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小镇(12)
舞台上下起了雨,无数的尸体从天而降,尸体们的面容都与众不同。
邻居的奶奶、隔壁的姐姐、素未蒙面的陌生人、报纸上的路人、霍清、许山……
他们是无法停歇的雨水,舞台的天穹如同黑洞,掉下来越来越多的尸体,可掉下来更多的是许观知的尸体。
像是叠罗汉一样堆满了舞台。
旁白的声音越来越熟悉。
“是意外吗?还是注定的悲剧。
不管是妈妈还是爸爸,他们一次又一次的死去而又复活。
死亡无法停止,只会永远的循环。
‘不要在继续下去了,求求你了,我只是想要和爸爸妈妈在一起而已。’
小之抱着再一次死去的父母流下了眼泪。
她不明白为什么如此简单的愿望却这么难以达成,如此庞大的世界却无法容纳平凡的三个人。
神怜悯的看着麻木的孩子,祂为心爱的孩子感到悲伤。
‘因为一切都是命运的注定。’
哪怕续写了短暂的人生也会在悲剧中死亡,哪怕阻止了一次意外,也很快会有下一次的意外,死亡的命运无法轻易改写。
‘命运?什么是命运?’
小之茫然的看向神。
‘命运是无法打破之物,无法改变之物,它注定了一个人从生到死的结局。’
神如此说着。
熊熊的火焰在小之的内心燃烧,那是由愤怒、不甘组成的火焰。
而神仿佛看穿了她被愤恨包裹的内心,祂露出笑容。
‘但是没有关系,你是我心爱的孩子,我愿意给你一次机会,来到我身边。’
‘人的命运无法被改变,但是神的命运由自己主宰,你想要拥有改变命运的能力吗?’
‘只要成为神,你就会拥有至高无上的力量,不管是你的父母也好,其他也好,你会拥有可以改变世界的力量,到那时候想要改变两个人类的命运也只是一念之间。’
神向小之发出了邀请。
‘你是否想得知一切的真相?是否想要拥有巅峰的力量?来吧,握住我的手,孩子。’”
剧院里响起缠绵悱恻的音乐,舞台上的表演推到顶点,旁白的声音如此高昂,像是啼鸣到极致的鸟。
“为何我们如此可悲?”
“为何我们无法走向未来?”
“因为我们早就已经在死亡中疯狂。”
无数的尸体整齐的呐喊,观众席上的虫子双手紧握胸口,剧院里的情绪堆积到了极点。
许观知睁开眼睛,报纸从天上落下,里面的内容是循环的死亡,不是许山就是霍清,他们在被改变的命运中不断死去,许观知的情绪剧烈的波动着,她对上了熟悉的眼睛。
“因为,我们注定无法通往未来。”
那双眼睛里装满漩涡,一字一句像是在阐述注定的故事。
“我们的未来早就死在了1676年的12月25号。”
十二岁的小之戴着白色的贝雷帽,站在十八岁的自己面前,黑潮爬满了她的面孔,她伸出漆黑的手抚摸着长大的自己,叹息:“你看,观知,我们就是如此可悲的生物。”
剧院里随着这句话的落下寂静一片。
哪怕巧合早就在进入黑潮时层层铺垫,但是在最后得到真相的时候还是令人心惊。
“镇长在哪里?”
“镇长无数不在。”
当然无处不在,镇长就是许观知啊。
一个12岁的许观知。
这是什么荒唐的剧情?
许观知竟然笑了出来。
她伸手推开了小之,她的猜测并没有偏差,歌剧院的表演是她人生的一部分。
被推开的小之像是幻影一样碎裂在空中,那身躯很快又凝结在了一起,她出现在许观知的背后,脸颊贴着脸贴,亲昵地在她耳边蛊惑。
“但是没有关系,只要我们在一起,就能拥有无上的力量,足以改变命运的力量。”
“只要你握住我的手,我们就能一起通往未来。”
被黑潮爬满的手指伸到了许观知的面前,小之真诚的发出邀请。
许观知并没有挥开那只伸向自己的手,像是自我欺骗一样,她冷笑。
“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窃取了我的记忆并进行了篡改,你想借此来蛊惑我?你认为我会相信你拙劣的表演从而怀疑自己的记忆吗?”
她坐在座椅上,挺直了背,试图以此伪装自己的情绪。
“是你把我拉进这个地方的是吗,为了什么?”
“你想从我的身上获得什么?”
舞台上不同时期自己的尸体令她浑身冰凉,哪怕心里已经得到了答案,但是许观知仍然抱有可笑的幻想。
幻想一切都是假的。
如果这里的一切都是真的的话,那自己又是什么?自己还是人类吗?
许观知的表面看上去十分冷静,但实际上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无数个为什么都举着牌子行走在她的脑子里,她有太多的不理解。
小之收回了那只邀请的手,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露出一点若有所思的神情。
“你比之前的几个许观知要聪明多了,是因为已经长到十八岁了吗?”
说的好像许观知是什么长成的果树一样
许观知的心随着小之的话语往下沉。
小之看上去心情很不错,她并不介意回答许观知的问题,她笃定自己不会失败。
毕竟许观知已经来到了她的地盘了不是吗?
