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我
然后正式开始上课。
上午的大部分时间都贡献给了北斗剑阵。师兄师姐们耐心传授剑招。微微练得很认真，龙芸就是纯划水。师姐过来检查时，她拔剑拨弄两下子；师姐一走开，她便躲去树下偷懒，捉小动物吃。
下午去上外院的课。
那几门课是一门比一门催眠，催眠到失眠的人都要感动的地步。
天道仙尊讲课毫无趣味可言，只会照本宣科。反正讲天人感应的经书很多，照着大纲一本一本往下念就行。上课时要不是他自己念，就是让助教真人念，或者就让弟子念。有时念着念着，天道仙尊他自己那两片上眼皮也开始耷拉下来。尤其又是下午的时间段，念经的声音一起，弟子成片成片地打瞌睡。
南伯子葵的《周易》课也十分催眠。问题是要记要背的还特别多。光六十四卦的卦名卦象，加上六爻的组合，就叫人脑子犯晕。南伯子葵大概也很体谅他们要背的多，居然腾出一半的时间便让他们背诵六十四卦。好嘛，这要全靠自己背，还要老师干嘛？
龙芸跟微微一起，背着背着就快睡着了。直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在耳畔，“妖皇大人……我看到你了……”
微微一个激凌醒了。
她吓得瑟瑟发抖，双手抓住龙芸，“姐姐……”
龙芸微微赶紧装模作样，又背起《周易》。
南伯子葵驼着背、背着手，颤颤巍巍地走了。
微微抓住龙芸，犹自惊魂未定，“姐姐，南伯长老好可怕……”
剩下的《博物》课，龙芸没想到居然是天绝亲授。她讨厌天绝，真是讨厌到了新境界。但是刚开学又不敢翘课。
微微还特别喜欢坐前排，被龙芸拖着躲到课室后面角落里。幸好那门课人特别多，乌泱泱的得有上百号，大部分都是新弟子。龙芸跟微微躲在角落里，总算没有人来找他麻烦。
这门课讲的内容也叫人十分讨厌。课程名“博物”，居然有一大半全都在讲各种妖兽如何能够使用，打开课本，入目全是“肉可食用，皮可制衣，骨可制兵，胆可入药”这种句式。
第一章概论。后面分翼族、水族、走兽三个部分。
水族部分的第一章便是“龙”。开篇就是：“龙，上古神兽，周身为宝。龙血可入药，治百病解百毒，增益修为。龙肝可入药，有生死肉骨之奇效。龙骨可入药，有接续残肢之功。龙鳞坚硬，可造铠甲。龙角龙爪可造兵刃，无坚不摧。龙蛋可食用，补气养元，延年益寿……”这一段还标黑。全是要记诵的。
更让人无语的是里面还有一节，专门讲怎么驯化饲养龙，怎么让它繁殖□□下蛋。啊，受到了冒犯。
龙芸缩在课室后排。认真琢磨怎么把金绿猫眼和《巫蛊全书》拿回来。
可是眼下自己灵力尽失。硬刚是不行的。还能怎么拿呢？
难道……假装对课程有疑问，去缮性殿找天绝吗？
每一旬逢五，都有天钧仙尊的《神识》课。
看课程大纲，写着“研究神识，探索神识与自我的关系”。这一看就是一门跟修炼没什么关系的理论课。选的人并不多。
但是师兄师姐全都选了。大概是师尊的课不能不选，得给他面子。人太少不好看啊。
浩汤和石栎都没到。
“阿栎师姐也没来吗？”微微问陆通。
陆通答：“嗯，师姐回宣化去了。”
撄宁摇扇道：“估计是怕大师兄给她找麻烦。公孙烈投了北境蛮王，何千里说不准会去投幽州。要是何千里跟幽州长城卫串通联合打宣化，公孙烈再带蛮兵南下，师姐会很被动。”
“啊？”微微惊讶道，“大师兄会打师姐吗？”
陆通道：“大昊与幽州本就敌对。他俩是双方阵营的主帅，平时没砍对方已经很客气了。”
微微道：“这样啊？平时看他俩关系挺好啊？”
撄宁道：“那是因为被师尊罚过。以前你死我活的时候你没看到呢。”
几人一起进了齐物殿的课室。
算上师门剩下五人，学生总共只有二十来个。大部分是本院弟子。
“唔，比上次的人少。”微微说，“看来有的人听了第一讲，就退课了。”
龙芸道：“诶？那咱们也退课吧。你选的课实在太多啦！”
微微道：“师尊的课不能退吧？师兄师姐都选了耶。”
龙芸道：“怎么不能？他又没说必须选他的课。”
这时就听到天钧说：“我说过，必须选我的课。”
微微立刻鞠躬行礼，“师尊好！”
龙芸只得跟着起身叫了声师尊。
天钧道：“师门弟子平日分散，难得有一门课齐聚同门。该当好好珍惜，向师兄师姐请教才是。”
龙芸微微齐声道：“是。”
龙芸照惯例拉着微微坐在后面的角落。可是天钧走上讲坛，看人不多，便道：“既然人不多，前面别空着。后面的人坐到前面来。”
龙芸把撄宁和陆通赶到前排去，自己跟微微坐到师兄身后。
上课钟声敲响。
天钧在讲坛后坐下，像闲谈似的对众弟子道：“我们这课，反正人不多，可以随意些。神识这个课，我也是第一次开。所谓教学相长。你们可以随时提想法提意见。”
「提意见？直接不及格。」
龙芸心中冷嘲。
“上节课有人没来。我就简单说下这课的考核。理论部分有随堂小考。实践部分，我们会有一些涉及神识和元神的练习。后半学期主要做这方面的探索。
“因为是探索，给分不会太严。只要学习态度端正，有想法有实践，成绩就不会差。”
