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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立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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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观回头转向,抬目去瞧,只见于参抱着笏板,神色淡淡,独步一人。

    大理寺府门前的那一幕便轰然入脑,他叹了一声,拍拍谢愈的肩,“于参被戏称作疯子也不无道理,往后离他啊远些,免得他迁怒与你。”

    默了一会儿,只听郑观又叹气言:“左右是我大理寺护卫不周,他弟弟于商死得冤枉。”

    于商,想起此人,眸中不免黯淡几分。

    谢愈拱手,不愿再同郑观攀谈,“郑少卿,谢某有事先行,失敬。”

    郑观哎了一声,盯着谢愈的背影瞧了一会,转头问胡咏思,“谢愈怎么升官还一副怏怏模样。”

    胡咏思撇唇轻笑,拉着郑观走了,“他才入仕多久啊。”

    郑观不太懂这话同自己的问题有什么关系,抱着笏板望那已经快行至宫门转角的谢愈。

    “胡尚书这是何意?”

    只听他答:“郑少卿未有他这番心境,便无法共情,也不必懂他。”

    宫墙边的槐树早已到了结果的时节,风一吹便簌簌摇曳。

    忽而掉了一颗落于谢愈头上,而后顺衣滚于地。谢愈错愕了一瞬,倾身将它拾起,抬眼时便见昭九正立在肃章门前弯眼笑他。

    “来时便见五郎神色郁郁,这槐果倒是解忧,顷刻将你神分了去。”

    李知移眼到他怀中,谢愈怀中是一个木箱,她便猜想许是将中书省中的物什都收拾妥当了。她在宫里听女婢传来消息,谢清让擢为左补阙。

    她知道谢愈不喜拜司主,谢愈这拾遗之位确为阿耶举荐给右相,靠得是清正有才,也非徒坐其位之人。只是阿耶即使未同右相走得亲近,谢愈或多或少也总会在门下省受些牵连。

    但她仍是眉笑眼开,抬手于眉揖礼道:“恭祝谢郎君,擢为补阙,定能立方寸之地,破万难之兵。”

    谢愈哑然失笑,抬手轻点了下李知的眉头,将那份垂落的槐果递入她掌中,“你呀。”

    李知接下握在手心,便转头瞧他,“五郎在想什么?”

    两人抬步同行,身后的槐树因风使然,枝叶摇晃又落了些许果子坠于地,只是树下绿衣蓝衫早已远去。

    谢愈轻叹一声,眼底的光微微黯淡。

    “我从前觉得查案拿人皆是利大于弊,冤错一人与容忍一人相比,前者苦不堪言,而至望见廨殓房的于商,我才有些恍然,恍然觉得或许我……”

    谢愈还未言毕,手上便传来温热,他垂目,便见李知握着他的手,女娘的手柔软坚定,像是世间最能安抚人的药石。

    风声泠泠,同温和有力的嗓音一同灌入他耳。

    “你无错,错得是那贪官污吏,官场诡谲多变,你切莫被途中风沙迷了眼,失了心。”

    她知道于商的死对于初入官场的谢清让而言,无疑是当头一棒。

    或许谢愈也自囚于踏着尸体所带来的加宫进爵。

    但是仍是要驳,仍是立在谢愈身前。

    昭九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正凝望他,谢愈听见她言——

    “谢清让,你向何而来,便向何而去。”

    向何而来。

    向何而去。

    这句话于谢愈而言,猛然如石击水。

    他深深握紧李知的手,恍然察觉此时仍是在宫道之上,便忙又一松。

    “我虽不知案件始终,但我也知道此案横跨四年之久,已惩治了奸人,若五郎不递上这份折子,于商或许仍然活着,可他却不能光明正大的活着,他会甘心吗?”

    “谢清让,总得向前看,要行的路总归仍是很长。”

    谢愈垂眸,低低地嗯了一声。

    李知不欲他再沉于此,便笑起来,问道:“鲁郡公可给你递了喜帖?四日后便是鲁三娘同顾中丞的喜事了。”

    “递了。”谢愈望向李知,“我打算赴完两人的喜宴,便将母亲与阿妹接来长安,只是如今看来亲自去接怕是很难。”

    “五郎若是不放心,雇些强壮的仆从去接,也能心安。”

    “我明白,母亲同阿妹行至长安,最快也要半月光景,只怕他们心急,匆匆快马倒累坏了身子。”

    李知弯唇,接话言:“五郎同令堂令妹分别两年,我若是有个亲哥哥,便是骑坏三匹马也不在话下。”

    谢愈眉头一松,温然笑起来,“我那妹妹娇生惯养的,并不会骑马。”

    李知一听,便想起那把湘妃竹扇来,想必那扇子姑娘家的应会喜欢。

    因着清河住在了宫外,李知如今去坊间寻她倒也便宜许多,进了永嘉坊恰巧在街头碰见一坟典肆,李知便停住了步子。

    铺上摊着些许旧书,一卷卷的雕印纸书,封皮破旧得厉害。李知拿起一本,掀开内里仔细瞧了瞧,也未分辨出是何书。

    冷不丁的身旁响起一道声音。

    “这是《华阳国志》。”

