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鬼洞
龙芸微微冷笑道：“你是想让谁杀了我？莲颂，还是祝瑶？”
白日里龙芸在试境台上实在威武。玉清宫那一干女子弟，见到龙芸，都下意识地倒退一步。
“这是无鬼洞，妖灵受限。”天绝对跪在地上的莲颂道，“莲颂，再给你一次机会。去，杀了这小畜牲。”
莲颂道：“是。”
她双手扶地，勉强站起身。手中现出芙蓉。
但她刚受了刑，连起身都很困难。她吃力地举剑斩向龙芸。
龙芸只是往旁稍一避让，莲颂便自己摔倒在地上。
天绝骂道：“没用的东西！”
莲颂伏地道：“弟子无能。弟子知罪。”
天绝又转向祝瑶，道：“你去杀了她。”
龙芸便站在那儿，抱着手冷笑。
祝瑶心中畏惧，拔出佩剑才走两步，一遇上龙芸目光，便即撤剑，转身向天绝拜倒：“弟子惭愧！弟子不是她的对手。”
龙芸噗的一下笑出声来。
天绝自持身份。若主动向一个小妖出击，未免有损身份。因此才叫弟子动手。结果身边没一个中用的。
天绝道：“为师在这儿。你怕什么？”
祝瑶无奈，只得再次举剑，慢慢挪动脚步，小心翼翼朝龙芸刺去。
龙芸随手一挥衣袖。祝瑶那柄剑刺到眼前，便一截一截裂成碎片。
龙芸接着反手一挥，那一截截的断剑，将要落地时，又飞上空中，朝祝瑶刺去。
祝瑶尖声大叫。天绝出手，一道水幕挡在祝瑶跟前。
断剑被水幕反弹，朝龙芸回射。龙芸没有硬碰，旁跃数步退开。断剑尽数打在墙面上，打得铁链叮当作响。
祝瑶惊魂未定，吓得退到了墙角。
龙芸站在角落中，向天绝拱手，道：“你是师伯，我跟你动手是犯上。我今日来也不是要犯上作乱，只是要取回我的金绿猫眼。还请师伯赐还。”
她没提天台宗的《巫蛊全书》。因为知道天绝必不认账。
本来的计划是偷偷取走。可被传送到无鬼洞中，别说要回东西，今日若能平安逃生，就值得庆幸了。
天绝脸露冷笑，睨向龙芸，鼻孔中哼出一声，骂道：“孽障！你以噬神之术，盗取他人灵力，来昆仑招摇撞骗。天钧纵容你，我却纵容不得。你师父不管教你，今日我便替他好好管管。”
她右掌一翻，手中出现一道水磨竹节龙鞭。龙鞭上排列着十三道六棱形鞭柱，一层层凸起如塔状，边缘极其锋利。龙鞭尽头是一道尖刺，闪着寒芒。
龙芸自知眼下的自己绝非天绝对手，不敢恋战，便想土遁。
可稍一试，便觉脚下黑水透心彻骨的凉，双足便如被缚，难以土遁。
天绝道：“早跟你说了，这是无鬼洞，妖灵受限。你想逃，却没那么容易。”
龙芸又朝洞口看去。
天绝嘴角一勾，也朝洞口扫了一眼。只见那洞口出忽然出现十数道钢刺，便将洞口牢牢封住。
天绝道：“小龙妖，你放心。这世上想你死的人很多，而我恰恰相反。我是想要保你的。毕竟天底下，只剩下你这最后一条龙了。白白让你枉死，岂不可惜？”
她一面说，一面脸上又出现那种和蔼慈祥、充满迷惑性的笑容。
这人跟上辈子一样，还是一般的恶心。只是上一世，她顶着那张和蔼慈祥的笑脸，骗得龙芸以为她是什么活菩萨。
直到天绝将她带来无鬼洞，剖出她腹中的金绿猫眼，她才看出天绝打的是什么算盘。要不是天钧及时赶到，不知天绝又要往她肚子里塞进什么石头。
上一世来无鬼洞，灵力受制，龙芸被困在洞中无法求救，喊天不应呼地不灵，绝望至极。这一世再来，她却没那么害怕了。
龙芸仔细观察洞穴四面。岩壁上到处都有水流往下滴落。
龙芸尝试操纵水灵，将洞中的水流汇成一道冰柱。冰柱朝洞口直刺而去。
