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强力壮,但大字不识
杨中天的手一顿,茶水差点洒出。
他的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微微的红晕,蓦然回神,轻咳一声,掩饰道:“林姑娘见我中暑晕倒,就给我递水。”
陈氏咂了咂嘴,心想道,要不是那碍事的林云渝在一旁捣乱,可能这事儿就成了。
她压下心中的不满,旁敲侧击道,“怎么样?林姑娘和我同你说的一样吧?”
“确实如娘所说的,林姑娘貌美心善,是个难得的好姑娘。”
陈氏心中喜悦,便又推波助澜:“我看她待你也不同一般。今天她对你可有什么特别的关照?”
杨中天的心里泛起一丝涟漪,思绪不禁回到那甘甜的泉水和林织叶关切的眼神。他轻声道:“娘,织叶姑娘确是对我有些照顾,定是看出来我身子骨比较弱的关系。”
陈氏端详着儿子的神态,缓缓道:“中天,我可是你娘,你的心思我还看不出来?织叶姑娘既贤惠又体贴,若能成为我们家的媳妇,那该多好。”
杨中天的心蓦地一震,他没想到母亲会这么直白。
他迟疑了一下,柔声应道:“娘,这婚事非儿子一人能决定,还需看天意。况且”他不再说话,只是低头抿了一口茶。
陈氏见儿子似有所动,心中暗喜,却也知道事不可急,只是温声道:“儿啊,娘告诉你,你的优势不在体力活。记着娘的话,人各有才,你的长处在于知书达理。在书院里学来的东西,可不是那些莽夫能比的。”
杨中天抬眼,目光在母亲的脸上逗留。
陈氏接着说:“儿啊,你明天啊,照样去田地里干活。在田间劳作固然重要,诗书传情亦不可或缺。你若能运用你的才华,以文会友,自然能让织叶姑娘对你另眼相看。”
杨中天抿了抿唇,心头百转千回,最终只淡淡一笑,起身向母亲鞠了一躬,然后拖着疲惫的身躯,回了自己的房间。
-------
翌日,村庄迎来了春光明媚的早晨。
杨中天早早起床,随着林织叶和林云渝踏上了通往田野的小径。
阳光下,麦苗翠绿,露珠闪烁,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他们来到田间,林云渝挽起袖子,便埋头苦干起来。
昨天的辛勤劳作似乎未在这个强壮的男人身上留下任何肉眼可见的痕迹。他的手脚一如既往地利索,速度快得惊人,力气比肩公牛。
然而,今日的杨中天不再像昨日那样,只顾低头挥锄强作。
他边整理着泥土,边偶尔抬起头,望向正在给田地施肥的林织叶。
他注意到她额头上的细微汗珠,在日光下显得格外晶莹,闪耀如珍珠。
林织叶虽是个姑娘家,但动作熟练而柔和,如同水流一般,不带半点生硬。
杨中天等到她直起腰来擦拭汗水时,才悠悠开口:“‘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这田间景色,让人不禁想起这诗句。”
这男人怎地突然吟起诗来了?
不过如果他是想显摆学识的话,那他可就找错对手了。虽然原主读书不多,但作为现代人的她,肚子里可有的是墨水。
林织叶轻轻一笑:“杨公子今日怎的不务正业,反倒来说这些风花雪月之语?”
杨中天轻咳一声,稳住了心神:“姑娘误会了,杨某不过是觉得,劳作之余,也要兼顾身心之乐。”
林织叶轻轻摆了摆手,含笑而答:“杨公子自是才高八斗,小女子怎敢比及。只是田间工作,还需汗水,诗书可不能当饭吃。”
杨中天见她并未反感,便更加放心地展开话匣子:“不知姑娘平日里有无读过哪些书籍?”
林织叶微微一愣,随即回道:“家父喜欢韩愈的文章,小时候常听家父谈论《师说》、《进学解》之类。”
此言一出,杨中天的眼中露出惊喜之色:“原来林姑娘家学渊源,难怪如此聪颖。韩愈的文章,博大精深,尤其是‘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这一句,杨某深为赞同。”
杨中天时而援引经史,时而吟诵佳句,林织叶也不时抛出一两个问题,或是谈论她对某篇文章的理解。
林云渝手中的锄头猛地砸在蹲坐在田地里的一块大石头上,立时将这块石头送入了空中。
石头画出一道弧线后,掉落在地,砸出一个深坑。
这个杨中天,自以为读过一些书,竟然试图用自己的学识来获得林织叶的关注!他必定认为自己是个大字不识的区区糙汉吧?
轮到学识,林云渝有自信,绝不会输给这个书生。
另一个自己,自幼便受家族所重,不仅习武,更在文课上煞费苦心。他从小便能背诵《诗经》、《楚辞》,而《左传》、《史记》更是他茶余饭后的读物。
他的书房中摆满了各种典籍,从《周易》的卦象演变,到《易经》的哲理思辨,无不涉猎。他对于天文地理、医药卜算也有一定的研究,尤其是对《黄帝内经》的精微之处,更是了然于胸。
他更是师从一位严厉而又博学多才的饱学之士。尚年幼的他偶读《庄子》,便被“逍遥游”的思想所吸引,竟沉浸其中数日,令师傅既惊又喜。
这些过往经历中的随便一个说出来,哪个不能镇住这杨中天?
