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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太子殷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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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阳躲在戒律院的灰瓦之下,偷偷向刑台张望。

    他已经在这儿守了三日。

    三日很短,又很漫长。

    那个号称是妖皇的小丫头,并不怎么安分。

    头一日她刚捱了打,垂头丧气,几乎不怎么动弹。除了偶尔抬头,大口吞咽降落的雨水。

    第二天好像是缓过劲。她时不时拽那两截锁链,想试试能不能让它松动。

    跪久了腿疼,时不时抬起一条腿来蹲着。可是锁链锁着她,又不能完全地蹲下,也不能完全地站起。两条腿非常吃力地半蹲,双手被展开,模样特别的滑稽。

    殷阳躲在院墙后面,认真思考该怎么杀她。

    因为她一直在乱动,他便没找到机会。

    万一他过去砍她,她大叫呼救怎么办?虽然这里人迹罕至,难保不会被人听见。

    第三日入夜,她彻底安分了。也不知是脱力还是濒死。老老实实地跪着,没拽铁链,也没挪动腿。

    刑台之上,那个小小的,纤瘦的身影一动不动。只有风偶尔吹动她破碎的衣衫。

    殷阳怀疑她是不是死了。如果真死了,那就省了他很多麻烦。

    如果只是昏迷,那么趁她昏迷,将她一刀刺死。杀完以后,再把她的尸身抛下万魔窟,谁都不会知道。

    ——可是,真的要杀她吗?

    她还没有犯下她被指控的罪行。就算她是妖皇,他有资格审判吗?

    「快动手吧。」

    脑海中那个声音,再一次响起。

    「别再婆婆妈妈的。叫人看笑话。」

    杀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如果你下不了手,我可以帮你……」

    也许有别的办法呢?

    如果不杀她,也可以阻止未来的悲剧呢?

    「你不会还想再经历一次吧?」

    「那些痛苦的回忆,那些耻辱」

    「一刀一刀,被切碎的疼痛——」

    「忘记了吗?」

    「那我帮你想起来。」

    殷阳的记忆回到那个冰雪刺骨的寒冬。

    大昊帝师围着幽州的大都,进攻了整整三个月。道路都被切断,粮草告罄。城中的百姓饥寒交迫。

    三万长城守夜军尽数覆灭。最后一个守夜人,死在了大都的城门口。

    浩汤倒下,便再没有能拦住敌人的铁蹄。

    大昊帝师长驱直入。

    为首的,便是那传闻中的妖皇,穿着一身红衣。名字叫龙芸。

    殷阳跪伏在大明殿的台阶之下。身边是他的兄弟姐妹。前面是幽州王轩辕荣盛。王上身边,是王后和其余妃嫔。

    王后轻轻地抽泣着。轩辕荣盛下跪,对红衣妖皇磕头说:“幽州已降。请圣尊开恩,放过我幽州子民。”

    那个妖皇穿着一袭艳红的霓裳,红色的裙摆和缎带曳了一地。

    她从大明殿走下来。又在俘虏跟前来回地走。像审视战利品。

    殷阳伏得很低,不敢抬头。红色的纱缎由他眼前掠过。纱缎上缀着小小的贝壳,亮晶晶的,像星星。

    头顶传来咯的一声笑。

    那声音脆生生,娇滴滴,却叫人毛骨悚然。

    妖皇开口,是一个少女的声音,极度的娇柔,又极度的冷酷。

    “大都有三十万百姓。轩辕王室可不止三十个人。王上既想拯救你的子命,本座便给你一个拯救子民的机会。”她说着,往地上扔了一把短剑,“只要有一个人自行了断,我便放过一万条人命。只要你们全部去死,幽州的人谁都不用死。”

    说到这里,龙芸好像很开心。她笑嘻嘻说:“那么,谁先来呢?”

    阶前非常安静。连王后的抽泣声都没有了。

    等了片刻,谁都没有出来。

    “怎么,你不是要救子民吗?你的子民为你打仗,为你流血。长城守夜军三万人,一个活口都没留下。他们愿意为你们去死,你们怎么不愿意为子民而死呢?”