可惜冰柱击中洞口横生的钢刺，瞬间裂成碎片，而那些钢刺纹丝不动。
天绝当然知道龙芸打什么主意，微笑转向她，道：“小妖精，你差得还远着呢。”
龙芸心念斗转。她望向天绝。也许唯一的办法是……
天绝昂首站立，颈项细长优美，有如天鹅。
龙芸不再等待，看准天绝脖颈，足下一蹬，便朝天绝直直扑上去！
天绝盯着龙芸扑来的方向，眼中瞳孔微动，却是不闪不避。
紧接着，她的手中出现一只宝瓶。宝瓶倾倒，瓶口中泼洒出液滴，朝龙芸劈头盖脸地浇过去。
龙芸躲闪不及。那是显妖水。
龙芸登时现出赤龙真身。衣裙尽数炸开，布帛散裂。
天绝往旁侧一闪。只见一条闪现着暗赤光芒的小龙掉落在地上。
天绝手中的竹节龙鞭，即刻便朝小赤龙打去。
一击即中。鞭柱边缘击中小龙，划伤了些许龙鳞。小赤龙大嚎，接着便翻滚退向洞壁。
洞壁上的铁链，好像有所感应一般，便如蛇一样爬过来。
小赤龙再要闪避，已来不及。铁链缠上了她的龙爪，接着又爬上龙身，很快便将她紧紧缚住了。
祝瑶惊慌倒退，一直退到小赤龙碰不到的角落。她瞪大了眼睛，惊讶道：“原来，原来她真的是……”
天绝道：“不错。这是世间最后一条龙。”
她眼光中闪现着欣赏交杂着厌恶的神情。
“小龙妖，你放心。我不会伤你性命。你这辈子便好好呆在无鬼洞里，安心地给我磨龙珠。”
小赤龙在铁链中挣扎着，扑腾着。她张开血盆大口，露出锋利的獠牙，喉中发出嘶嘶的声响。
天绝道：“你太吵了。只能割掉你的舌头。”
她的目光中流露出贪婪的神色，“龙舌是一味珍贵的药材，当然也可以泡酒，延年益寿、增进修为。龙鳞坚硬，可造铠甲，抵御神兵。龙角龙爪可造兵刃，无坚不摧。”
天绝举起手中的水磨龙鞭，那龙鞭闪着晶莹耀眼的光辉，将黑暗的洞穴照亮。
“看到了吗？这金色的光芒。这便是龙角磨成的一道金鞭。这些年，我只能从法王塔中偷出一些龙角龙骨来用，却从来没捉到过活龙。真好。眼前就有个活的。”
她围着小赤龙走，满意到笑出声来，“不错，很不错。是一条活的东海水龙。”她低下头，俯身打量小赤龙的角，道，“只是年纪太小了。龙角才冒了一点头呢。”
天绝伸手想去摸那小小的龙角，“你要多吃一点，赶紧长大些才是。”小赤龙张大嘴去咬天绝的手，可是很快被铁链缠住了脖子。
“太不乖了。”天绝道，伸手抓握住小赤龙头顶的角。小赤龙獠牙毕露，却咬她不到。
天绝手中的龙鞭，蓦的变成一柄长剑，道：“今日给你一点教训。先割一片龙舌。”
剑光一闪，长剑朝小赤龙口中刺去。
可是，更快的，龙芸身周忽然红光大盛。
龙泉挡在龙芸面前。剑柄上有无数道红色剑穗，陡然延长，像游蛇一样缠住了天绝手中之剑，接着游上天绝的手腕，割破了她的皮肤。
天绝收剑退回。她长眉倒竖，诧异道：“……情丝？”
下一刻，便听耳后传来一声。
“师姐。”
天绝回过身。只见封住洞口的钢刺全数不见了。天钧出现在洞口处。
天钧一袭白衣，长身而立。即使是在这黑暗阴森的洞穴中，看去也似高山冰雪，洁净无尘。
天钧朝天绝躬了躬身，道：“师弟无礼。不请自来。”
天绝起身收剑，道：“我料到你会来。”
天钧又躬身俯首，道：“小徒无礼，疏于管教，若有冒犯师姐之处，尚请海涵。”
天绝道：“你养的这小妖精，胆大包天！她方才想扑到我身上，对我用噬神之术！噬神术乃昆仑禁术，修行禁术乃是死罪！师弟难道不知？”
天钧道：“这是我的过错，不曾好好管教弟子，才使得她闯下大祸。我已向掌门师兄禀明情况。请师姐息怒。待我将她领回去，必会重罚，给师门一个交代。”
