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宣化府战
上一世,龙芸在战场上伤得最惨的一次,是打大昊与幽州交界的宣化镇。那一战。龙芸差点死在石栎手上。
当时龙芸才打下幽州不久,在幽州称皇。大昊出兵讨伐龙芸。龙芸在那一战中现出真龙之身,将大昊的兵士吓得屁滚尿流,幽州兵马因此士气大振,也坚定了拥护新帝的决心。
龙芸因此得意洋洋。稍加整顿,便决意反攻大昊。
平定幽州北部边境后,龙芸收编了延庆一带的幽州长城卫,也就是所谓的长城守夜人。这些人是浩汤的旧部。因为龙芸杀了浩汤,他们对龙芸恨之入骨。龙芸杀掉反对者,对长城卫重新整编,并且用长城卫攻打宣化镇。
宣化镇是大昊的长城重镇。石栎镇守宣化十数年,北防蛮兵,东御幽州,从未让出一寸土地,
用长城卫攻打宣化,是个十分错误的决定。延庆长城卫与宣化守军在常年对抗北境蛮兵的过程中多次合作,尽管是敌对的势力,却因共同的敌人结下了或多或少的友情。
这正如石栎与浩汤的关系,他们永远无法走到一起,却在共同的敌人面前结为同盟。保持距离,同时又并肩作战。互相防备,同时又惺惺相惜。
当幽州长城卫来到宣化镇城门下,他们的战意并不坚定。
战斗的号角吹响,可是没有人真想进攻。延庆军象征性地朝城墙投了几块石子,而宣化城上的兵士,也只是应付似的射下几枝无头之箭。
宣化将军石栎龟缩不出。她没有正面迎敌,而是采取绥靖政策,命人连续在城门上喊话,号召幽州长城卫一同反对新帝。宣化兵士不分日夜地在城门上辱骂龙芸,说她是魔尊的走狗,身为昆仑弟子却残杀同门,身为大昊将官却背叛大昊,不忠不孝不义。还有什么牝鸡司晨,豢养男宠,败坏人伦。
龙芸在城门底下听到笑出声。她的确留了幽州的太子在身边,但远没有到豢养男宠的地步。
延庆军毫无斗志,甚至还有兵士投敌。龙芸不得已,又调来幽州大都防卫军,以及跟随她征战多年的亲卫军。
这又是一个致命的错误。浩汤旧部并未完全归顺,她却把他们再次派上战场。
宣化一战,那是龙芸十年征战中,败得最惨的一次。她的两万亲卫军与六万幽州主力军,被石栎的宣化军加延庆军关起门来毒打,近乎全军覆没。
龙芸集结十万大军。幽州军再一次兵临城下。
单打独斗而论,龙芸一向看不起石栎。
石栎幼年时被亲生母亲种下冰蛊,一旦动用她自身的灵力,便会引发蛊毒;动用灵力越盛,则蛊毒发作越烈。石栎自小到大的修炼都伴随着冰蛊的折磨,因此修为不高。她的灵力停止在六境止步不前。而这已经是不计代价、玩命修行的成果。
石栎跟龙芸的关系一向不好。在龙芸看来,石栎倨傲、张扬、目中无人。龙芸托庇于栎阳公主府才得以上妖籍,但她并无感激。而在石栎眼中,龙芸不过是她公主府的妖奴,呼来喝去实在寻常。龙芸心中不忿,面上却装乖巧,暗自苦修。在昆仑的七年,头三年,龙芸被石栎压着打;但从第四年后龙芸破六境,便一雪前耻,对阵石栎再无败绩。
那以后,龙芸再也没把石栎放在眼里。叫她师姐,不过是迫不得已的尊敬。
石栎依旧龟缩不出。
大概是知道自己身有蛊毒,难施灵力,不是龙芸对手。
双方对峙了有十数日。龙芸等得不耐烦了,于是学样画瓢,让人在城楼底下喊:“宣化败将,缩头如龟,胆小如鼠。”
几天后,石栎终于出现在城楼上。
龙芸道:“师姐,你终于出来了。”
石栎道:“出来给你收尸。”
她们师姐妹,昆仑时无数次对阵,对彼此都太过熟悉。
但稍一交手后,又立即分开。
石栎感觉到龙芸深不可测的灵力,而龙芸感觉到石栎比以往更加强大的杀意。
石栎几个闪跃,将龙芸引到了宣化城西,困在了为她量身定制的法阵中。
石栎灵力有限,龙芸要破阵不难。问题是等她破阵出来,她惊恐地听到城门处一响高过一响的宣化军冲锋号角。
等龙芸明白这是个调虎离山之计时,已经太晚。
石栎嘴角勾出一抹讥诮的笑容,极平静地说道:“反攻。”
龙芸疾速赶回宣化城门。城门大开。宣化之军如潮水般涌出。他们与幽州军两翼的长城卫异体同心,密切作战,向龙芸的亲卫军和幽州军主力发起合围。
长城卫背叛了龙芸。但这背叛又是理所当然的。先前十数日拖延,是石栎有意为之,为了便是通过间谍渗透长城卫,策反守夜人。那些都是浩汤的旧部,他们与石栎的宣化军有无数次交手,也曾在最寒冷的冬夜并肩作战。
龙芸被打得措手不及。纵然她灵力再强,也无法救她的亲卫军脱困。
情急之中,龙芸现出真龙之身。
而这正中石栎下怀。
赤龙现世,盘桓于宣化。宣化军队一时大乱。从没有见过真龙的人们惊叫着四下逃散。
