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她感到好奇,于是伸手想要去摸得更仔细些,没想到下一刻就被同样回来的愤怒的李果推开。
“滚!你在这儿捣什么乱!”
褚黎揉搓指腹,感受到了指尖上的液体很快凝固,变成了某种半颗粒半粉末的质感。
她感到熟悉,又想不清楚那是什么,只在面上摆出一副委屈的神情,默默又回到了到了米兰达的身边,开始低着头一言不发。
她低着头是在思考,米兰达却以为她是受了委屈。
米兰达有心劝慰,又不好在暴怒绝望的队友们面前过多维护,她心情也不大好,只能同褚黎沉默地站在一起。
又是一个深夜,没有人睡得着。
唯有褚黎心大,别人都有自己的睡袋或者休息的椅子,她只能找个门口的位置靠着,挨在墙上睡得虽然不好,但起码能减少不少疲劳。靠着靠着她感觉自己都快睡过去了,全靠最后一点意志支撑着,努力控制自己的呼吸声不要太大,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避免引起这些人的注意。
然而有的时候,就算自己不去找麻烦,麻烦也会自己主动找上门来。
火堆又快要熄灭了。
角落里的特尔抬起头来。
昏暗中,他的眸光染上了几分暗红。早些时候的战斗和争吵让大家都疲惫不堪,他望向跟自己关系最好的李果,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卡顿道:“果子,去添个火。”
李果闻言,并没有第一时间动身。
他盯着那块要熄灭的火堆,眼睛比特尔的更血红。
喉中那干涸又渴望的感觉让李果无比难受,像是往他嗓子眼儿里塞了火把,腾腾地燃烧着,要将他烧出血来。
好热!好热!好热!
“果子?”
这次仍是没有应答。
大家根本看不清李果此时狰狞的模样。特尔见久久没有回应,再次对李果道:“去添火。”
这次并没有任何的称呼,只是非常冷漠的三个字。
李果听得越发烦躁,再也无法忍受,一脚踢翻了那所剩无几的火堆。
他最讨厌火了!
那一脚让最后的几丝火光也燃烧殆尽。
“总是叫我添火,我看明明就不冷。再这么添下去,我人都要被烧穿啦!烧穿啦!”
火堆噼啪地响了一声,这是最后的绝唱,余温很快被侵蚀,漫漫长夜的透骨寒意开始在这个安全屋内初见端倪。
没了火光,李果心中的害怕减轻了许多,但随之而来的是身体对于温度的渴求和不满足。
他变得喜冷怕热,正逐渐失去对温度的感知。
李果原地转了两圈,最后焦急地来到了门口。
“开门!”
褚黎不明所以,但她离门口最近,李果这意思是要自己给他开门?
大哥你有手有脚自己不会开吗?
褚黎的视线落到了李果的手上,他一会儿揪着自己头发,一会儿又卡着自己的脖子,似乎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再看他的神态,眼球突出、青筋暴起,仿佛有什么不存在的事物正勒着他的咽喉。
“开门!”
李果又喊了一声,还把头凑到了褚黎的跟前,差点给她吓了一倒跌。
看着对方一副不给他开门就把自己的头拧下来、或者把她的头拧下来的表情,褚黎只好将目光投向这支队伍的当权者特尔。
特尔不知为何,窝在角落里没有说话,她隔了四五米的直线距离,瞧见特尔眼底竟有几分寒凉和失焦,似乎他并没有在意眼前这个突然发癫的队友,而是正在望向某个远方。
其他人也没有说话。
诡异的静默里,褚黎又看向米兰达,她只跟米兰达熟一点。
被冷得瑟瑟发抖的米兰达,这会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她这晚被特尔喊去身边谈话了,回来时就顺便在特尔附近休息,没有呆在褚黎身边。
褚黎的目光落在米兰达身上,她注意到米兰达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异常,她的眼神里透露出一丝不安和担忧,但仍然努力保持冷静和镇定:“不要开。”
这句话落音很轻,却仍被盛怒的李果捕捉到了。
他有些僵硬地抽出配枪,第一枪先射向了曾经队友。他没有瞄准,但也吓了米兰达一大跳。
旁边的几人倒像是无事人一般,要是像白天那会儿他们早就跳起来拿着枪互指了。
第二枪则朝着门把手上比划,声音哑得不像话:“开…门…”
褚黎见状赶紧示意自己会开门。开玩笑,门锁打碎了这安全屋可就称不上安全了。
褚黎暗叹,这么短的时间里竟然又疯了一个,那场地震中的古怪呓语看来并不一般,背后到底是谁在搞鬼?
李果似乎还残存着一点点理智。
褚黎打开门,在李果的脚踏出去之前做了最后的善意提醒:“你真要出去?出去了可能会出事。”
毕竟他们之前好几个队友也是私自离开安全屋之后没的。
李果走姿怪异地扬长而去。
褚黎正犹豫着要不要给意气用事、离队出走的李果留条门缝,万一人家只是半夜去解决生理问题,万一还回来呢?
待她回首,却看到其他几位队员的皮肤竟然泛起一层微弱的金红色光泽,仿佛是沙漠中金砂的映照。
他们的眼睛在光线下也变得剔透,几乎看不见瞳孔的存在。
可现在是晚上,哪来的太阳,哪来的金光?