    她说这些话,声音轻描淡写,好像在谈论要去哪里玩。

    周围的人瑟瑟发抖。幽州王也没了声音。

    龙芸哈哈哈笑出声来。

    笑完了,她轻声说:“大师兄,你看看。你以性命守卫的,就是这么些垃圾。”

    跪伏的人中,有人在小声地抽泣。

    接着有了小小的骚动。

    殷阳膝行上前,爬到那柄断剑那里。

    他拿起短剑。也不敢看。也不敢迟疑。

    什么话也没有说,就朝自己的肚子猛扎了下去。

    短剑没进去一半。

    那是他第一次自杀。他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不知道刀扎在肚子上,一时半会是死不了的,

    他非常非常痛苦。那张明明很俊美的面孔,完全扭曲了。

    可是手已经软了。他没有办法把刀拔出来,也没有勇气继续往里插。

    他就这么跪在那里。人没有倒下,也没有死去,却是痛苦不已。

    红色的裙摆停在了殷阳面前。上面的珠贝刺得他眼疼。

    两根纤细而苍白的手指,慢慢抬起了他的头。

    殷阳仰着头,看到淡金的阳光,洒在那张妖丽无极的少女面孔上。美得叫人心惊。

    他听到那少女发出了一声“噫”。那只纤细苍白的手滑下来,停到了短剑的剑柄上。

    他以为她会把剑往里推,但她直接拔了出来。

    血溅了一地。他慢慢软倒。意识慢慢模糊。周围的响声慢慢远去。

    再醒来时,殷阳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腹部伤口已经妥善地包扎。

    人非常虚弱,因为失血。

    “你醒了。”那个一身红衣的少女,就坐在床头。

    殷阳费劲地眨眨眼,又看到那张叫他魂牵梦萦的脸。一张他见了一次,便永生永世难以忘怀的脸。

    深邃的眼睛,闪着好像是珠贝的光泽。鼻削如刀,鼻骨如刀锋般突出,注定凉薄。鼻梁落下一道阴影。嘴唇红艳有若红樱。下颌有一道很深很长的弧度。到下巴那里又变得柔和。

    看侧颜像一个冷冰冰的冰雪之神。可是一笑起来,又变做娇俏可爱的小小少女。

    “哥哥,你醒了。”她这么叫他,声音叫人面红耳赤,“醒了就跟我走呀。”

    他肚子上的伤并没有好。也没有到可以下地走路的地步。

    但是那少女不由分说便站起来。

    “我叫你过来。听不见吗?”她用的是那种少女娇嗔的语气,态度却极蛮横。

    一道红绸甩过来,缠住了他的手腕。那红绸的劲力十分霸道,他便被红绸拖到了地上。

    他一只手撑着地,艰难地爬起来。另一只手捂着肚子,腹部渗出血迹。

    龙芸往外走。殷阳小跑着,很努力地跟上。

    他跟着她,踉踉跄跄地出了宫殿,又走过长长的阶梯,最后来到了崇天门的城楼上。

    城楼前面架设了刑台。轩辕王、王后和妃嫔,还有各种王公贵胄,像一群待宰的羔羊一般,排着队跪在那里。他的父王和母后,最早被押上了断头台。

    隔得很远,他听到了亲族的叫喊和求饶,还有发令者的一句,“行刑。”

    身旁的少女咯咯咯笑起来。

    “他们想活,我偏不让他们活。你想死,我偏不让你死。”

    很快,城门前一地的尸首。人们忙着装殓。

    殷阳跪在地上,想求她,却不知道要怎么求。

    他只好说:“你把我也杀了吧。”

    她好像很享受这样被人求饶的乐趣。她低下身,那只纤细苍白的手,一下勒住了他的脖子。

    殷阳喘不过气来。

    龙芸笑着说:“你急什么?人都是要死。早一点,晚一点,也没什么分别。”

    他变成了妖皇殿下旁边的一名侍应。每日里要为她更衣梳头,捏肩捶背,端茶倒水。

    她任性地使唤他。高兴地时候,对他娇嗔,叫他哥哥。不高兴的时候,就掐他脖子,掐到快断气了,再放开他。

    殷阳明白了。她早已堕魔。魔尊不是白叫的。

    这是一个疯子,这是一个魔鬼。

    有一回,她捧住他的脸,很仔细很仔细地看他。她的嘴唇靠得很近,温柔的气息吐在他脸上,好像情人呢喃。

    她问他:“你跟他,为什么长得这么像?”

