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极观
商南己看着言月稍显局促的表情,并没有追问,只是想到他为何去无极观?
母亲死后,他的处境更艰难,经常被要求去陪商东各下棋,下的好,会被棋盘砸的头破血流,下的不好,会被羞辱罚跪,因为不配为商家人。
他曾一度觉得自己活不到长大的一日,可他又太想长大
他把希望寄托在沉默寡言的祖父身上,晨昏定省,一次不落,尽他所能的把身边得到的任何一点好东西,自己不吃不喝不用,都给祖父带去。
如此过了几个月,祖父问他,“你送那些小玩意,是你的心意,你想用它们打动我?”
“孙儿知道它们不珍贵,但已是我最好的东西,不是心意,是孙儿一片诚意。”年幼的商南己跪在地上说。
“诚意?这个倒是有点稀罕。”他的祖父说。
诚意比心意可贵的地方在,心意不一定是真心,但诚意是刨开自己,任对方定夺是不是“诚”,是一种由对方来掌控的态度。
思及此,商南己蹙眉,他不喜欢被控制的感觉,收回思绪,他淡淡道:“去无极观,当然是为了活命。”
言月隐约觉得这又是一个不太让人开心的回忆。
而且言月也有点理解商南己为何和商郡守的关系如此淡漠,商郡守身居高位,事务繁忙,一个未在身边长大的庶子,自然也没什么培养感情的机会。
“那山上好玩吗?”言月感觉气氛有点沉重,故作轻松地问。
“那里只有书。”商南己说。
山寺道观那么孤寂,所以商南己才看起来那么沉静?
言月脑海中出现一个漂亮的小道童,一脸严肃的坐在松树下读书。
商南己问她笑什么,她摇摇头说没什么。
商南己也不追问。
哼!真是无趣,不过想到心里那个孤寂的小道童,言月心想,不和他计较。
“小七找的那个道人,是你认识的人吗?”言月突然想到来时的疑惑。
商南己点头:“他不是无极观的,他的师父与祖父有点交情,最近刚好云游路过阳中。”
“我就说小七随便找个人,怎么那么像,还以为是我们运气好。”言月说,然后神秘兮兮地问:“既然你也是同道中人,那你也一定知道那个纸乌龟怎么游起来的吧?”
“运气好?”商南己挑眉道,一个贵族小姐沦落在外,清誉什么就别想了,能活着就不错了,居然还觉得运气好,还我们?
言月坚定点头,水汪汪的眸子看着商南己,等着他的回答,商南己顿了一下道:“雄狗胆汁、鲤鱼胆汁混合后,涂在纸龟上,再晾干,放入水中即可自由游动。”
道观里的师傅行走江湖,多少都有点吃饭的法门。
看言月跃跃欲试的模样,商南己再次开口:“还有灯烟化蛇、鬼火隐踪、天神拘龟等戏法术。”
“什么是鬼火隐踪?”言月兴致勃勃地问。
“可以让鬼怪在空白的纸上显出原型。”商南己说。
“啊?怎么办到的?”言月立刻追问。
“纸是预先处理过的,将硝用净笔蘸上,在纸上画出图案,画好后,纸上无任何痕迹,在香上引燃这些纸时,纸上会慢慢显出所画图案。”商南己说。
“这个也很好玩。”言月说,“还有呢?”
半个时辰后,言月才停止了追问。
商南己把袖里那本《无极术法》往里塞了塞,他本可以直接把书给她,可是为何偏偏自己说了半天?
难道会法术的人是她,连商夫人那样的人,她都能相处的其乐融融,商南己不免疑惑,是不是自己也中招了。
然后心里自嘲一番,他怎么会信这个。
可能有些人,天生就容易招人喜欢。
“对了,你给我的任务,我这么快就完成了,是不是很厉害?”言月并不知道眼前面无表情的人也会腹诽她。
商南己点头,算是默认。
这表扬吝啬了点,不过她也不指望他像小六一样满院子转圈圈的称赞她聪明。
不过小六是他挑的,也算他有一份功劳。
“那你答应我的事呢?”言月又问。
“哥舒玄已经南下。”商南己说。
这几天她忙着退婚的事,如此一说,才发现这几天都没见过哥舒玄,不是信誓旦旦地说,要每天去看她吗?
看着言月才想起有这么个人模样,商南己挑了下眉,唇角上扬,哥舒玄知道该伤心了。
“哥舒公子去做什么?有什么计划?”言月笑的十分乖巧。
商南己摇头。
言月嘴角下垂,是一个明显的伤心表情。
商南己垂眸,不看她。
言月自我安慰一番,军事机密不方便说,她可以理解,扯出一个笑容道:“我在商府等你回来,你一切小心,安全为上。”
“如果遇到危险,一切听小七的。”商南己说。
“小七不跟你走吗?”言月问。
“小七留下来保护你。”商南己说。
“是你让小七留下来看住我的吧。”言月道:“小七一定想给你走。”
商南己顿了一下道:“看你在商府过的挺好,还以为你忘了自己是人质的事情?”
“什么人质?我们不是说好了吗,相互合作,我不会跑,不用勉强小七留下来,再说就是看住我,也不一定要小七留下。”言月笑道。
商南己有点惊讶,不是因为言月非要美化他们的关系,而是她真有为小七考虑。
“是小七主动要求留下,而且她留下,也是很重要的任务。”商南己道。
“啊?”言月不知为何感觉脸有点热,用手拍了拍脸:“原来我那么重要。”
“当然,如果你出事,我一定收不到那三成的利润,军队就要缺衣少食,你说粮草能不重要吗?”商南己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但眼睛里有清浅的笑意。
“这样啊。”言月这才反应过来,面色有点呆,不若她平时聪慧。
商南己的目光落在言月泛红的脸颊上。
言月平复情绪后,坐了一会,好像也什么要说的,就起身告辞。
商南己点头,然后眼眸微垂重新去看舆图,眼神却没有焦点,耳中脚步声越来越远
脚步声停了,停在门边。
言月回头,商南己抬眸。
言月笑容粲然的问:“我可以给你写信吗?”