赤龙狂怒,腾云摆尾。她在天上纵横,向幽州长城卫喷去大水。大水泄入护城河,冲走散兵乱甲。但此时长城卫与幽州军乱作一团。被大水冲走的不止长城卫。
石栎立于宣化城头,以全部的灵力,召唤出凤山神木弓。
那是传说中凤山巫女族留下的神弓。自上任神女死后,无人可以拉动。
而那一刻,石栎身体内的凤山神女血脉觉醒,使得她召唤出神弓。
宣化城门前一片汪洋大海。军士乱作一团。石栎安静地立在城楼之上,凝神屏气,跨步拉弓,有如天降神女,誓死捍卫子民。
赤龙回首。隔得很远很远,龙芸清清楚楚地看到,石栎的胸口,有一枚闪闪发光的龙鳞。
那是由她心口剜下的,她身上最坚硬的一片龙鳞。
十多年前,少不更事的龙芸,看到大师兄浩汤负伤归来。他受了很重的伤。那一箭刺穿胸膛,几乎要了他性命。师尊耗费三天三夜才将他救回。
龙芸找撄宁帮忙,从自己的心口剜下最坚硬的一片龙鳞,送给浩汤。她没告诉他那是她身上剜下的,只说是一个她从庙里求来的护心镜,请求他戴在胸口。
浩汤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不久之后。龙芸便在石栎的胸口看到了那片龙鳞。
心口处结了疤痕。那片龙鳞再也没有长回来。
这对于少年时代的龙芸,是天大的打击。但是后来她也慢慢接受了。送给浩汤那就是浩汤的东西。他要送谁是他的自由。
可是,再次看到那片龙鳞,勾起了所有不好的回忆,
石栎显然知道这一点。她对龙芸实在了如指掌。她不仅知道龙鳞是她的软肋,更知道她的胸口正前方那里少一片龙鳞。
石栎微微冷笑。她松开手指。神木箭离弦,直直射向赤龙!
下一瞬,箭头扎入赤龙胸口。赤龙从天上掉落下来,一直掉落进城门前的汪洋。
四周围全是敌人。龙芸在落水后换回人形,奄奄将息。被狂屈和无谓为救下,随亲卫军一起溃逃。
石栎如果选择在这时追杀,龙芸必死无疑。但她没追上来。
龙芸兵败如山倒。她随残兵仓惶逃回大都,整整一年闭门不出。
龙芸在床上躺了整整三个月,终于慢慢好转。那以后她再也不敢轻易攻打大昊。而大昊兴兵不止,频扰边境。龙芸只能被动防卫。
石栎成了大昊的功臣,又被加官进爵。龙芸十分担心宣化将军引兵来犯,在病床上就开始火急火燎地修筑防护工事。可她知道如果石栎率军亲征,只要带上天机卫那几个灵力稍强的高手,她就根本没有胜算。
但大昊几次兴兵,都没有石栎的身影。幽州顺利打赢几场保卫战,城池坚固。龙芸也没有再动宣化镇,也没有动北境长城的任何一座边境之城。
整整休养一年后,龙芸再次整顿兵马。她从冀州南面开始,一路所向披靡。战火由南面烧向北边。宣化镇成了幽州与大昊东北边境上最后一座不倒的城池。
这一次,局势已经一边倒。大昊边境城池接连倒戈向幽州。宣化孤掌难鸣。大局将定。
龙芸没敢再轻敌,也没敢再用长城卫。她以训练有素的精兵自东西两冀将宣化镇包抄。石栎依旧龟缩不出,严防死守。龙芸很有耐心,也不着急。断通路,断粮草,死死围困。
宣化这一困,便困到了寒冬腊月。饥寒交迫的士兵,有的便跑出来主动投降。那些被奴役太久的妖奴,纷纷跑来投奔妖皇。城中的妖族背叛了石栎,为幽州军打开城门。
城门打开处,石栎如最后的战神,执剑挺立。
她病容惨淡,孱弱瘦削。龙芸立刻明白,神木箭射出的那一剑,耗光了石栎大部分的灵力。冰蛊发作,将石栎折磨得不成人形。龙芸卧床养伤的那三个月,石栎也是一般半死不活。她们这对师姐妹,的确是以命相搏。
而此时,龙芸已大好,身强马壮。石栎却没能从冰蛊的侵蚀中复原。这也是为什么大昊出兵,始终没有石栎的身影。
但是龙芸被打怕了。她怕这又是一招奸计。她根本就没打算自己打。
龙芸以御神令召唤出浩汤的元神,下令:“杀石栎。”
没有生命的浩汤元神,双眼空洞,毫无感情。他举起虎啸,朝石栎砍去。
这时的石栎,早已是强弩之末。她勉力苦撑。奢望中的救兵不曾到来。等来的浩汤,竟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
生命最后时刻的石栎,不是想着杀龙芸,而是想要阻挡幽州军的铁蹄。
她站在城门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一如当年以死捍卫幽州大都的浩汤。
那一刻,龙芸嫉妒到发狂。
石栎以最后的灵力结印,口中低念咒语。
宣化城池之前,千万道尖竹如雨后春笋,一刹之间由地底冒出。
五行木春笋怒发!
