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昆仑
玲珑音如约送龙芸回到来时的洞府。乌嬷嬷已在传送阵的另一头等候，很快带龙芸回到卧处。只见微微安然睡在床上，正在酣眠。龙应稍稍放宽了心，回到自己床上，却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次日清早，微微睁眼，见龙芸坐在自己床头，正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微微吓了一大跳，“姐姐……”
龙芸盯住微微看，“你要不要紧？有没有人动你？”
微微扶床坐起，纳闷道：“我没事啊。不是一直在睡觉吗？”她见龙芸神色有异，“姐姐，你怎么了？”
龙芸猛然将微微揽入怀中，抱住她，低声道：“我救不了苍生，只想护你一人。”
微微：“……”
龙芸放开微微，道：“没事就好。”接着叮嘱，“接下来你可不能乱跑了。你要时刻呆在我身边，一刻也不能离开。”
微微乖乖道：“知道了姐姐。”
用过早膳，陆通来找她们，“师姐怕夜长梦多，让我们早点动身去昆仑。收拾一下，咱们早点出发吧。”
倒是也没什么要收拾的。龙芸微微简单梳洗，换上昆仑弟子服，便随陆通上了马车。
石栎却没有跟来。
陆通道：“师姐说还有军中冗务，让我们自己先回昆仑。”
这一路倒是很顺畅，没有阻拦。将出城门时，撄宁也上了马车。
他左手的吊带拿去了，稍能活动。可右手四指全数红肿，也未包扎。
出长安城门，官道上车水马龙。路上大徽嚷饿。
龙芸道：“不是吃早饭了吗？”
大徽道：“没有肉，我想吃肉包。”
这时便见官道上一阵尘土飞扬。一列车队疾行而过，中央一驾华盖马车横冲直撞。路旁的人纷纷避让。
大徽道：“我感觉能讨到肉包。”狗腿不安分地动弹。
龙芸一把按住他，“不许去！”
到城外传送阵要查验身份，眼见又排着好几条长队。长安达官贵人有专门的队列。陆通拿了公主府的文书，带着他们去贵宾的队伍。
没想到遇上了熟人。
只见方才横冲直撞的那驾华盖马车，便停在贵宾队伍的不远处。婢女扶着阳子居从马车上下来，迎面正遇上龙芸一行。
撄宁见避不过，当即躬身施礼，“拜见阳师兄。”
微微认出这是前一日在籍妖司现身过的国师之子，惊奇道：“他怎么是我们师兄？”陆通道：“他是太清宫天道仙尊座下弟子。”
微微也赶紧施礼道，“拜见阳师兄！”
阳子居走近跟前，细眼打量微微。他手中一柄凤尾羽扇，便将扇柄倒转，拿来挑微微的下巴，口中轻薄道：“长得倒是不错。你也是昆仑弟子？拜在哪位尊者门下？”
微微未及答话，龙芸便一指弹掉了阳子居手中的羽扇。凤尾羽扇镜被弹飞。
阳子居大怒。
撄宁左手拐杖轻扬，那把羽扇却被他轻巧接住。撄宁双手将羽扇恭敬递回，道：“阳师兄息怒。”
阳子居低眉打量撄宁，却没接扇，冷声道：“这一列是贵宾的队伍。你一个罪臣之子，杵在这儿不合适吧？”
撄宁躬身道：“是。罪臣这便告退。”递上羽扇，转身要走。
另一边的队伍很长，至少得排大半天。
龙芸一把抓住撄宁袖子，冲阳子居道：“狗都能排在这儿，我们怎么不能？”大徽道：“你没事骂狗干什么？”
阳子居瞧了龙芸一眼，见她红唇皓齿，妖丽异常，口中发出一声□□，“我倒是谁。原来是公主府的小妖奴。”
龙芸脖子上还悬着公主府的项圈，项圈上垂下的金链被她埋在衣服里。阳子居伸手来抓项圈上的金链，笑道：“不愧是公主挑的小奴，倒是上等品相。”