    他没有回答。

    接着又问:“为什么他死了,你还活着?”

    然后一下子掐住他,“回答我啊!”

    他快要失去意识,却又猛然被松开。

    她对宫人们说:“拖出去打,打死为止。”

    想了想,又补充说:“不要打脸。”

    然后,在他真的被打得快要死的时候,她又出现,叫他们停手。

    在他半死不活的时候,龙芸问他:“能说了吗?”

    殷阳吞吞吐吐说:“因为……因为浩汤,是我的替死。”

    龙芸扬起眉毛。

    殷阳说:“我出生时,巫史说我命中有劫,需找替死,以保平安。母后便收浩汤为义子,将他雕刻成我的模样。”

    龙芸的身体晃了一下。

    “……雕刻?”

    “这就是为什么我像他。不是我像他。是他像我。他是照着我的样子刻的。”

    一阵长长的沉默。

    龙芸轻声问:“所以,浩汤八岁被送到长安当人质,十岁被丢进昭慧地狱,十二岁被妖寮囚禁;十四岁好容易回大都,又被送去守长城;十五岁被蛮兵俘虏,十六岁又被抓到长安,十八岁被大昊俘虏送去断头台——所有这些,都是因为你吗?”

    殷阳一面咳血,一面大笑,“要不然呢?”

    龙芸说:“接着打。”

    接着打其实无所谓。他已经痛到麻木了。

    他又挨了十几下棍子,皮开肉绽,却不觉痛苦。

    只是迷茫地问:“可是……我又有什么错呢?”

    那一回,殷阳觉得自己真的要死了。

    但就奇怪的,又给救回来。

    龙芸撬开他的嘴,把血强行灌进他嘴里。

    她每天都来,嘘寒问暖,给他治伤,帮他包扎。她甚至抱住他,哭着求他不要死。

    殷阳慢慢好起来。

    “你不许死。”她这样下令,“既然他已经替你去死了,那你就好好活着,好好承受他为你受过的痛苦。”