天钧说罢转身，望向另一侧的小赤龙。
小赤龙缩在角落里，身上缠着数道铁链，无比可怜。这时她也没再张牙舞爪，垂着脑袋，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天钧朝小赤龙一挥衣袖。铁链自行脱落。显妖水尽去。
龙芸立刻现出人身。
可这时的她赤=身裸-体。少女尚未长成的身形，瘦削而单薄。莹白娇嫩的肌肤，在黑暗的洞穴中分外惹眼。
脊背上有几处血渍。那是被龙鞭打伤之处。
龙芸无处躲藏，只得低头弓紧了身体，双臂将自己环住。
天钧大约是没有料到，突然会看到这一幕。
他脸色陡变。白皙的面颊闪过一抹绯色。他赶紧别开了眼。
龙芸伏在地上的脏水里，满身泥污。发辫也全散开了，乌黑的长发湿淋淋地粘在她莹白的脊背上。
每一次见到师尊，怎么都是这般狼狈的模样。
龙芸蜷缩起来，低头抱紧自己。满身的黑水连她都厌憎自己。
这时，便有一件宽大的雪白衣衫从天而降，将她周身覆住了。
衣料闪着流纹暗光，华贵而温暖，带着些许体温。
龙芸像捉住救命稻草，攥过衣衫，将自己紧紧裹起来。
接着伏在地上拜倒，闷闷道：“……龙芸拜见师尊。”
天钧这才回过身来，垂眼看她。
“你来这里做什么？”
龙芸本来是要猫眼和《巫蛊全书》的。可是，说了又能怎样呢？
上一世，水若芸上昆仑时，腹中带着金绿猫眼。天绝将她抓进无鬼洞中，挖出了金绿猫眼并据为己有。水若芸曾向天钧哭诉，以为师尊能替她取回猫眼。可天钧什么也没有做。那粒猫眼石便被天绝侵吞了。
直到很久以后，龙芸才想明白。天钧与天绝同门六百年，昆仑三尊同气连枝，情谊匪浅。而她水若芸，不过是一个刚入门的弟子。难道她能指望师尊不顾同门手足之情，三尊连襟之谊，因为一个小徒弟而得罪师姐吗？不可能的。
后来浩汤给她点破，她才懂得这个道理。
所以这一世，明知是天绝拿走东西，龙芸根本就没想过找师尊。
龙芸不答话。天钧冷声问：“问你话。你都干些什么了？”
龙芸道：“我骂天绝大便。”
天钧：“……”
天绝：“……”
天绝气急败坏，叫嚷起来：“你听听！你听听你教出来的好徒弟！嘴里说的都是什么！”
龙芸：“说你不要脸、偷我东西、重男轻女、脑壳里都是大便——不，你本人就是一坨大便！”
旁边有女弟子一个忍不住笑出声来。
天绝气到打颤。抬手一记耳光。那女弟子被她打得摔在墙上。
接着又反手一道冰箭，朝龙芸激射而去。
龙芸一点不客气，反手回击。冰箭反向射回。
天绝大怒：“小妖精，你敢跟我动手？！”
龙芸昂首道：“臭大便，你打我我还不能还手了？”
天钧斥道：“龙芸！”
龙芸住了手。双手裹紧衣衫，眼睛却还狠狠瞪着天绝，一点不退缩。
她早不是上一世那个只会受欺负的水若芸了。
天绝气到浑身发抖。
可她自恃身份，又不能当真一声大便骂回去。
她转身朝洞外走，“今日的账我先记着。改日再来讨要。莲颂、祝瑶，走。”
祝瑶跟那一干女弟子即刻跟上。莲颂从地上爬起身，躬着背，也跟着出去了。
洞中只剩师徒而人。
天钧瞳色森冷，扫了龙芸一眼。
龙芸跟天绝斗嘴时咄咄逼人。这时只一个眼神，她立刻蔫了。
天钧转身背手朝洞外走去，留下一句，“明日辰时，自己来戒律院领罚。”
龙芸心下一沉，闷闷道：“是，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