点冷静，“你冷静一点，我们可以再想想办法。”
提到办法，褚黎看向地上的特尔，此时的他显然已经在进行着最后的转化。估计只要再过五分钟，不，再过一分钟，他就彻底异变为异兽了。
能有什么办法呢？
褚黎很清楚，米兰达也很清楚，没有办法。
而且，眼下是特尔最薄弱的时间。
米兰达泪流满面，望着大块大块的蝎甲逐渐从身体蔓延到特尔的脖子，听着他在地上发出不属于人类的、嗬嗬的声音，她喃喃道：“没有办法了。”
米兰达走到特尔的面前，凝视着他已经看不出瞳孔的双目。
我最敬爱的队长，把我从一个菜鸟新人带到身经百战的队长。
愿星光与你同在。
她抽出了那把特尔赠与的小刀，快速、精准地割开了特尔还没来得及被甲片覆盖的喉咙。
噗呲！
血花四溅，米兰达满面血污，但她仿佛感知不到病毒侵入时的疼痛，没有什么疼痛能比得上亲手杀死自己的队长。
米兰达杀过异兽，也杀过人，却从未有过今日这种感受。
亲手结束队友的生命后，她先是感到头脑一阵空白，紧接着麻木占据了四肢，惭愧和悔恨轮番占据心头。
不知过了多久以后，她终于能看得见面前的黑发女孩，只是眼神中曾经的执拗和坚持，统统都转化成了空虚和迷茫。
在米兰达晕眩的那段时间，褚黎一个人干了许多事情。
她把停尸房里面的裹尸袋拖出来，摞成了路障的形式。又把之前救援队藏起来不让她碰的、加了料的碎布全都找到，全部装进一个收纳袋里。
最后，她再一次重操旧业，把特尔脖子后面的那颗异元给挖了出来。她边挖的时候还边想，米兰达好歹也是噶了自家队长的狠人，应该不会怪她接二连三亵渎熟人的尸体吧。
特尔的异变程度很高，离彻底变成异兽只差临门一脚，因此他身上那颗异元也更加成熟，足足有鹌鹑蛋那么大。
她用沙子反复干洗了一下那堆异元，让它们看起来不那么恶心诡异。她知道每一颗的来源，只能努力逼迫自己不要细想。
做完这一切的褚黎，稍微整理过自己的仪容，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糟糕后，才踱步来到米兰达的面前。
她将手上的那把亮晶晶分别放置在之前她俩讨论战斗方案时，所粗略绘制的方位图上，充当灵魂摆件。
她轻柔的嗓音缓慢而有力：“异元我都找来了，这几个位置你看看合不合适？”
米兰达虽然回了魂，但整个人还是带着几分呆愣，身心都还沉浸在刚才亲手杀死队长的痛苦中，因此她只粗略地看了一眼便道：“嗯。”
米兰达是她在沙漠里遇到的第一个人，也是真心对她的，褚黎不希望刚才发生的事情，让这个女孩落下一辈子的心结。
她知道米兰达此时的状态仍然很糟糕，便试图让气氛变得舒缓一些：“说起来，你刚才的表现真够干脆利落的，那把刀我也用来划过手掌，不过没有你这么丝滑。”
不明白褚黎为什么要提起那把刀，但事关保命，米兰达不得不认真起来。
“瑞塔小姐，你的异能没有任何的攻击力，也没有做过专门的力量训练，冷兵器不适合你。你应该重点看看这些枪，记住我之前说的使用技巧。如果，如果我们接下来还会遇到那些怪物，你也不要害怕，按照我们的计划行事，应该可以博得一线生机。”
褚黎看出来她在死撑，决定更加直接地问道：“很有道理。那假如我也异变了，你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杀掉我？”
“我”米兰达眼前又开始浮现特尔异变、自己杀死队长的那一幕，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别紧张。”褚黎手掌在脖子那儿比划了一下，“我这不是看你刚才给你队长来那一下，觉得他死得有点不够潇洒嘛。”
