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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满情(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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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起居是刘相公的学生?”

    清河点头,“刘相公一生研史,妻子早亡,一儿一女也皆因病去世,便只收了林起居这一个学生。”

    李知在心里叹了口气,她虽早因父亲而知刘相公家事,如今又听旁人复述一遍,不免有些唏嘘。

    天光早已大明,史馆里点着的烛灯也被吹灭。

    李知同清河入史馆时,馆内多了好些人,许是大家都有耳闻,见到她们都是恭敬起身行礼,并无过多诧异之色。

    今日馆中似乎有要事,刘欲只起身拱了个手,便又垂头察看案几上的书帛,再看旁人皆是奋笔疾书。

    典书竟也是被派了任务,急匆匆地跑过来朝清河一拜,“贵主今日馆中事忙,下官也得帮着察看,不若公主下次再来。”

    李知同清河相看一眼,只得作罢。

    “三娘还去弘文馆么?”

    “不去了。”李知摇摇头,同清河已出了恭礼门。

    府中专替李知建了做小院收集书卷,弘文馆的正史杂书她大都瞧看过,余下也都是些并不太起兴的。

    “既如此,便直接出宫吧,公主府上早已置办好了,今日三娘不妨去我府上瞧瞧。”

    日头已高悬于顶,永嘉坊间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清河只留下青雀与柯紫,一行人头顶着白帷帽骑马行过市集,顺道买了些果品小食。

    “三娘定是不知这永嘉坊还有这一处果子行,小时候尝过,便是后来入了宫也要求着青雀去买呢。”

    青雀同柯紫相视一笑,将要说些什么,忽地一顿,眼神里的笑意便渐渐褪去了,染上些悲戚。

    只因这张记果子行的梨花饼是皇后殿下给公主买的,后来入了宫公主日夜思念母亲,每每求着她同柯紫买些回来。

    哪里是这饼好吃呢,分明是这送饼的人添了些盼头,解了些思疾。

    李知接过清河递来的梨花饼,小咬了一口,瞥见清河身后二婢的神情变换,不知这饼有何渊源,她弯眼道:“确是口味新奇。”

    清河扬起笑来,拉着李知入府。

    同她走了一圈,李知心中倒是生出些古怪来。

    公主府上除了园内的景致颇为奇巧生趣,屋内的陈设可谓是少得可怜,若说简居轻置倒也罢了,也是清心又廉洁。但将其同园外相比,一眼便能瞧出非出自一人之手。这群奴仆将外面办得尽心尽力,内里却敢如此偷空减料。

    虽公主不住此处,但奴仆这般敷衍行事,到底是让李知有些愠怒。

    “筱雨,这园外是瞧得见用了心思,这屋内未免太过敷衍,置办公主府是多大的油水差,趁着你入宫不住此处,这些奴仆自吞了多少钱帛?”

    话毕,李知倒是冷静了下来,向来工部先办事后支银,她却是忘了。有何大能耐的奴仆敢自作主张,若无主官授意,他们何敢。

    “三……三娘……”清河有些无措地站在一旁笑。

    李知抬眸望她,“科举贪墨之案才过了多久?这儿事,若是圣人知晓,也是绝不会姑息的。”

    不会姑息吗,清河微微出神,突然想起那日同阿耶提及的昆仑奴案。

    三品官员的女儿,她的女师侍读,深陷此案,不也姑息了吗?

    “筱雨?怎么倒发起怔来了。”

    便见清河回过神,面容有些尬色,她小声道:“昭九阿姊,其实这屋内的陈设是我悄悄挪走的。”

    柯紫怕李知误会,在后自替清河解释,“李娘子,这公主府全是皇后殿下亲自置办下的,自……自……”

    柯紫说道此处,有些不忍接下去。

    “自我母亲去世,父亲封了这公主府,不许我去,我便也留在了宫中,父亲以为我并不知道这府院是母亲一早亲自置办的。”清河顿了下,垂眼道:“但其实我都知道。”

    母亲死后,她也曾偷溜去公主府呆着。

    李知一愣,后知后觉地想起那日清河的话来。

    她曾说,太过熟悉了。

    李知微捏紧指尖,眸中浮着歉意轻声道:“筱雨,我”。

    清河却笑起来,抓住她的手,不让李知继续说下去,“三娘不必多想。”

    她只自顾自言:“父亲为何不让我去,我其实也知道,只需要看一眼,我便知道这公主府是谁置办的,他不想让我陷入以物睹人的悲伤。”

    “可是,人不悲伤,那是假的。”

    李知垂目。

    风卷着她的衣摆,忽而势头渐大了起来,永嘉坊中的风一路向西,灌入景凤门的大街之上。

    此刻谢愈正出宫。

    “五郎!五郎!”