撄宁拽住龙芸衣衫往后一带，将她拉到身后，对阳子居拱手道：“阳师兄，这位是龙芸师妹，拜在我师尊门下。”
又对陆通道，“陆通，你带龙芸他们过关，我去那边排队。我们在都兰城会合。”
龙芸道：“你拄着拐本来就不方便，还去排那么长的队？本来就应该优先残障人氏。”从撄宁身后探出头，对阳子居道，“我们这队还就排定了！”
阳子居□□道：“那也行。小妖奴，你跟着我走如何？”
撄宁拦下龙芸，躬身对阳子居道：“师妹才刚入门，不懂规矩。请师兄恕罪！我等这便告退。”
说着反身向龙芸警告道：“这是长安城郊，不得生事！”
阳子居脸露冷笑，看着一行人回身向更长的队伍走。他很快过了关卡，转身便与侍卫一道走入传送阵中。
因为阳子居的阻拦，龙芸不得不跟着排更长的队伍。
人山人海。队伍移动很慢。几人在队伍中呆得无聊。陆通把耳垂上的金银耳环取了下来。龙芸微微也跟着取下。
龙芸便对陆通道：“师兄，脖子上这个，是不是可以给我解了？”
撄宁道：“不行。”
龙芸踹了撄宁一脚，“你闭嘴。”
接着仰脸看陆通，眨起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嗲嗲道：“陆通师兄，我可难受了~~我昨晚一晚上都没睡好。这项圈硌得人家好痛~~~”
撄宁一阵恶寒，忙道：“你别被她迷惑了。这可是江东妖——啊！”
龙芸一手伸到后面，在撄宁胳膊上拧了一把，一面将她那张妖丽的俏脸凑到陆通跟前。她装乖时十分娇媚可怜，眼中水光晶莹，好像马上能掉出眼泪来。
“陆通师兄，好不好嘛~~~我超乖的~~~师兄我保证~你解开我也不会乱跑的啦……”
陆通生命里的女人只见过他妈和他师姐，都是高冷端庄的那种。他这辈子没跟这样娇媚的小姑娘捱这么近过，哪见过女孩子这样，咽了口唾沫，当即道：“好好好。我给你解了。”
撄宁还想阻拦，“别解！……”陆通已取出钥匙解开项圈锁扣。
项圈掉落的瞬间，龙芸就使出一个遁地，被撄宁生生拽住。
龙芸秒变脸，娇媚可怜劲儿消失得干干净净，脸上满是狞笑，“想打架？”
“……不想。”
撄宁一松手，龙芸即刻消失。
抬眼一望，只见龙芸已闯过关卡，一脚踏入通往昆仑的传送阵中。
撄宁：“我是不是说过。”
陆通：“……”
传送阵的另一端都兰县城之郊。从都兰城去往昆仑三清山，还有小半天的脚程。
阳子居抵达都兰，早有另一列车队在此恭候。阳子居上了马车。侍卫护送他前往昆仑。
走不多远，忽然听马儿一声惊鸣。接着马轭不知怎的，全断落在地，马匹跑了。
马夫慌忙去追赶马匹。随行护卫赶紧护住阳子居。
只听马匹前方，传来一声娇咤：“下来。让你死得痛快点！”
阳子君从车中出来，手中摇着羽扇。见是龙芸，一脸怪笑道：“小妖奴，想你师兄，追我来——”
他话音未落，龙芸不知何时已欺近身前。
阳子居脸上火辣辣挨了一个耳光。这一挨人就飞了出去。
龙芸此时咒枷已去，灵力充沛。昨日一日一夜，心中怨愤无数，正愁无处发泄。
阳子居摔在马车下，才要起来。龙芸当胸一脚踹在他胸口，人又飞出去。
阳子居那几个护卫都不是弱手，这时抢上前来护卫。龙芸根本不放在眼里。一手剑诀，一手龙泉划出一道圆弧！
剑锋到处，那几个护卫便齐齐摔飞。
阳子居实力本来不弱，无奈龙芸身集江东数大绝顶高手灵力，又兼有前世术法全备，实力较宗师大约只差几步。在龙芸面前，等闲昆仑弟子根本全无还手之力。
而这时龙芸心中怨愤，积怒众多，出手狠辣，全是见血的打法。
阳子居摔落在地，不及起身。龙芸一下闪跃到他跟前，一脚踏在他颅顶。