她忽地一抖,全身爬满了鸡皮疙瘩。
好几双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她……的身后。
门最终没能关上,因为没有关门的意义了,这些救援队队员们就像受到了什么感召,一个个眼神失焦、摇晃着身体慢慢走到了外面。
“是祂”
“去找祂“
月夜下,褚黎眼看着他们晃悠到了几百米外的沙漠空地上。
起初,他们的身体微微颤抖,仿佛受到了无形的折磨。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的手指开始缓慢地延伸,变成了尖锐的、如同蝎子尾刺般的形态,长长地坠落下来,面部也一点点覆上了细密的鳞甲。
同样目睹了这一幕的米兰达,心中充满了不安和恐惧。
她眼神开始游离,寻找着精神上的支撑。而此时整个安全屋,已经只剩下三个人了。
救援队队员们的变异还未到完成时,变异一旦开始就不会停下,除非将他们杀死,否则最终他们会转变成没有理智的异兽。
褚黎不敢跟随,等他们全都离开以后将门掩盖上,借着缝隙偷看。
看他们慢慢将身体埋入沙子,像蝎子一样摇摆起来,就那样在月色下一点点丢掉属于人类的皮肉,换上怪物的鳞甲。
整个过程看似很慢,又很快。
快得仅仅是那扇门一开一关之间,生死已经是两重天。
属于人类的灵魂死去,怪物的灵魂在躯壳醒来。
门关上之后褚黎再也不敢打开,安全屋里面只剩她、米兰达还有特尔三个人。
眼见队友们变成了怪物,特尔竟然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像一个没了生气的老人,在他的座位上一待就是一天。
比起那些看不见的、已经异变成型的怪物,安全屋里的特尔反倒有种更为诡异的氛围。
而米兰达,看上去仍然很清醒,似乎并没有被异兽病毒所感染。
原以为那些活人异变成的蝎兽,在离开后短时间内就不会再回来,没想到天一黑,敲门声就嘭、嘭、嘭地响了起来。
褚黎心里一紧。
这鬼沙漠还能有除了他们以外的其他人吗?
显然不太可能有,敲门的到底是什么不言而喻。
褚黎看向米兰达,这门是开还是不开?
米兰达坚定地道:“绝对不能开。他们它们已经不是人了。”
也许是因为知晓自己最坏的结局不过是再死一次,褚黎好像没有想象中的害怕,甚至这个时候还开起了玩笑:“它们还怪有礼貌的,进门之前还知道要先敲门呢。”
米兰达也被逗出了淡淡的笑容,没想到在这样的绝境下,瑞塔小姐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虽然她非常的弱小,却比她这个身经百战的救援队队员还要镇定,能拥有这等心境的人,要是死在这个沙漠里面也太可惜了。
米兰达回想起自己刚加入救援队时的种种经历,心中涌起了复杂的情绪。
那会儿她还是个新得不能更新的新人,在同僚们的见证下,她像所有队友入队时都曾做过的那样,立下保护队友、守卫星联、即便付出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的誓言。
队长特尔手把手带她过任务,队友们用身体替她挡伤害,就这样,新人米兰达一点点积累起经验。在多年后,顺利成为一个能独挑大梁的、成熟的救援队队员。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多年的战斗经历使她逐渐变得畏惧死亡。
她总是在无言的深夜里怀疑自己,怀疑她豁出性命的付出是否值得,怀疑自己的职业是否真的被人们尊敬和在意。
尤其进入鬼沙漠的这几天,她的意志几番崩溃,只靠着使用禁锢异能消耗体能与监看生命探测仪的情况来勉强分散注意力。
当她的队友亲口拒绝要暂停搜救,米兰达感到一种复杂的释然。
她猛然发现自己多年的纠结变得不再有意义,因为连比她坚持得更久的队长、队友们也都放下了。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无法全然坦然。她残存的自尊让她不得不继续努力掩盖自己自私的一面。
之后,她和队友争执、出走,固执地想要证明自己仍然是一个善良的人。
救下瑞塔小姐,似乎是她预想的,又是她预料之外的事情。毕竟她并没有真的期待自己能找到一个活人。
她的伪善和虚荣使她最终还是把褚黎带回了安全屋。
她承认是自己将瑞塔小姐带离了一个深坑,但她何尝不是又把瑞塔小姐带进了另一个死亡的深坑。
庆幸和懊悔同时缠绕着米兰达的胸口,使得她颇有些烦躁和憋闷,忍不住对褚黎问道:“你不害怕吗?”
“我?”褚黎眨眨眼睛,“我怕的要死了你看不出来吗?
米兰达摇摇头:“不,你的眼神、身体告诉我,你并不恐惧死亡。”甚至看起来有些期待即将到来的挑战。
褚黎稍稍坐直了一些身体,思索着自己应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人类在面对死亡的时候,自然而然会产生忧虑和恐惧的感受,但在最开始,她感受到的不是恐惧,而是如坠梦中的不真实感。
独自在沙漠里醒来、失去记忆、遭遇异兽和沙尘暴
褚黎就像忽然被人拉入了一场游戏,还没来得及退出就已经被迫按了开始。她甚至有时候会恍惚地想,假如这个副本最终以失败告终,自己是否还有机会重开一次呢?
随着经历的事情越来越多,那种不真实的抽离感逐渐褪去,而她内心的恐惧感则慢慢占据上风。
她才刚刚醒来,像一个新生儿一样,甚至还没有太多的关于活着的感受。
这样的她进入了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死亡之境。
如果一时大意,是真的会交待在这里。
可她又清楚地知道,害怕并没有用。
恐惧的提升只会增加她在鬼沙漠的存活难度,与其战战兢兢胡思乱想,不如集中注意力,从救援队队员的身上获取更多的信息。
她想活下去,想弄清楚自己的身份和过往,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并不是不会害怕,而是担心被恐惧束缚住手脚。”
褚黎又仔细组织了下语言:“怀疑、胆怯、恐惧都会滋长心魔。与其让心魔日益壮大到把自己置于险境中,不如先把它扼杀在摇篮里,我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