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小镇（1）
“妈妈，你不觉得这里很奇怪吗？”
咖啡馆里放着欢快的圣诞歌曲，窗户外跑过围着红围巾的小孩，店员一边擦拭着雪克杯，一边对着点单的客人露出招牌的八颗牙微笑：“您好，圣诞快乐！请问要来一杯什么？我推荐您点一杯招牌圣诞可可。”
许观知用吸管搅动着手里的可可，对着坐在咖啡桌对面的霍清问道。
这是一座名为圣诞小镇的城镇。
小镇上所有的商铺名字前缀都带着‘圣诞’两个字，就连装饰也都充满了圣诞气息。
高矮错落的都铎风格房屋上落了厚厚的积雪，每家每户的门口都挂上了大大的袜子，街道上摆满应景的节日装饰，镇上的居民戴着红色的围巾，见到外地来的游客会热情的对每个人送上“圣诞快乐！”的祝福。
“哪里奇怪了？”霍清坐在女儿的对面，无奈的看着她。
许观知的目光落在咖啡店的玻璃上。
玻璃上反射出咖啡店的内景。
是很温馨的英式装修风格，室内挂上了精美的圣诞装饰，许多慕名而来的游客点了合意的饮品坐在店内的卡座上侃侃而谈。
一切看起来都正常极了。
可是许观知还是感到有一股说不出的不对，这股不对从早上出门起就萦绕在她的心头，她们原定的旅游计划里并没有要来圣诞小镇游玩的规划，但是今早出门的时候霍清不知道为什么铁了心一定要来这里玩，为此还打断了自己原本的计划，这种行事作风一点都不像是霍清。
许观知有点走神。
“观知？”坐在对面的霍清似乎注意到了女儿的走神，她有些担忧的看向女儿：“你怎么了？”
许观知在妈妈担忧的目光中回神，她的脑子有些恍惚，像是生锈的钟表。
奇怪，她刚刚在想什么来着？
记忆像是缺了一个角，这点不对劲很快就划了过去，她低头喝了一口杯中的可可，但是却品尝不到味道，许观知皱眉。
“这家店的饮料有问题，一点味道都没有，我就说不要来这家店嘛，看起来就不好喝。”
听起来像是小女孩在闹脾气，霍清松了一口气，她笑着安慰她：“不好喝就不要喝了。”
许观知感到毛骨悚然，她的视线悄悄划过霍清的面容。
又来了。
在许观知模糊的记忆里霍清其实并不是一个这么温柔的人，由于职业是老师的原因，霍老师在大多数的时间里都处于一种毒舌又理性的状态，要是在过去自己这么抱怨的话，霍清绝对不会是这种温柔的反应。
霍老师肯定会犯职业病的挑眉，冷笑：“你绝对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小孩，花了钱还要在这里挑剔，你干脆集资开个店得了，许师傅？”
想到这里许观知瘪了瘪嘴。
漆黑的睫毛遮住了许观知眼里的神色，霍清看她苍白的脸有些担忧：“没事吗？要不要回旅馆休息一会？”
温柔版本的妈妈让许观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不知道霍老师今天究竟是抽了哪门子的风。
她发誓从她出生起到现在都没见过这个版本的妈妈，眼前的妈妈显然有些不对，许观知尽量自然的转移了话题：“没事，不是难得出来旅游吗？我们下一站去哪里？”
“去圣诞市集吧？听说今天这里有举办活动，好像是镇长给每一位前来游玩的旅客都特地准备了特殊礼物，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霍清被引开了话题，感叹：“这个活动听起来倒是挺有人文情怀的。”
这又是一句很不‘霍清’的说法，那股违和感越来越强烈。
许观知再次走神了，她试图回想今天的日期，今天是圣诞节吗？
但是脑子好像浆糊一样停止了运转，许观知什么也想不起来。
自己这是怎么了？
许观知有些纳闷，但是对上霍清那张洋溢着快乐的面容，她再次忘记了这股不对劲。
许观知的脑子向她传递着想法：算了，这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你今天可是难得出来跟妈妈旅游呢！
“那我们走吧。”许观知放下手中无味的饮品站了起来。
随着“叮铃”一声清脆的门铃声，许观知推开了圣诞咖啡店的玻璃门，户外的风吹起她的长发。
“谢谢光临，祝二位游玩愉快，圣诞快乐！”目送两人离开，咖啡店的店员扬起满分的笑容友好的道别。
霍清的手里握着一张小镇的宣传单正在查看前往圣诞市集的路线，见许观知走出来后她再次松了一口气。
这个人类的意识简直也太清醒了点，‘霍清’的心里叫苦不迭，从进入小镇起她三番五次的给许观知叠加自己身份的暗示，但是每次几乎不过三分钟许观知就发现了不对劲。