然而,林云渝的平民农夫身份并不允许他这么做,如果他侃侃而谈,必定会变得不像林云渝,他可绝不想让林织叶注意到另一个自己。
他咬了咬牙,强忍下想要发作的冲动,将那些已经跑到舌尖的话,再度吞咽了下去,继续扮演着身强力壮,但大字不识的林云渝。
他使劲地挥动锄头,几次差点划过细嫩的菜苗。
然而,他总是忍不住偷偷地瞥向两人,看到杨中天时不时投去的温柔眼神,和林织叶那宛如春水般柔和的笑意,他的心里像是有只小虫在啃噬,又痒又疼。
他听到杨中天那温文尔雅的话语,心中的怒火更甚。每当林织叶回应杨中天时,他的心就跟着提了起来,恨不得自己能变成她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
随着太阳渐渐升高,田间的气温也上升了。
杨中天见林织叶额头上的汗珠甚多,便拿出一块手帕,递到她面前:“织叶姑娘,休息下吧,切莫中了暑。”
林织叶有些惊讶,接过手帕,轻轻地拭去了额头上的汗珠:“多谢杨公子关心。”
林云渝的手一抖,锄头差点落到自己的脚边。
你体力不支晕倒,是吧?那我也依样画葫芦!
他灵机一动,痛呼一声后,将锄头狠狠地扔开,然后顺势倒在了地上。
林织叶闻声转头,看到林云渝捂着脚,神色间满是痛苦。
她的心弦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猛然拨动,焦急之情如同春藤,迅速蔓延开来。只见她几个箭步冲到林云渝身边,脚步太快几乎要跌倒,裙边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云渝,你怎么了?”
“我刚挥舞锄头,不小心砸到自己的脚了。”林云渝故作痛苦地□□着。
尽管□□声只是装出来的,但却恰到好处地掩饰了他脸上的一闪而过的狡黠。
“痛不痛?让我看看。”她的声音中满是痛苦,仿佛那锄头不是砸向他的足部,而是砸中了她的心。
林织叶蹲下身体,手掌轻轻托起林云渝的脚踝。每一次林云渝因疼痛而微微皱眉,她的心都跟着颤了一下。
她小心翼翼地褪去他脚上的鞋袜,纤细的手指轻触他的脚踝,仿佛怕触碰到他的痛处。
她的指尖轻轻滑过他的脚踝,寻找着伤口。
林云渝的心跳忍不住加速,他的感官在这一刹那变得异常敏感,几乎能够感受到林织叶指腹的每一次触碰。
生怕她瞧出些端倪来,他试图收回自己的脚。“不用看了,织叶,我这厚皮老脚,哪那么容易受伤。”
与此同时,杨中天的眼神暗了下来,他看着林织叶对林云渝的关切,心如刀割。即便如此,他还是走上前来,关切地问道,“林公子的伤势是否很严重?”
林云渝的内心虽然得意,但仍不忘演着戏。他紧皱眉头,一边忍痛一边□□道:“多谢杨公子关心,只是小意外,一会儿就好。”
“还好,好像没有什么外伤。但也需要好好冷敷一下,否则可能会红肿。”林织叶转向杨中天,语气中带着一丝歉意,“杨公子,云渝受了伤,我们今日就此收工吧。”
杨中天颔首道,“林公子的伤情要紧,田中之事可以日后再忙。”
林织叶回过头,满眼柔情地看着林云渝:“云渝,你能走吗?要不要我扶你回去?”
“我来搀扶林公子回去吧。”杨中天走向林云渝。
林云渝见状,便慢悠悠地站起身,故作坚强地摇了摇头:“不用麻烦,我自己能走。”
说什么也不能让这杨中天来扶他。
“那我们这就回去了,杨公子,你也早些回吧,路上小心。”林织叶说完,便和林云渝往西走去。
杨中天则转身向东而行,今日他的身体并不疲惫,但他的心却如同被千斤之锁拽着,沉重而缓慢。
走了几步,他忍不住回首望去,远处林云渝的身形摇摇晃晃,林织叶轻巧的步伐紧随其后。她的手轻轻地搭在了林云渝的臂弯,那动作轻柔而自然,仿佛两人早已心心相印。
杨中天呆站在原地,心中的失落和无力随着他们的身影被夕阳拉长,蔓延到了整个田野。
与此同时,另一边,林云渝和林织叶正在密切交谈着。
“你的脚步也太慢了吧,云渝,你这是在为难我呢?”林织叶嗔怪道,眉眼间却满是笑意。
林云渝轻笑一声,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你若是嫌我慢,便只管先行一步,何必与我同行?”
林织叶轻抿红唇,“你我同行,岂能因一时之难便分道扬镳。”
林云渝逐渐放缓了步伐,不再是故意的拖延,而是真切地享受着这份难得的同行时光。
两人的身影伴随着远处的炊烟袅袅,慢慢地融入了春色之中。
而杨中天的身影,则与阴影融为一体,消失在了另一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