“你这是想要挑一个自己满意的死法吗？”米兰达不太确定地问道。
“啊对对对。这样，你到时候给我一枪好了。就朝这儿打啊，瞄准一点，这样我倒地的时候就会露出我更好看的半边脸。”
她做了个夸张的中枪的动作：“这样我会觉得自己像警匪片里的恶棍头子，虽然死了，但是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刻是帅的！”
米兰达怔愣了一下，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瑞塔小姐这是想安慰自己。
她安慰人的方式，真的，真的有些烂。
但不得不承认，米兰达有被这拙劣的演技安慰到。
“没问题，瑞塔小姐。”
米兰达点点头，也好奇地反问：“那如果是我异变，而你没有异变呢？你会选择什么样的方式来杀死我？”
“我会把你埋进沙子里面，把你憋死。等你彻底嘎了之后，再把你烧掉，骨灰好好地收起来，等回到城市里面找一块风水宝地给葬了。”褚黎真诚地道。
“如果真的是那样，我希望你把我留在这里。我想和我的队友留在同一个地方。”
整个安全屋就剩褚黎跟米兰达两个活人了，但此时压根没空伤心同伴的离去，她们炸飞船的计划还是得进行。
又过了两天，她们才重新等到了雷暴的出现。
这夜的鬼沙漠仍是只打雷不下雨，空中低沉地轰鸣了有足足十几分钟。
在褚黎和米兰达两人等得都快要困了的时候——
突然，一道几乎占据了半边天空的恐怖闪电由远及近地落下！
轰！
一声带着漫长尾音的电浪，几乎要将地面掀翻！
褚黎捂着咚咚咚震颤个不停的心脏，米兰达则痛苦地捂着耳朵发抖，表情隐忍地与她对视。
雷暴在那一声之后便戛然而止，但还是隔了好半晌，两人才缓过来。
褚黎取出仿佛能照亮一条村子的微型探照灯戴在头上，和米兰达各自揣上提前准备好的武器，朝外走去。
她俩绕着飞船走了一圈，最终在飞船侧翼的附近，发现了一个直径起码有两米宽的大洞。
成功了！
两人欣喜若狂，正准备进去大洞里探查一番，却在灯光照进去的下一刻，看见让她们汗毛根根竖起的一幕。
还在微微冒着烟的洞口后，有一道巨大的身影，那是如同脱模一般，正一点点从干瘪的人皮中分离的诡异物种。
那是一只刚刚成型的异兽，拥有蝎子般的外形，半透明的肢节中透着淡淡的金红色，像是初生的婴儿一般稚嫩。
它的口器正不停地在嚅动着，似乎还在适应着全新的自己。
崭新的巨大毒螯，崭新的流动的裙摆般的附足，还有崭新的弯钩一般的尾刺。
过了大概几秒钟的时间，它动了。它落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一步，就踩在了上辈子自己身份和族类的象征上。
酸蚀的腐液随着它的行动而滴落，将它脚下的烂布全部融化。
它位置一变，褚黎又发现，原来飞船里同样状态的“初生”蝎子还有好几只。
她难以用言语去形容自己眼前的场面。
透过洞口，可以看到地上满是破碎的衣服和不成形状的人类皮肤，它们很快就被一对对忙碌的附足踢开，混合着飞船上某种恶心的混合物，逐渐变成了看不清颜色的垃圾。
这几只蝎兽更为巨大，但或许是因为并不知道自己处在什么环境，一开始真的像一个新生儿，茫然地开始探索。
直到它们察觉到灯光，察觉到来自人类的注视。
几乎是本能般的，它们也开始观察起了外面的人类。
如果蝎兽的眼睛也能传达情绪，那么这种情绪一定是仇恨，或者杀戮。
褚黎怀疑自己和米兰达当中藏有一个衰神，不然就是两个人都点背到家，否则怎么会正好撞见飞船里的异兽“成熟”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