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缘关系而并非家人
杜韵庚这个人,谈起恋爱来和之前很不一样。
换做以前,他怎么可能会说出这么直白的话,倒弄的傅绥清不好意思说了。
他第二天考完试就直接走了,连告别都没来得及。
不过他托秦岁安带了个东西给傅绥清,是那个小熊猫玩偶。
至于杜祁玉的那一份,他打算等过年的时候再给他。
花了两天时间把卷子讲完,杜韵庚收拾东西又急匆匆回了原城。
回到原城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过了,路上街灯明亮,店铺关了很多。
第二天就是除夕,忙碌了一整年的店家自然是收拾东西准备好好休息过个好年的。
他刚到家就接到了杜颂风的电话,是叫他明天晚上去那边吃顿团年饭。
杜韵庚说今年想去舅舅家团年。
杜颂风在电话那头沉默了有一会儿,才用命令的语气开口:“今年不行。你去临冠的事情还没跟我好好说过,明天必须过来。”
又是这事。
窗台上吹着冷风,裹挟着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寒意。
他今天提着行李箱坐高铁回来的,一趟车程下来很费神。
杜韵庚悠然生出一股烦躁,松口答应下来了。
那边的杜颂风还想说些什么,被他给直接挂断了电话。
傅绥清约了他出去,他缓了会儿神就出门了。
夜晚的街道上,他陪着傅绥清一直走。
“你说我要不要再买点零食囤家里?”
他们在往大超市走,傅绥清的一句话拉回了杜韵庚飘走的思绪。
“嗯?还要买吗?”
他不是立刻回应的,还顿了那么两秒。
傅绥清看出来他有些心不在焉的,问:“怎么了阿云?”
“明天得去我爸那吃团年饭,有些不太想去。”怕她理解不了,他还补充了一句,“我还没跟你讲过吧,我爸妈不在一起了。”
说离婚不太准确,毕竟苏任和杜颂风的婚姻关系是在苏任死后才解除的。
傅绥清抬头看他,神情都片刻的紧绷。
杜韵庚没说过他妈妈的事,但是她在秦岁安那里无意间已经知道了。
她不知道怎么说才能显得自然一些。
见她半晌没说话,杜韵庚轻笑一声,“等我晚点来找你。明天晚上没和她们约吧?”
“没有。”
“嗯,我吃完饭就回来找你。”
“好。”
街上冷清得很,挂在树梢上的小红灯笼昭示着节日的气氛。寒冷的空气一股一股往脸上扑腾,杜韵庚牵着傅绥清慢悠悠地走。
傅绥清低头就能看见两个人紧贴的影子。
手上的力度又紧了一分。
她突然有些心疼他。
那个让他不开心的家里,他估计连饭都吃不好。晚上回到自己家,又是自己孤身一人。
于是傅绥清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阿云,我们明天一起过除夕夜吧。”
“好啊,不是说好了我晚上来找你吗?”
“我说的是跨凌晨的那种。”
杜韵庚不走了。
脚步顿在原地,有些诧异地盯着她。
傅绥清被他盯得脸上发烫。
青春期少男少女共处一室,让她不自觉地想起他们在董家阁的那个晚上。
这种话说出来是挺容易让人浮想联翩的。
她干咳一声,及时打破这一诡异的气氛,“跨新年嘛,得有点节日的仪式感。”
杜韵庚目光一转,继续往前走,“那……还要叫程明术他们吗?”
“就……我们两个人吧……”
“好。”
杜家的团年饭在晚上,但杜颂风中午就把杜韵庚接过去了。
每次的团年饭会有很多他不想见的人。
虽然曾书玉的老家在申浦,但这对于一个条件优渥的家庭来说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曾书玉的哥哥和父母会飞到这边来陪她过年,还有时候是杜颂风带着曾书玉回去,两家人看起来就像是和睦的一个大家庭。
反观杜韵庚妈妈那边。
苏任的父母很早就离世了,她除了杜韵庚外唯一的亲人就剩杜韵庚的舅舅了。苏任走后,苏和风和家里的亲戚也不怎么联系。苏和风的妻子是个孤儿,更不需要走那边的亲戚。渐渐地,这个年过的一年比一年冷清。
他们只有一个女儿,比杜韵庚大,已经在工作了,能陪在家里的时间很少。
杜韵庚想去舅舅家过年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相比于待着不开心的杜家,他更想回去陪舅舅一家热热闹闹地吃顿团年饭。
可是现实就是,他坐在宽大敞亮的客厅,周围全是说笑声。
这样的环境里,好像偏偏容不下一个他。
杜祁玉抱着杜韵庚送的那个小熊猫玩偶从厨房跑过来,孩童般天真地说:“哥哥,等下次我们一起去小熊猫基地好不好!”
周围的大人都慈祥地看着这个小不点。
在所有人等待的眼神中,他缓缓吐出一个字:“好。”
还没到吃饭的点,杜韵庚陪着杜祁玉玩了一会儿就被杜颂风叫去了书房。
据说这间书房原本是留给他的,但是他一直不肯搬过来,后面就被杜颂风当做自己的办公书房。
两个大书柜上整齐地摆放着书本和资料,杜韵庚只扫了一眼,大部分是和做生意相关的。
杜颂风让他先坐下。
两个人之间的谈话没有多余的客套,杜颂风开门见山:“你去临冠的事为什么不先跟我商量?”