    李知转过身,才瞧见站在铺前的老翁,眼睛倏然一亮。

    她将书放下,抬手行礼。

    “刘公安好。”

    那窝在铺子里头打盹的店家,被两人惊醒,忙探出个头出来张望。

    瞧清那老翁,便也站定行了个礼,“刘相公来啦。”

    刘欲微朝他点头,目光又转到李知身上来,“你手上那本《华阳国志》是本好书,他乃是东晋常璩所著。”

    李知又将书封合上,细细辨认了一番,沉吟半瞬,抬头问:“若昭九未记错,中宗神龙年间刘知几刘学士曾在书中夸耀过。”

    刘欲便一笑,他早听李使期常常在他耳边提及家中的三娘,是个爱钻史书的料子,如今听她话中意味,想必那刘公的私撰的《史通》也是瞧过了。

    “不错,李娘子好记性。”

    坊间落了几滴雨水,那店家将置于外处的案铺一收,往里挪动了些,嘴上说道:“刘公和小娘子不若进来歇歇脚。”

    二人坐定,店家亲煮了一壶茶水,又将才在木箱中翻找出来的书递给刘欲,“刘相公那日提及的旧书,我去慈州可巧碰上了。”

    刘欲那眼中光亮一闪,抬手接下,道了句多谢。

    李知这才打量起这处坟典肆来,往日她倒是极少见过这家铺子开门,也是今日赶巧撞见了。她见那店家年纪轻轻,对书却是极其爱重,又见他与刘欲攀谈十分熟稔,想必相识许久了。

    正想着就听刘欲端起茶杯开口。

    “那日你父亲朝我偷借的书可研读完了?”

    李知点头,微微笑言:“妾改日亲自给您送到府上去,也多谢刘公相借。”

    刘欲摆摆手,喝了口茶,说起话来连眉毛都跳动不止,“若不是你父亲李使期一连在我耳边聒噪了几日,我如何肯借?你也知道史馆与弘文馆的书外来是不准外借的,我啊,靠着这张老脸,唬住了他们,偷偷藏在袖子里头。”说道后面刘欲吹了吹胡子,声音压低了些。

    父亲虽然与刘相公相识,但她却极少同刘欲打过照面。

    因而今日李知同他独自攀谈,便觉得,刘欲是个很有趣的老翁,并不古板。

    她也笑着开口,“倒是羡慕刘公,能日日去弘文馆同史馆里头呆着。”

    “这有何难?”刘欲捏着胡子哈哈一笑,将茶杯放下,“老夫给你支个招。”

    李知好奇凑上前,只听刘欲悄悄言——

    “你去撺掇清河公主去弘文馆里头浸着,你是她女师,跟着倒也说得过去。”

    李知眸子睁大,未想到刘欲,一个位列中书门下,又兼修国史的相公,竟然说出撺掇这样的话来,她忍着笑,转念又想,确不失为一妙计。

    肆外雨势渐大,那店家忙忙碌碌地收捡起书卷来,李知便起身朝刘欲行礼,“多谢刘公点拨,雨天路滑,刘公注意脚下,妾就先离了。”

    她就着湖珏撑起的伞,牵着马朝着公主府去。

    清河听见李知谈及在坟典肆遇上的刘相公,爽快应下。

    她弯唇一笑,“三娘既有这个心思,我自当是满足的,只不过若真去史馆与弘文馆我还是得先同阿耶知会一声。”

    李知自是欣喜。

    却听清河忽然莞尔开口,“两日后便是那鲁娘子同顾中丞大喜之日,我可巧出了宫,如今也正能赶上这喜事去瞧一瞧。”

    这么一提,李知忽想起湖珏的话来,“鲁三娘待嫁时日只余下两天,今日如何我也得去她府上,不然,她该恼我了。”

    她起身抬眼一笑,“筱雨不若同我一起吧。”

    清河想了一番,也起身送她,“还是昭九阿姊去吧,我兀自同你前去,怕反倒让人拘束。”

    李知应下,出了公主府,雨早已停住,她便踩蹬上马回了崇义坊。

    坐于胡床上的鲁南绾听见女婢进来传话,说李三娘来府上了,忙放下手里头的物什,喜得去迎。

    见着人进来了,偏又撇过头气闷上了。

    樊儿在一旁瞧见,将茶放入石碾子里,笑着替鲁南绾解释,“三娘可是盼了李娘子好久呢,天天念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后日是要嫁给李娘子呢。”

    屋内人一听,皆笑起来。

    李知便凑近鲁南绾,弯眼瞧她,“这般想我呢,那不若嫁于我算了。”

    鲁南绾瞪她,她挥手让屋里头的女婢都下去了。

    “昭九倒真是大忙人,求你来瞧我一眼都快难如登青天了。”

    李知挨着她坐在胡床上,莞尔道:“总归你做女儿时的尾宴,我定是能吃上了。”

    她抬眸,便见那一身青服入眼,垂挂在木架上。

    李知抬步行至面前,细细瞧看一番,“倒真是极细的绣工,如此精致漂亮,你若穿上定然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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