又来了，又来了！
‘霍清’的背部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少女蕴含着怀疑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她简直要抓狂了，自己到底哪里不像是她妈妈了？！要被她这样三番五次的怀疑！这简直是她演员生涯里最严重的滑铁卢！
‘霍清’握着宣传单的手都开始颤抖了起来，在少女的目光下她的角色扮演像是舞台上漏洞百出的小丑，她小心翼翼的对上许观知怀疑的目光，挤出了一个温柔的笑来：“我知道怎么走了。”
妈妈温柔的笑容让许观知再次打了个寒颤，她再次怀疑的看向霍清，真的假的？路痴居然会看地图了？
……
十分钟后，再一次回到圣诞咖啡馆的许观知跟‘霍清’面面相视后不约而同的叹气。
许观知叹气，她就说怎么路痴居然会看地图了。
‘霍清’叹气，真是救命了，自己太紧张了居然走错路了。
“给我看看？”许观知伸手向妈妈索要那张宣传单。
却见她脸上有几分尴尬，‘霍清’顾左右其他：“嗯……要不然我们问问当地的居民？”
说不出口！小镇的宣传单只是一堆乱码，许观知要是被自己彻底暗示就算了，但是那比钟表还准时的三分钟一次的怀疑眼神让‘霍清’至今都心有余悸，这绝对不能给她看！
被拒绝的许观知站在原地等待霍清，她懂，大人可怜的自尊心嘛。
她再次叹了口气，白色的气团在眼前飘开，小镇的雪花从天上飘了下来，落在她的鼻子上，许观知抬头看去，对上碧蓝如洗的天空。
奇怪，西部的天有这么蓝吗？
那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再次涌上心头。
而另一边，霍清已经从水果摊的老板嘴里得到了答案。
“圣诞快乐！您问市集往哪走啊？这边往右拐200米就到了！”水果店的老板戴着红色的围巾，他是一个热心肠的人。
“圣诞快乐啊，哎呀，真是太谢谢您了。”霍清礼貌的感谢老板，不用面对许观知让她稍微松了一口气，随后她的身子一僵。
‘霍清’的内心简直要尖叫了，又来了！这道怀疑的视线！
她熟练的转头对上许观知的眼睛，下暗示。
——我是你的妈妈，霍清，这里是一个美好和平的小镇，你是我的女儿许观知，我们今天出来是旅游的……
对上她视线的许观知神情恍惚了一瞬间后，露出了奇怪的神色，多次使用暗示令‘霍清’精疲力尽，正当她以为这次暗示失败了时，却见许观知露出了一个乖巧的笑容，那奇怪的神色也不是怀疑她的身份，而是在问：怎么问个路问这么久？
‘霍清’再次松了口气。
小镇的天空飘下了雪花，霍清的面容在冬夜里十分温和，她围着漂亮的红色围巾，头戴白色的贝雷帽，绸缎一样的长发束成麻花辫，迎着许观知的目光，她走了过来，骨节分明的手指拂过许观知头顶的雪花，霍清将头上的白色贝雷帽摘了下来别在了女儿的头上。
“啊……我不冷的……”
许观知见状嘴里嘀嘀咕咕的抱怨着，但是头却乖巧的低了下来，她站在原地任由妈妈为她别上帽子，总觉得这种母女间的互动是很久以前发生过的事情。
这道想法涌现上来的第一时间许观知就觉得有些好笑，自己这是怎么了？妈妈不是就在自己的眼前吗？
但是她的潜意识里似乎十分认同这道想法，许观知听见了自己的内心传来了一道声音。
‘这当然是很久发生的事情了。’
随着这道声音的出现许观知感觉到自己的脑子像是被榔头敲过一样生疼，她的眼前出现了幻觉。
火光与血色交杂在一起，她看不清幻觉里的事物，只觉得心脏骤然开始疼痛，眼眶也跟着酸涩了起来。
而就在这时，她的余光瞟到似乎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
许观知凝神看去，在看清那样东西的瞬间，她的心跳都停了半拍。
那掉在地上的东西，是妈妈的脑袋。
掉在地上的脑袋鲜活自然，嘴唇还在一张一合的说着：“哎呀你别动，早就跟你说了出门的时候要多穿一点了……”
水果店老板感叹的声音还响在耳边：“下雪了啊，哎呀！女士，你的东西掉了！”
许观知眼睁睁看着老板他一脸自然的从地上捡起了这颗脑袋，戴着塑料长手套的手甚至还拍了拍脑袋，像是在拍皮球上蹭到的灰尘一样，他伸手将霍清的脑袋递给她：“下次可要小心点啊，要是被看见了可就不好了。”
丢了脑袋的霍清懊恼的从老板手上接过脑袋放了回去，感慨：“真的太谢谢你了老板，要是没有这个我也很苦恼呢！话说明天就是平安夜了是吗？老板，你们店里的平安果怎么卖？”