    龙芸没再打他,也没有拘禁他。她会在半夜召见他。有时会掐他,踩他;有时什么也不干,枯坐到天明。

    有时候,钻进他怀里,一直哭。

    外面在下雨。他就轻轻拍她的背,摸她的头发。

    男宠这个角色,他好像越来越得心应手。

    他把龙芸伺候高兴了,他的地位也就越来越高。龙芸甚至还跟协政的长老询问怎么立男妃。殷阳求她不要。

    平日里,他可以在宫里自由行动。

    宫里的人们用异样的眼色看他。曾经荣华无限、高高在上的太子,这时竟然成了妖皇的男宠。

    他羞愧得无地自容,走路时总是低着头。躲在宫殿深处,不敢见任何人。

    每个黄昏,龙芸都会去城门口招魂。她有时会在城门口哭。每次她哭,天都会下雨。

    所以,那一年,一向干旱的幽州大都,每到黄昏,便要下雨。

    幽州的百姓立起龙王庙,说是龙神显灵,带来甘霖。

    只有殷阳知道,哪是什么龙王显灵。是妖皇在发疯。

    殷阳可以在宫中自由行走。有一回,天又下雨了。他便去城门口,给龙芸送伞。

    她站在城门之前,整个人浸在雨里,什么也不干。好像是在等人。

    旁边有巫师,躲在城门下,在唱招魂的歌曲。

    龙芸跟着曲调,轻轻地摇晃身体。后来便放声大哭。一面哭,一面叫师哥。

    殷阳从躲藏的地方出来。他走过去,想给龙芸打伞。

    龙芸看到他,非常的生气。红色的绸带朝他射过来,勒住他的脖子,将他挂到了城门上。他双手抓住那条红绸带。双腿拼命乱蹬。几乎便要断气。

    可在以为自己就要死的时候,绸带从树上落下来,他摔在泥浆里。

    攻陷幽州后,大昊帝师将幽州全境控制。那以后再没有撤军。

    龙芸自立为皇,掀起了反对大昊的旗帜。

    天昊大帝派来二十万大军攻打幽州。魔兵妖兽,倾巢而动。前线战事不断。龙芸亲自出征,再没时间来找他。

    潜伏进王宫的大昊奸细,偷偷给了殷阳递了一把可以隐形的匕首,对他说:“只要你能杀掉妖皇,你便是幽州的王。”

    一次去打大昊,龙芸被大昊的女将军射伤了。她的胸口中了一箭,回来时濒死,非常虚弱。

    她躺在床上昏睡,嘴里说着胡话。殷阳怀里揣着那把看不见的匕首,悄悄来到龙芸床边。

    龙芸迷迷糊糊。睁眼看到他,便叫他:“大师兄。”

    然后就委屈得不得了,就开始哭。

    她这一哭,外面就下起了大雨。

    不知道是不是她太伤心的缘故,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了。

    殷阳攥紧匕首。

    见他不理她,龙芸可怜巴巴地哀求:“大师兄你干嘛不理我?”

    她的脸烧得通红。双眼噙满眼泪。嘴唇被她自己咬白了。看着真是超级可怜的样子。

    她过来拉他的手说:“大师兄,我疼。”

    外面在打雷,轰隆轰隆,这是春天的雷声。

    她吓得话也说不出来,很努力地往他怀里钻。真的很害怕的样子。双手将他的腰箍紧了。好像怕他走。

    谁能相信所有人闻之色变的大魔头,居然是一个怕打雷的小姑娘。

    长长的乌发落了满床。额前细碎的毛发,轻轻蹭着他的手心。

    乌发之下,露出纤细苍白的脖颈。她的后颈便在他手边,细得好像一折就能断掉。

    殷阳轻轻抚摸她滚烫的额头,又轻轻地把她揽进怀里。

    他一只手抱着她,另一只手握住了匕首。

    隐形的匕首,无声地贴近她的喉咙。

    便在那时,他听到少女轻轻开口。

    “哥……哥哥,我渴。”

    「杀她。杀了她。」

    「杀了她,你的父王和母后便不会惨死。杀了她,幽州大都便不会陷落。」

    上一世,他活得那么卑微,那样凄惨。

    这一世,在一切发生之前,明明可以阻止一切。

    殷阳拖着他的剑,慢慢走上了刑台。

    那里,少女跪在刑柱之间,不省人事。她的头低垂着。乌黑的长发垂落到地面。

    双手还被铁链绑住。两边手腕都破了皮。右边衣袖碎裂了,露出一截皓臂。手臂上的血痕触目惊心。

    她背对着他。背脊上满是伤痕。鲜血已经干涸了。衣衫破碎,吃进肉里。没有人替她清理伤口。地面上有斑斑血迹。

    这是一个小小的,受伤的妖皇。

    他看多了她哭泣和脆弱的样子。再看到时,便想去轻拍她的背。

    「你同情她?」

    脑海里的那个声音,在讥笑他。

    「你比她所受的痛苦,多上千倍万倍。想想当年的你,被毒打、被践踏的你,被凌迟处决的你,在刑架上哭喊求死却求死不得的你。」

    「——你可怜她,谁可怜你?」

    「杀了她。」

    那个声音很坚定。

    「杀了她。便不会有妖皇。便可以逆天改命。」

    殷阳无声地走到了龙芸身边。

    乌发之下,露出纤细苍白的颈项。像待宰的羔羊。

    剑已出鞘。他高高地举起剑,对准了那截细细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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