尖竹穿刺之处,马蹄乱跳,人仰马翻。从马背上摔落的骑兵,掉落在竹尖上,即刻便鲜血淋漓,惨叫着死去。
原本趁胜破城的幽州军,一时间阵脚大乱,自相踩踏。
双眼空洞的浩汤,并不能理解眼前的情景。
但他感应到,他要杀的人使出木系法术,于是很自然地应上一招火系法术。
火克木。龙芸用浩汤式神打石栎是对的。浩汤本身就是对石栎最强大的压制。
浩汤使出一招他生前最常用的群攻法术。
五行火星火燎原。
漫天星火,应召而来。小小的星火落在竹尖上,即刻将竹笋焚烧殆尽。战场上硝烟一片。尖竹尽皆不见。
那是石栎最后一次使出灵力。尖竹消散后,石栎浑身冷战,脸色发青,几乎被冻成了一尊雕塑。
那是又一个飘雪的冬日。在宣化的城门口,宣化将军如她当初许下的誓言那样,一如既往地守护在为自己命名的城池门口,至死也没有让开一步。
龙芸下马,踱步走去她跟前。
石栎几乎被冻成一尊雕塑,却仍然挺立着。右手执栎社长剑,剑尖直指龙芸。
却始终没能刺出。
龙芸绕到她身侧,眼神冷漠,道:“跪下。”
狂屈伸足,在石栎的腿弯里踢了一脚。石栎的腿像是断了。只听见卡嚓一声。石栎跪倒在她镇守的城门口。
龙芸道:“师姐,死在自己爱人的手上,是什么滋味呢?”
她伸手去摸石栎的脸。她的脸洁白坚硬,已经像冰雕一样。好像已经死去,所以没有回答。
死人真不好玩。
龙芸对浩汤,道:“砍下她的头。”
浩汤没有感情地执行命令。虎啸高高扬起,又快速斩落。
龙芸将石栎的头挂在城门上,将石栎的元神收入御神令中。
至此,幽州铁骑,踏平边境,再无对手。
龙芸思绪万千。
耳边又传来石栎冰冷的一句,“叫你跪下!”
龙芸被拉回到眼前。石栎目光冰凉,高耸的鼻梁在脸中央投下一道深刻的阴影。她手中曳着栎木长剑,好像随时要杀了她。
在石栎身后,春城飞花似霰,长安日暮流金。三座镇妖塔在晚光中渐次亮起灯火,像来自妖灵的轻声呓语,像来自祖辈的无声召唤。
龙芸低头,缓缓跪下。
石栎面若冰霜,举剑劈向龙芸。
龙芸下意识地闭眼。但那柄剑没有落到她身上。
铸铁枷应声而断,裂成两半,掉落在地。锁链也被打开了。
接着石栎手中出现一个黑色项圈。项圈一头系着金色的铁链。
“甲等妖奴上街,必须有人牵引。这便是牵引的锁链。”石栎道,轻轻拨开项圈的铁扣,将项圈套在龙芸脖子上,扣上铁扣时发出叮的轻响。
她矮下身,用手拨弄龙芸的项圈,像是检查松紧。项圈边缘卡着伸长的天鹅脖。龙芸只觉呼吸一紧。石栎接着又伸手拉扯她耳垂上的金环。两面的耳环沉沉摇晃,牵动未曾愈合的耳洞。龙芸嘶了一声。
石栎握着她右侧的耳环,道:“你要记着,你是我栎阳公主的妖奴。也是石栎的师妹。”
她的手滑到龙芸胸前,牵住那条金色的锁链,猛的用力一拽。
龙芸猝不及防,被拽得往前一倾,倒向石栎。
石栎用手接住龙芸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森然道:“来日你若敢背叛我,背叛师门,我亲手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