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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园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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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勾月当空,四周静谧。

    宴闭后,李知同谢愈绕园而行。

    两人皆不言语,只是脚下迈着的步子慢了许多,李知垂头盯着墨绿裙摆,谢愈的衣衫时不时被风扫过她的膝前。

    谢五郎在堂中那话……应是同她心意相合吧。

    李知快走了几步,脑中的话演练半响,心却如鼓般拨动起来。

    但她的勇气仿佛用尽在了抚雨堂内,现下二人独处之时,便连唇也不敢微启,只复又慢下步子,静悄悄地跟在一旁。

    谢愈亦是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抚雨堂内的话已了然,他如何看不清李知的心思,让昭九先启齿,他便觉得实在是惭愧。

    纵他如今身份匹配不上李府的门楣,却也至少得让昭九心安。

    谢愈立住脚,望向李知,眸清如水,未言的话已在眼下窥出些方寸。

    李知怔怔地瞧着他。

    “如今我初入仕途,未有成就,亦不敢让你嫁与我受苦,但我既心悦你,便是不愿让你受半分委屈,至科举之案事毕,我将母妹接于长安,就同李公提亲。”

    他少有地正色下来,语调低扬,藏着些期许,也不愿逼迫,“昭九,你可愿等我?”

    风从耳旁轻巧地拂过,连同的谢愈的话也让她心下轻痒,而后抑制不住。

    “愿意。”

    李知她仰头笑望谢愈,语气带着些自己都难察得甜腻。

    趁着月色下漏,那姣好的容颜似披了层纱。

    薄色映染在李知的面庞,如黑夜里肆意绽放的昙花,清婉可人。

    于他却是,明艳动人。

    谢愈睫羽颤了颤,眼底溢满了笑意,心尖悸动难掩,他压住想要抬手的冲动。

    “昭九。”他低声开口,似是勾引,眼眸笑意晏晏,“日后便唤我清让吧。”

    “清让。”

    李知声色咬的很低,如蛇诱引吞果,乖乖地开口。

    直至谢愈轻笑了一声,李知才后知后觉的羞赧起来。

    她垂眸掐着指尖,面若桃花,幸是月色清冷,绯红并不过于显露。

    “五郎戏弄我,昭九不送了。”

    李知转身欲逃。

    谢愈抬臂向前,指尖轻勾她掌心,转而一手握住,笑得温然。

    “是我的不是,昭九别恼。”

    他眸光若千山清湖,泛起涟漪,李知心似烫了一下,手指微蜷,手背上的温度渐渐占据她的心头。

    谢愈才知道,原来喜爱之人在眼前,是顾不上礼法的。

    翌日一早,谢愈收拾好便去敲王离的门。

    他琢磨了一晚上,此前也曾大致相看过长安城内空余的宅子,他原是想让母妹离得近些,但地皮太贵一时无法。如今既是想早早接过来,便也得重做打算。

    谢愈望着王离,颇为不好意思地开口,“则禹,我想同你借些银两。”

    王离想也不想,坐下痛快道:“借多少?”

    “一百贯。”

    王离喉中的水一呛,咳个不止,逼得满脸通红,哪里知道谢愈张口就要一百贯钱。

    “你做官一月便有三十贯,朝我借三个月的俸禄,我哪里给得起。”他顺了顺气,虚虚开口。

    谢愈见他如此反应,也是汗颜,觉得似乎有些太为难王离,便琢磨了一会,“六十贯?”

    王离打断他的话,想先弄清楚缘由,“借这么多是想做什么?”

    “我想在永安坊买间宅子,将润州的母妹都接过来。”

    王离默不作声,在长安城坊里一百贯如何买得好宅子,他又抬头问:“那永安坊的宅子相看好了吗?需要多少银两?”

    谢愈摇头,“还未相看好,此前有去瞧过,我是想着拿四百贯买个□□亩地的宅子,虽然离得远些,但也好在清净。”

    王离点头,他家虽不是家财万贯,但也有些许积蓄,只是家中管得甚严,手头有些紧罢了。

    谢愈已是想另寻他法,不料王离抬头望着谢愈,似是忍痛割爱,重重地拍他的肩。

    “清让放心,我定是帮你拿到一百贯。”

    谢愈眸光闪烁,拱手道:“多谢则禹兄。”

    王离摆手一笑,推着谢愈出门,“同我客气什么,今日是那鲁郡公的桂花宴,咱们可得动身去了。”

    “正是,我去取拜帖,则禹兄去楼下等我便好。”

    宜阳坊内的四道坊门此刻已是热闹地很,长安城里的各色郎君娘子皆聚在此处,有些个瞧热闹的商贩行人也不由得叹一句赏心悦目。

    “哎,权贵世家就是过得比平常人舒心自在。”

    一人“嗤”了一声,插道:“这城里头和外头大不相同呢,里头太平享乐,外头谁知道是什么日子。”