“我并没有窃取你的记忆,舞台上的一切是‘我’的过去,也是‘你’的过去。”
“观知,我们是一个人呀。”
“你是不是想说我只是被黑潮影响?或许有这方面的原因,但我确实获得了超越凡人的力量,不是吗?但我并没有骗你,我们确实都死在了1676年的那场火灾里。”小之点评着表演的第一幕。
“别那么疑惑,我没有在说谎,你的记忆确实没有问题。”小之像是游刃有余的猎手,笑着分享她的战利品。
“世界上怎么会存在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你在说谎。”许观知的手握住了衣服的口袋,她试图否定小之。
小之对于她的否定并不恼怒。
“平行时空的理论你明白吧?假如世界是一场游戏,游戏就会分为主线和支线,身为主线的我在1676年死在火里,但是妈妈改变了未来,妈妈付出了代价‘复活’了我和爸爸,但是负担起别人的死亡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所以妈妈死在了我们12岁的那场旅游,这不是我能接受的事情,所以我响应了黑潮,我承担起了妈妈要支付的代价,我改变了未来,主线由此开启了,时间线出现了分支,我改变了无数个许观知的未来。”
“而你,就是支线里的许观知,平行时空的另一个我。”
小之倚靠在许观知对面的座椅背上,她的背后是没有落幕的舞台,不断有尸体从台上掉下。
“因为我做出的决定,所以无论是你也好,还是其他的许观知也好,你们都拥有了继续往下续写人生的可能性,从这一点结论来看我很伟大吧?”
小之轻轻笑了。
“说的自己好像是无私奉献的圣母一样。”许观知嘲讽她,否认小之令她感到快意。
小之的说法像是许观知并不是完整的人一样。
“我当然不是这种性格的人。”小之一本正经的摇了摇头,那双被黑潮侵蚀的眼睛像是深渊一样凝视着许观知:“我觉得、非常、非常的不甘心。你们的未来被续写了,可是我自己呢?我永远留在了1676年的12月25号,我的人生停止在了十二岁,这对我来说一点也不公平。”
小之的笑容停止在面容上。
“所以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我要回收属于我的未来。”
黑色的潮水如同活物一般在她身上流淌,那双眼睛已经不再属于人类。
“人类曾经有一则很有趣的说法,种下什么种子,就能收获什么样的果子,我种下了无数个许观知的未来,作为辛勤劳动的一方,当然需要收获无数的许观知,我不想永远活在12月25号,我想要抵达未来,我想要继续跟爸爸妈妈在一起。”
“收获?你指的是舞台上的这些尸体?”寒意从指尖爬上了胸腔,哪怕对于尸体的存在有所猜测,但在小之肯定了猜测确切的瞬间,许观知感觉到寒意彻底将她冻结,脑子里混乱的想法在这一瞬间都随着寒意停止了。
“当然,你应该感激我才对,我改写了你的命运,你不会经历失去父母的痛苦,你的生活顺遂而又日常,你拥有原本应该属于我的爸爸和妈妈,你是我人生的延续,是我要收获的果实。”
那双漩涡一样的眼睛露出残忍的笑意。
什么意思?
许观知动了动手指,她试图在空白的大脑里提炼出这句话的重点。
她听出了小之话语的意思,舞台上的这些尸体将会是她的下场。
“你要杀死我,杀了我你就能代替我,在支线里走向未来。”
这是一句陈述句。
属于小之的未来早就已经终结,但是不同时间线上许观知的未来还在往后延续,而小之想要获得未来,就要杀死不同时间线上的许观知,然后代替她。
小之露出赞赏的笑意,她很满意许观知的敏锐。
“也不能够称作杀死你吧?毕竟我们本来就是一个人啊,我只是在回收我自己而已。”
小之的说法激起了许观知的叛逆,她想着。
“凭什么?”
凭什么我要被你回收,明明大家都是许观知。
凭什么我要因为你想要前往未来,我就要去死?
许观知对上了小之的眼睛,小之看见了她眼里的不甘,她觉得有意思极了。
“什么凭什么,正是因为我续写了17岁前的人生所以你才能长到18岁啊。”
这是场有趣的争论。
起码对于小之来说她感到很有趣,这是至今为止遇见过最冷静的许观知了。
许观知从她轻慢的态度里感到某种像是尘埃落定一般的情绪。
她不认同小之的说法,她当然是许观知,她过往的人生过往的一切都是由她的意识而决定的,小之的说法像是否定了许观知一样。
我当然是我自己。
而怪物也只是怪物,哪怕在变成怪物之前曾经是人类又如何?
响应黑潮就是在出卖自己的灵魂,不管小之的存在是因为什么,但是她已经不是人类了。
小之是否真的是过去的她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她找到了这场黑潮的核心,只要结束核心就能离开这里。
她应该想办法杀了小之,而不是试图理解的对方的苦衷,不管小之的故事是真是假,他们都已经站在不同的对立面,小之想要杀死许观知抵达未来,而许观知想要离开这个黑潮就要杀死小之,她们只有你死我活的结局。
世界上只会存在一个许观知。
“我也是疯了,跟怪物在这里交流什么有的没的。”
许观知结束了这段荒唐的争辩。
舞台上的尸体已经溢满,只需要轻轻一戳就会如同滚石一样下坠。
“没关系,你注定会被我收获,如果所有的许观知能走到未来,那么那个许观知一定是我。”
小之的笑容因为那句怪物而消失,这个版本的许观知显然与舞台上的许观知存在一定的差异,她拥有其他自己不具备的力量,也不像其他支线的自己一样会被她蛊惑。
想到那场烧死小熊的火焰,小之眼里闪过疑惑,但这几分疑惑很快就消失了。
无伤大雅的意外不用放在心上,许观知不配合她也没有关系,作为庄园的农场主她有权力决定农作物的收割时间,在她的主场里她不认为自己会失败。
随着两人对话的结束,许观知注意到观众席上的虫子全部站了起来,剧院的灯光一盏一盏的亮起,灯火通明的映照出现实。
这里根本不是一间剧院,而是虫子的卵巢。
天穹没有精美的天使和铃铛,只有无数肉粉色的卵囊,他们仿佛在呼吸一样轻轻颤抖着,卵囊滴下口水。
这里是小之的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