商南己怔了一下,然后点头,冰冷的铠甲泛着柔光,他说:“可以,交给小七,她知道怎么给我。”
少女侧头调皮的眨了下眼,仿佛能写信是一件高兴的事,然后如蝴蝶般翩然消失在门外
夜雨凄迷,黑云一般的队伍仍是无声前行,山道不平,队伍中偶有小乱,但很快回归常行。
前路一片漆黑,副将伸手去摸藏在里衣的地图,已经这样走了一天一夜,他心里实在不踏实。
刚摸到舆图,就听到侧前方马上传来将军的声音:“不用看,继续前行三十里,然后休息。”
雨中的商南己,脊背依旧挺直,连云关的地形在他脑海里过了上百遍,他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
连云关太重要了,拿下连云关,才算有了参加这场逐鹿之战的资格。
连云关是通往帝都最重要的的关隘,过了连云关就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大曜再无险关可守。
连云关作为“天下第一关,险绝异常,其前是一段十五公里的狭长山道,军队一旦进入,想出去都难。山道之后是一片稍宽阔的山地,建有弯路城,为连云关前哨,这是连云关第一关,驻有轻骑兵和重甲步兵;
再往南是连云关外城,是连云关主要防守所,为连云关第二关;
然后才是连云关,屯重兵,为第三关;
在连云关最后方,建有关口堡,为内部接应和防止敌军迂回突袭,如此南北一体,固若金汤,不可谓不精妙绝伦。
商南己此次的目标是最后方的关口堡,从正面进攻,即使最后能进入关内,那也是踏着几十万将士的尸体才能进去。
而从两侧迂回,更是难上加难,两边不仅有石砌的城墙防守,还有崇山峻岭隔绝,鸟兽绝踪。
古来战争,以正合,以奇胜。【1】
正面进攻是“正”,不仅损失巨大,而且短时间内难以攻克。但商南己仍是在关前压上大部分的人,进行迷惑与牵扯。
兵贵胜,不贵久。【2】
他必须快速拿下连运云关,赶在其他势力反应之前,直取京城。
否则,将有倾覆之危。
这是“奇”,险中求。
他记得有位大儒说过,国家稳固,在德不在险。
如今帝德溃散,险关仍在,这险关还是要拿很多命来填,由此来看,这“德”只在铁蹄之下。
商南己有点想与言清聊聊,但这想法一闪而逝,他还不足以谈论武力之外的东西。
与连云关的冷峻血腥不同,商府仍是一片岁月静好,小六提着食盒跟在言月身后,不解地说:“姑娘,二公子都走了十天,定婚的事也早解决了,我们怎么还要去看商夫人,你又不是夫人的子女,不用晨昏定省。”
“小六啊,撒一个谎,要用很多谎才能圆上啊。”言月说完看小六仍是一脸不解,小六不是不聪明,只是满脑子都是怎么做出好喝好吃的,心不在这上面。
“如果我们突然不去了,商夫人肯定会怀疑我们之前的亲近是作假,那不就穿帮了。”言月继续解释道。
小六点头,姑娘真好,从不嫌她笨。
虽然说的好听,走到商夫人院门前,言月还是犹豫了一下,表面和商夫人处很好,所以见到商西肃时,也不便表现的太冷漠。
最近几日,她在商夫人的院中遇到商西肃的次数明显增多,虽然没再说什么太过分的话,但还是让人心里有点不舒服。
说实在,她以前并没有接触过商西肃这样自大又疯狂的男人,完全不能以常理去推断,应付起来真的很崩溃。
言月叹了口气,抬头看日光,深秋暖阳,很是难得,由衷感叹,人啊,还是不要撒谎的好!
然后扯出一个笑容,迈步进去,商夫人正在饮茶,看她进来,笑的很是慈祥,命人给她倒了一杯,茶味很浓,商夫人也续了一杯,然后道:“我这口味都被小六给养刁了,别人调的味道怎么都不对。”
小六连忙赶去小厨房,调了几杯软焦茶和新制的兰桂饮,因为加了桂花,香气清丽,让人未饮而先悦。
商夫人夸赞两句,然后说:“你上次做的那个荷花型的点心很好,再做几块。”
“回夫人,那个点心需要一种特制的果汁,必须要新鲜,要现做现买现用,我这就去南市买。”小六立刻接话,天天跟着言月拍商夫人马屁,狗腿成习惯了。
“那你去买吧,今日言姑娘在我这里用饭,你不用着急回来。”商夫人道。
小六应了,然后抬头去看言月,言月点头让她去办。
小六走后不久,商西肃就到了,并给言月带了一支祖母绿的镯子,一看就价值不菲。
言月坚决推辞,商夫人的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言月只能先收下。
看她收下,商西肃笑了笑,也没留下吃饭,就走了。
他人一走,言月才松了口气。
饭后,言月照例和商夫人说一会话,然后就准备回骄阳阁。
刚起身,突然一阵头晕,然后整个人突然绵软的不像话,言月惊恐的去看商夫人,商夫人一脸了然的脸色。
言月一阵恶寒,她刚吃的饭或者是喝的东西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