阳子居难以起身，当即双手结印，使出一招五行水冰冻三尺。
如果是寻常对手，一招冰冻三尺即可将对手冰冻，禁制对手所有动作。
可龙芸，无论前生今世，都是水系术法的绝顶高手。
龙芸轻蔑一笑，玉手轻挥，冰冻三尺全数反弹。阳子居浑身冷冻，面色发紫，唇色发青，几乎便冻成一具冰雕。
“在我面前使水系术法？”龙芸轻声笑道，“你知不知道我是水系的宗师？”
龙芸一脚踏在阳子居的右手上。冰冻的右手即刻龟裂。裂纹处鲜血立时结冰。
幸好阳子居平日练习自保之术甚多，立时施以冰消雪融术自解。虽然全身的冰冻结开，但他仍格格冷战。
阳子居心中生惧，一解冻便即告饶，道：“师……师妹，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
龙芸道：“谁是你师妹。”她举起龙泉，便往阳子居头顶斩落！
阳子居翻身一躲，大叫道：“我乃是国师之子，天道之徒，你若敢杀我……”
两名护卫抢上前，拔剑来阻龙芸。龙芸衣袖一挥将他们打开，道：“不提你爹还好。一提你爹真要把我恶心死。你爹一个烂黄瓜，生你一个小烂黄瓜。天道仙尊有你这样的弟子，脸都要丢死。”
阳子居不断向后爬，道：“你……你不能杀我……你若杀我，天钧仙尊没法跟我师父交待……到时必会拿你偿命……”
龙芸大怒，“抬师尊压我？”她稍一冷静，随即欢声笑道，“好。那我就割你身上一个我没有的东西。”接着双手一摊，“——到时候要我赔，我也拿不出来。”
阳子居秒懂她是何意，登时汗流直下。
阳子居哆哆嗦嗦往后爬。龙芸已经一剑劈开了他的衣襟。
龙芸嬉笑道：“昆仑本就修的是无情道。留着黄瓜做什么呢？我帮你割掉，是助你修行。拯救苍生我做不到，割个把黄瓜倒是没问题。”
阳子居哭道：“没听说修行还割黄瓜的。”
龙芸道：“那肯定有。你先练练。以后你就是割黄瓜派的开派宗师。”
阳子居满地乱爬，全没调戏微微时的得意劲。龙芸一剑划开他的衣衫。阳子居一面爬一面叫道：“女侠饶命！”
龙芸道：“我又没要你命。”
阳子居道：“女侠饶我命根子！……”
龙芸对着他的裆部一剑便要斩下！
可龙泉落下时，一柄青玉扇骨递至。剑气与扇骨相交，灵光大盛！
撄宁已然拦在身前，“住手！”
龙芸正想挥剑再砍，却看到撄宁挥扇的右手四指红肿，正是前一日被阳子居以钉靴踩伤。
龙芸打撄宁毫无压力，但不可能不伤到他。龙芸心下难受，撤剑问道：“他这般辱你，你竟还帮他？”
撄宁见龙芸撤剑，也收回折扇，侧眼瞥见地上的阳子居衣衫不整，猪屁股露天，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你是脱男人衣服上瘾了？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脱人衣服害不害臊？”
龙芸翻了个白眼，“我教训人，要你多管闲事？”
她绕开撄宁折扇，仗剑又朝阳子居挥去。撄宁单脚支地，左手拐杖弟出，挡下龙芸一击。
龙芸此刻灵力极盛。虽然这一击没尽全力，却实在非同小可。
撄宁拐杖受此一击，单脚根本无法站立，人便朝后仰倒。
龙芸想也不想，抢上两步，递出手臂接住撄宁——
撄宁嘴角一勾，反手从龙芸腰间探过，将她往自己身前一带——
撄宁倒在地上。而龙芸被他护在怀中。
倒地时龙芸不自觉地向撄宁倾身下去。
龙芸不及反应。
眼见脸那张俊秀无俦的脸，已经撞至眼前——
龙芸下意识地捂向撄宁的嘴。
触手温软似玉。轻轻的鼻息吐进她的手心。