“去那边对我很有帮助,我决定好要去,没有商量的必要。”
“我是你爸,这么重要的事你就应该先问问我的意见!”
杜韵庚觉得他这话说的未免有些可笑。
他从小到大,人生大事他参与了几件?说到底无非是自己无所谓的态度挑战了他的父权。
书桌上摆着一支钢笔,杜韵庚随意地抬手,把它的位置摆正。
“我不知道要说多少次你才能记住,这个世界上需要我征求意见的只有我妈和我舅舅。你如果想跟我说点什么,不如先去问问我妈。”
一字一句,他说得掷地有声。
在外人看来,杜韵庚很少有攻击性的时刻。他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对什么都不太关注,也不会往心里去。
但对内,他深知自己心底藏了多少怨气。
苏任在风光正盛的时候遇见杜成龙,她不顾别人的冷眼,相信着嘴上说着宏伟志向的杜成龙。那时候的杜成龙没有背景,她在后背找人脉,出钱出力,付出了半生心血成就了后来的杜颂风。
苏任还在的时候,他就怨杜颂风为什么不配在他们母子身边。苏任走后,他便恨他辜负了苏任一生的真情。
他让他妈妈这一生的感情和等待像个笑话。
每次杜韵庚一说出这样的话杜颂风就语塞。
他想了半天,最后不得已把往事重提,半天只说出一句:“我要说多少次,你妈妈的死只是个意外。”
“我知道是场意外。”
但那又怎样,那场意外的起因难道不是因为他吗。
其实只要杜韵庚坚持,他今天是可以不来吃这顿饭的。
包括过去也是一样,只要他坚持不来,坚持不和杜颂风见面,他可以避免很多次争吵。
对他来说,和杜颂风的每次见面只会徒增躁意。可是每次,心里总有一道声音在引诱着他。告诉他,去看啊,看看那个男人说不出话来的样子,看看他满脸愧疚忍气吞声的样子……
针锋相对只是为了见证他难堪的样子,这就是无能为力的杜韵庚的报复方式。
这次谈话毫不意外地无疾而终,和过去一样是不愉快的及时打住。
晚上六点,别墅里准时开饭。
圆桌上坐满了人,杜家的人占一半,曾家的人占一半。
桌子上菜肴丰盛,倒是能找到点杜韵庚爱吃的。
本来大家各聊各的,不知道什么是谁把话题扯到了杜韵庚身上。
杜韵庚意识到的时候是曾书玉的哥哥在问话:“老大这又要高考了,这次有信心吗?”
杜韵庚抬头,简单地回复:“感觉还行。”
说起他复读这件事,杜老爷子好像一直都很有意见。
话题聊到这,他突然哼一声,语气和态度一样轻视:“你爸当年哪有你这样的条件,还复读。要我说能有书都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
本来大家开开心心地说这话,此话一出气氛都冷上几分。
“爸。”杜颂风出声试图阻止。
奈何张凤帮着老爷子说教起大孙子,“就是,这读书不要钱的啊,想一出是一出的。”
曾家人的观念和他们不一样。
曾家往上三代的家世都是极好的,曾家人从小接受良好的教育,自然在观念上也看的更开,更有远见。
曾书玉的哥哥操着一股标准的申浦口音,笑着打圆场:“听说你以后想来申浦读书啊,到时候记得多来家里玩啊。”
礼貌性地,杜韵庚道了声谢。
饭桌上,曾书玉倒是一直没怎么开口。
听到杜韵庚回应地时候看了他一眼,很快又把目光放到了杜祁玉身上。
小家伙今天很开心,手里拿着一个大鸡腿,晃了几下接着开心地说:“我要跟哥哥一起去!”
大家都被他可爱的样子逗笑。
几番话题过去,刚刚的小插曲也被翻篇。
杜韵庚吃饭吃的很快,放下碗筷后他没下桌,无聊的时候把目光放到了杜颂风身上。
杜老爷子还在嘴里念叨着什么,杜颂风似是宽慰了几句。张凤也在说话,杜颂风连连点头。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杜韵庚坐得离他们也有些距离,再加上周围的人都在说话,他也听不清他们谈话的内容。
只是一个间隙,他听清楚了一句话。
——“放心,去那边是他舅舅给出的钱,我又不是冤大头,这种事我不会出钱的。”
临冠那边的机构收费很高,杜韵庚知道。
当时他听了舅舅的话安心去了,到那后无意间才听江捉影说他们在机构的课时费很贵,一个月将近一万块,还不包含寄宿费。
这个钱本来该他找杜颂风要的,但舅舅很早就帮他打点好了一切,免去了他向杜颂风开口的困难。
他知道课时费很贵后给苏和风打电话,说这个钱他会找杜颂风要。
当时舅舅告诉他:“我都给你交完钱了,舅舅这点钱还是有的,你就安心在那里读你的书,别整天东想西想的。”
而杜颂风是怎么说的呢。
他说自己不是冤大头。
不得不承认,杜颂风现在是一个精明的商人。
目光收回,杜韵庚垂眸盯着面前的空碗。
脑子一片空白,内心却一片清净。
是该这样的。
他们之间本来就只有血缘关系,而并非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