    “可不是吗,这些个王公贵女只知风花雪月,哪里知道外头的事。”

    “我那妻弟参了军,在汴宋留后手底下办事,我那弟弟的娘子同他分离太久,寄信也想跟着去。”说到这儿,那人似乎是忌讳些什么,声音压得低些,“前些日子我妻弟从兖州寄来了信,说是外面都不太平,节度使们不安分,叫我劝劝他娘子,就在长安呆着。”

    “如今这大些的节度使可不就像王爷,也是圣人福气薄,几个皇子皆先他而去。”

    另一人忙让他闭嘴,“这话可别再提,小心被那宦官头子知晓了顺到圣人耳边。”

    几人远远得盯着骑马抱剑的金吾卫们,心中都暗嗤。

    “我不求别的,这刀头舔血的事儿,我只盼妻弟能保个平安。”

    说话胆大的那人耐不住嘴,张望了一下仍说道:“那魏博节度使就在上头,也不知道……”

    李知坐在马车里,将这些话听了满耳。

    听着声音远了,她才掀起车帘一角望了望,窗外透进一束暖阳,照得马车内透亮起来,也浮了些热气,李知半倚在那儿,盯着街上来来去去的人影。

    与她而言,那人说得不错。

    李知确实不知外头的事,只是几年前偶然听着阿耶提及过,各处的节度使有兵有财有民,都有些自己的主意。

    她还记得自己顶了一句,“那岂非可以自己划地做皇帝。”阿耶听见竖眉瞪眼,好好斥了她几句,后来便未曾再与她提过节度使的事儿了。

    也不知……如今外头是个什么局面。

    正想着,莫雨便掀起门帘,唤了声三娘。

    李知撇过头望她,才知桂园已经到了。

    她跟在李使期与陈徽仙身后,落了一步,打量了一番这桂园。

    她着一袭藕荷色的软烟罗,外披月白大袖,插着几朵羊脂玉簪花,从那金桂枝下徐徐走来,便如玉坠仙子,看着是清心出尘。

    园子里与她相熟的几家小娘子,被她这身装扮吸引,纷纷过来同她行礼,她亦是笑着回礼。

    “李娘子好福气,被选入宫里做女师。”说话的这人是礼部侍郎程美中家的六娘子。

    “也非好福气,李三娘是有些真才学本事在身,才入得了圣人公主的眼。”

    那程六娘子装作未听见,抬步上前握住李知的手,“三娘在宫中做女师,可知今日公主是否来这桂园?”

    李知笑着摇摇头,“我并不清楚公主行踪。”

    程怡月面色微僵,很快又不动声色道:“我原以为三娘因是同公主相熟,知道些消息。”

    李知依旧面色不改,“那怕是让六娘子失望了。”

    “昭九!”

    李知回身望去,就见鲁南绾面上含笑朝她走来,身边跟着的是左散骑常侍家的五娘子张白薇。

    “你可算来了,我守着那门巴巴地望着,生怕没瞧见你。”

    “李家阿姊好。”

    李知知道她是个活络性子,唇色微扬向她点头。

    “昭九我带你去前处赏景,这桂园可有个好地方。”

    程怡月盯着三人离开的背影,掐了掐指尖,撇下旁人走了。

    那杨士家的小女儿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小声道:“程家阿姊,李家三娘的话是说清河公主不来吗?”

    程怡月“哼”了一声,“你瞧她得意模样,分明是不愿透露。”

    杨芸便也不敢吱声,那李家娘子的父亲是三品御史,她哪里敢同程怡月一般随意说道。

    李知一行人走了一会儿,张五娘便时时四处张望。

    似乎是瞧见什么,张五娘脸上扬笑。

    “阿姊们好好赏乐,五娘先行一步。”那张五娘颇为俏皮地朝她们眨眨眼,她年龄尚小,十分惹人喜爱。

    鲁南绾抿嘴一笑,望着她背影打趣道:“如今宴席还未摆起来,郎君娘子们都在园子里闲逛呢,她呀,是巴巴地去瞧她的心上人。”

    李知闻言了然,倒是反言:“听闻鲁顾两家好事将近,长安有此二姓的人家多了去,也不知是谁?”

    鲁南绾一听便脸红得像柿子,嗔道:“贯会拿我寻乐。”

    李知道:“两情相悦,这是好事呀。”

    鲁南绾被她这话说得一愣,“哪里来的两情相悦?”明明是……她自个儿一人单相思罢了。

    李知边陪着她朝前走,边言:“顾中丞那刚正不阿的性子,若不是真喜欢能应下这门亲事吗。”

    鲁南绾细想一番,倒真有些动摇了,低头微微不语,心头却快敲了半分。

    李知刚上了桥面,便见桥对头迎面走来两人。

    正是谢愈与王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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