    谢愈刚上马,便被一声叫唤惊得拉绳。

    他调转马头,挟其腹向前,却只听“夫人二娘”四字入耳。

    “我说夫人同二娘早时就已入长安,如今在永安坊的宅院里头呢!”怕谢愈未能听清,扶回又拔高嗓音朝他复述了一遍。

    谢愈一愣,顷刻眼中落满笑意,打马又转了个方向,道:“不回崇仁坊了,去见母亲和听白。”

    许是两年未见的亲情思念裹挟着心头的兴奋,向来不再街道之上快马驰行的谢愈,扬起一阵灰土,扶回跟在身后驾马,也是舒逸畅快得很。

    谢愈推门,穿过堂廊,便忍不住唤了声,“母亲。”

    谢听白正给那院正中地上的小绿梅浇水呢,恍然听见男子的声音,一转身,就瞧见谢愈快步从那堂廊的拐角过来。

    她怔在原地,愣愣地望着谢愈的脸。

    下一刻便丢了手中的壶具,朝谢愈奔去。

    “哥哥!”

    谢愈笑着接住她,瞧谢听白泪花在眼眶里打转,便抱着她打趣道:“听白,你都及笄了,怎么还同小时候一样爱掉眼泪。”

    谢听白撇嘴,抹掉眼泪正要反驳,就见母亲从屋中绕出来。

    辛欢早听见动静迈步去瞧,此刻兄妹二人立在园外,她眼眶不免也有些泛酸。

    快将近三年,母子未曾相见。

    谢清让褪去了多少青涩,便是身姿也挺拔不少,从润州出发时还是十九岁的少年郎,如今已是大人了。

    “母亲。”谢愈松开谢听白,朝辛欢一拜。

    辛欢忙将他扶起来,“如今咱们一家好不容易团聚,便少些礼节。”

    乔游受夫人嘱托买了些丫鬟仆人回来,刚领着人过来,就瞧见谢愈已立于庭中。

    他一喜,忙快走了几步道:“郎君!可没把乔游忘了吧!”

    谢愈转过身望他,自是一笑,“乔游,你长高了许多。”

    乔游垂手立在那儿,因谢愈这句话很是开心。

    “进去吧。”

    谢愈抬步向前,瞥了眼园中那一棵小绿梅。

    这一眼,可被谢听白将好捉住。

    原先她同母亲进院时,就觉得奇怪,这么大一片空地,竟只种一株小绿梅,还未及她四分半的身量高。

    后来自谢听白问了句,扶回才笑着解释,这小绿梅来历颇为不同,乃是谢愈心上人所赠。

    谢听白歪头绕到谢愈跟前,弯唇揶揄,“哥哥不会在睹物思人吧。”

    谢愈一愣,回神将她扶正,又敲了一下谢听白鼻子,并未应答前句,只温声道:“看着些路。”

    这落在谢听白眼中,就是谢愈面子薄,不好意思!

    她偏又凑到跟前,笑嘻嘻道:“哥哥什么时候带我和母亲见见她?”

    瞧谢愈又想将她推走,她便低头又钻向前,谢愈无奈笑叹了口气,只得由着她。

    就听她退了一步道:“远远瞧一眼也好呀。”

    辛欢虽不知自家儿郎是如何追小娘子的,但只凭这支支吾吾不提一句的模样,想必定是人家女娘还未应答。

    她便将谢听白拉过来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再多言。

    谢听白撇嘴,只好乖乖地跟在母亲身后。

    一众人进了主院内坐下,辛欢随意寻了个话头想将谢听白支出去。

    “阿娘有什么话非要背着我说?”谢听白委委屈屈地开口,不情不愿地挪着步子出去。

    谢愈便抬手,替母亲斟茶。

    “清让,你信中同我说的女娘,如今你和人家是互定了心意,还是你一人单相思呢?”

    辛欢如今何事都不愁,也就只挂心自己唯一的一双儿女。好容易见谢清让有了心仪之人,自是要弄明白,不能出了差池。

    谢愈手一顿,将茶给母亲递去。

    他说的有些犹豫,“如今,我同李三娘已是互定了心意,只是……”

    辛欢见谢愈没个下文,刚端起的茶也不喝了,追问道:“只是什么?”

    谢愈收回手,思索了片刻道:“只是如今我在长安未有建树,我想在等上半年。”

    李公的话,他未开口同母亲言。

    “话虽是这个理,但是长安半年升官哪有这么容易,多少人三五年也还是原位呆着。姑娘家的青春宝贵得很,如若半年之后仍旧是八品,你该如何呢?”

    他该如何呢?

    谢愈因这话垂眸。

    李公说半年的时光,究竟是等自己有所建树,还是旁的,他还参不透。

    但不论是哪种,在这半年之中他也必要有所擢升。

    辛欢见他不说话,也不在提了,只道:“若真喜欢人家女娘,就好好的别辜负人家。”

    谢愈正色,“阿娘放心,我定不负李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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