龙芸皱着眉头回想上一世这门课是怎么考试的。可是想了半天，没想起来。
……好像没这课啊？还是她忘了？
天钧接着开始授课。他讲课没讲义，也没让他们翻课本。
“上节课我们谈到，每一个个体，都由灵与肉两部分构成。而每一个生灵，又由三部分构成：神识、元神、魂魄。《神识》这门课，主要关注‘神识’，也会有一些涉及元神和魂魄的内容。
“除此以外，我也希望与你们一起探讨‘自我’这个概念。
“我们都相信，‘我’并不只是眼前这具肉身。那么，‘我’与‘灵’是什么关系？‘我’与神识、元神、魂魄又分别是什么关系？究竟哪一部分是真实的我，哪一部分又构成了‘我’？是我的欲望，我的灵力，又或是我的魂魄，我的记忆？”
龙芸开始打瞌睡。要命了怎么全是这种东西。本来背《周易》就很要命了，又要听天道仙尊讲神叨叨的天人感应课，现在到师尊的课上，还是这些虚头巴脑、跟修炼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内容。
龙芸想到这里，便听天钧道：“传统的仙界理论，认为神识与元神没有直接关系，修士们执著于五行灵力的获取和元神的修炼，而对神识缺乏关注。但我近来研究却发现，神识与元神紧密关联。我甚至认为，一个坚定而强大的神核，才是真正的力量之源。
“但我们人，很容易不坚定。”
「好吧，你说得对。」
龙芸无精打采地想。她对神识神核什么的兴趣缺缺。后面她就开始走神。
天钧接着开始讲他对神识与“自我”的研究。
“上节课说过，神识有五层，分别是五感、识海、神智、神格、神核。在进一步剖解神识之前，我们先来看一下先贤们对‘自我’这个概念的讨论。
“西方修士弗洛德曾提出，人有三我，分别为本我、自我、超我。本我代表最底层、最原始的欲念；自我代表理智的、主导日常行为的个体意识；超我则代表规范和约束个体行为的道德理念。在修士圈中，我们认为这个道德就是天道。”
龙芸听课听着听着就开始看师尊。
只见天钧身着一袭洁白的仙袍，坐在讲坛上，衣襟整肃，一丝不苟。脸若冰雪，目下无尘。笔挺的鼻梁在面中投下一道深影。
「师尊真美。」
龙芸心想。
讲坛上的天钧，忽然一滞。
龙芸一手支颐，一面眯着眼，视线由他的鼻梁慢慢往下挪。
接着便盯着他的嘴唇看。
他的肤色苍白，嘴唇却是红润带一点点紫色，像是那种刚刚成熟的，红紫葡萄的颜色。
他讲课时，两片嘴唇一张一合，偶尔露出牙齿的一道白光。
“……‘自我’夹在‘本我’与‘超我’之间，一方面受到原始欲望的驱动，另一方面又受到更高道德准则的约束。‘三我’相互间形成制衡，一旦这种制衡被打破，那么‘我’便不再是我……”
「师尊的嘴唇真是饱满呢。」
龙芸漫不经心地想。
“……如果‘自我’被‘本我’主宰，个体彻底沦丧于欲望，我们就认为他‘堕魔’；如果‘自我’被‘超我’取代，个体完全听命于道德……”
「颜色也很好看。」
「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我们就认为他‘成神’。”
天钧说到这里，声音忽然有些异样。他停下了。
龙芸盯着师尊的嘴唇，咽了一下口水。
有点饿。想吃葡萄。
天钧的嘴唇一下抿紧了。课堂上安静下来。
龙芸的目光仍然停留在天钧的嘴唇上。
她脑袋里升起一个古怪的念头，就是把那两片嘴唇撬开。
“……龙芸！”
龙芸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她眨巴了下眼睛。发现讲坛上的天钧，笔直地坐着。额间青筋毕现，面颊一片绯红。正向自己怒目而视。
他好像很生气。
就很奇怪，师尊平时从来不生气的。
“……啊？”
天钧面上的绯红迅速退去，接着变作冰霜般的冷白，口中冷冷问她，“站起来回答，西土修士弗洛德所谓的‘三我’分别指什么。”
龙芸慢腾腾站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她。
撄宁看她的眼神有些异样。就是那种看热闹的、幸灾乐祸的眼神。
龙芸根本没在听课。也没预习，讲义都没看过一下。
当然也就答不上来。
“啊？‘三我’？……‘三我’分别是……”龙芸接着拼命看旁边的微微。
微微无声地用口型提醒她：“自我、本我、超我！”
但是看口型哪能明白这个。
讲坛上的天钧沉声道：“其他人不要提醒。”
微微只好闭上嘴。
龙芸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一眼师尊。
他是真的很生气。面部完全绷紧了。脸上没有一点笑意。
不管了。蒙吧。万一蒙对了呢。
“‘三我’就是……”龙芸抹了把汗，抓脑门搜肠刮肚，最后灵光一现，答道：“分别是我来，我去，我……嗯，我日。”
坐她前面的撄宁一下没忍住，噗一下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