“您要买平安果啊？是啊！明天就是平安夜了，当然要吃平安果了，一个20元，您要几个？”
“2个。”霍清从口袋里掏出纸币递给老板，接过了老板手中的平安果。
“晚上回旅店的时候正好可以吃。”仿佛只是进行了一场再平凡不过的交易，霍清伸手拉住了许观知，却察觉到女儿诧异的目光，她奇怪的回望：“怎么了，观知？”
像是电影里经典的情节回放一样，许观知只觉得‘嗡’的一声自己的头脑瞬间一片空白，她茫然的看向霍清，只觉得对方的嘴唇一张一合，而自己却完全听不见妈妈的声音。
许观知的目光落在妈妈的脸上。
霍清的眼睛亮晶晶的，脸上还挂着温柔的笑容，看起来与之前没有任何不同。
或许是小镇的天气太冷了，她打了个寒颤，自己是在做梦吗？这是个什么主题的噩梦？
她的脑袋里仿佛刷屏一样划过这句话，但是很快她就意识到了不对。
……不是说如果人意识到自己在做梦，那么很快就会从梦里苏醒吗？
什么妈妈的脑袋掉下来这种事情……应该只是梦境里的古怪素材吧？
怀揣着这种天真的想法，许观知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霍清，她的手指用力的掐住了自己的虎口。
尖锐的疼痛令许观知猛然清醒了过来。
眼前的画面并没有改变。
自己不是在做梦。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许观知的心沉了下去。
“你怎么了，观知。”霍清的面容凝视太久有一种非人的惊悚感，许观知感觉头皮发麻。
直觉告诉她最好不要露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于是她顶着霍清的视线僵硬的扯出笑容对着她说道：“没事的，我很好。”
实际上，许观知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好。
随着意识彻底的清醒，她彻底回想起了不对的地方。
这里不是现实，西部没有叫做圣诞小镇的地名。
眼前的人也当然不会是她的妈妈，因为在到这个地方的前一天，妈妈已经死了。
那么眼前的‘霍清’是谁？
许观知回想起了自己每次察觉到不对的时候，只要她看见‘霍清’的眼睛就会遗忘了这种不对。
显然这不是现实世界具备的力量，她的心情一时间有点复杂。
她猜测自己或许是被拉进黑潮里了。
黑潮——70年前复苏在这个世界的灾难，在黑潮复苏后世界沦为了一个巨大的游戏场，人类被选为‘玩家’，玩家通关黑潮就能获得进化的力量觉醒内心之书，成为织绪者，而通关失败则会死亡。
而想要通关黑潮只有一条路可以走，杀死黑潮的核心。这是生活在黑潮年代所有公民都知道的信息。
——如果进入黑潮，请在第一时间获取‘武器’，以确保自己的安危。
感谢电视上循环播放的注意事项，在猜测自己可能身处黑潮的瞬间许观知就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得到许观知回答的‘霍清’并没有意识到不对，她惊喜的发现这一次的暗示似乎非常成功，因为一直以来都对她持有怀疑态度的许观知一反常态的拉住了她的手，亲昵无比的说道：“妈妈，我想吃苹果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霍清’豪爽的答应了，将手中的平安果递给了许观知，她的笑容充满了欣慰，看着许观知天真烂漫的向水果店的老板露出微笑，少女的音色十分清朗：“老板，可以借我一把水果刀吗？我想跟妈妈一人一半。”
“当然可以！”热心肠的老板没有觉得不对，他跟着‘霍清’一起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看着许观知的目光像是在看待宰的羔羊，他转身用水冲了冲崭新的水果刀，递给了许观知，善意的提醒：“但是平安果要到12点吃才可以保佑平安哦。”
许观知伸手接过那把崭新的水果刀，在刀柄入手的时候她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她笑着回答老板：“没关系的，早一点也没事的。”
因为这里的时间不会来到午夜的十二点了啊。
咚——
咚——
咚——
圣诞小镇的最高处建立了一座塔楼，辽远的钟声整整响了十四下，下午两点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