……
亲倒是没亲上。龙芸刚刚松口气，耳际听得“叮”一声轻响。
等她回过身来，脖子上已赫然多了一道项圈。
这贱货，他把公主府那狗圈又拿来了！！！！
龙芸气到爆炸。一巴掌向撄宁挥去。
这一回却没能得逞。纤细的手腕被撄宁轻巧握在手中。
龙芸身孱体弱，手臂纤细无力。能轻易打败阳子居，全靠体内充沛灵力。
灵力一旦被禁，实在是娇弱无比，全无还手之力。
龙芸另一只手便推向撄宁胸口。
撄宁右手一扣，将龙芸的左手也捉住了。
陆通这时赶到，正看到龙芸趴在撄宁身上，两只纤细的手腕，被撄宁牢牢握在手中。
那场景……活像龙芸想强上撄宁，被撄宁反制。
陆通捂脸：“你们俩昨天滚在一起，今天又……”
龙芸既羞且愤，可双手被制。她一膝微屈着地，猛力侧向一翻。
翻倒是翻过来了。
撄宁死活不放手，跟着也翻过来。
——变成一个男上女下、双手被制的姿势。
龙芸：“……日。”
陆通捂眼睛。
撄宁这个姿势趴在龙芸身上，居然还在记挂阳子居，冲那几个倒在地上的侍卫大叫：“还不快把你们公子带走！”
那几个半死不活的侍卫，这时回光返照，慌慌忙忙将阳子居扶走了。
撄宁这才敢将龙芸松开。龙芸从地上骂骂咧咧地爬起来，气急败坏道：“他将你的右手踩成这样，你竟然还护他？”
撄宁扶杖起身，整理袍裾，道：“原来你是替我出气。我可得谢谢你。”
龙芸没好气道：“我有仇便报，可不像你，一只脚给别人砍了都能自己嚼巴了咽进肚子里，转身还给仇人磕头说谢谢赏赐。”
她说完这话，撄宁脸色霎时苍白，一双眼睛漆黑冰凉。
龙芸看到他眼神骤冷，知道说错话，不吭声了。
这时微微和大徽也赶到了。
微微跑过来，上下打量龙芸：“你们打起来了？姐姐你要不要紧？”
龙芸道：“你放心！你姐我可能输吗？”
陆通：“你姐姐刚才被撄宁师兄压在下面——”
龙芸：“……你闭嘴！！”
陆通从都兰县城带来马匹。师兄妹几人便乘马往昆仑山去。一路上撄宁默默无言，龙芸也不说话。大徽时刻不忘老本行，一看到马车就想去乞讨，被龙芸抓回来，只得作罢。
微微一路上叽叽呱呱好多问题。陆通耐心地回答她，给她介绍昆仑三清宫。
“昆仑三仙尊，天道、天绝、天钧三位尊者，分别住在太清、玉清、上清三座峰上。每座峰上各有一处宫宇，便是三清弟子居习之所。师尊居于上清宫，所以上清宫便也是我们平日修行学习的地方。你看，从这儿就能望见上清峰了——”
放眼望去，昆仑三清峰近在眼前。
远处的雪峰映照的太阳金灿灿的光芒，而雪峰之下，却是青山碧水，风景秀丽，宛若江南。
只见雪峰之下，密林郁郁，流水淙淙。林间鸟兽从容，不时有仙鹤划过长空。三清山峰东西向依次排开，山色苍茫，烟笼雾罩。云雾之间，可以瞥见金宫玉宇，正是仙人所居。
山门近在咫尺。微微兴奋不已。她不习惯乘马，便跳下马背，徒步朝着山门跑去。
将行山路，大家都下了马。
撄宁拄杖缓慢前行。龙芸也走得很慢。
昆仑，她有多久没回来了？
上一世，整整七年，她在这里度过漫长的时光。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在她心中留下痕迹。而此刻回忆与现实映照，让她一时竟有些惘然。
大徽落在最后。黄绿猫眼升上高空，由高处俯瞰昆仑三清峰。
他抬起头，一双瞎了的眼睛，望向雪峰金顶。
凹陷的眼窝深处，疤痕错布的地方，渗出一滴泪水。
他轻声道：“五百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