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司
龙芸的眼眶迅速湿润。
浩汤在龙芸前方左侧的位置，并没有回头。只能看见清浅的侧颜。
午后阳光在他的颧骨处勾勒出柔和的弧度。鬓发一丝不苟地梳向耳后，在头顶并入玉髻。乌发垂下来，瀑布似的披在肩后。
有一枚青色枫叶由他耳边飘过。龙芸的视线跟随枫叶，沿着浩汤的背影线，一直落到自己脚边。
她还在刑架上，被五花大绑。在所有人视线的中央，想躲都没处躲。
为什么每次见到大师兄都是这般狼狈。
好想马上遁地消失。
来赴宴时，义无反顾，天不怕地不怕。
周白虎射钉时虽然有些害怕，也还算从容。
可是这一刻，见到故人，见到师兄师姐为她集结，满腔辛酸和委屈无可抑制地涌上心头。
眼看天边乌云滚滚，就要落雨。龙芸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台前阶上，议事厅内外，一片沸腾。
所有人都瞪直了眼。
“当真是昆仑上仙？”
“这风度，这气质，这实力，不能有假。”
“就刚才打灭魂钉那几下，又准又狠，一钉不落，江东可没这等人才吧？”
“哇！要是过去磕头能拜师吗？”
……
段松波赶紧走下台阶，激动不已，忙不迭地团团作揖，“昆仑四剑仙！”
浩汤道：“段庄主不必拘礼。倒是我们四个不速之客，不请自来，还请多海涵。”
撄宁摇扇微笑道：“段庄主不用忙着招呼我们。不速之客，肯定不止四个。”
段松波道：“昆仑剑仙到访，段氏寒门蓬荜生光。昔日闻名，心神向往，未得亲睹。今日一见，实在是三生有幸……”
周白虎指着撄宁，叫嚷道：“那不就是刚才那个捣乱的阎王吗？——他竟也是昆仑道仙？”
陆通右手上的铁勾一扬，道：“不服来战！”
石栎低声道：“不可！师尊嘱咐，不可与人动手。”
浩汤朝段松波拱手道：“我等此行奉天钧仙尊之命，特来江东，为解妖皇之祸。师尊嘱咐，当收伏妖魔，平息祸端，造福人间，庇佑仙门。”
段松波道：“既是昆仑仙尊有法旨，妖皇当如何处置，自然是听各位仙长的意思。”
浩汤道：“家师之意，乃是不造杀业，收伏妖皇，令其拜入昆仑门下，或可使其改邪归正。既解除江东大祸，亦成全上天好善之德。”
那一干仙门的人都听呆了。什么？让妖皇拜入昆仑？
周白虎当即反对：“仙长，江东妖皇乃是人间大祸，不斩不杀让她拜入昆仑？那天下的妖魔岂不都要来拜昆仑？昆仑威名素著，什么时候连阿猫阿狗都收了？”
撄宁嘻的一笑，道：“你这么狗的我们不收。”
周白虎大怒：“臭小子，今天先拿你正法。”一把砍刀飞过去。撄宁人却不见了。
转眼间，连人带椅遁到周白虎身后，笑笑道：“周掌门要不往昆仑行宫投个门帖。我师尊不收，师伯收你也说不定的。”
周白虎大惊转身，撄宁人又不见了。
周白虎急道：“段庄主，你这庄子没有禁制土遁的结界吗？”段松波抹汗道：“有啊！”
浩汤又朝段松涛道：“段神医，若昆仑收伏此妖皇，刚才那位水族姑娘，你可能救治？”
段松涛拱手道：“上仙有命，不敢推辞，必尽心竭力。”
浩汤颔首道：“如此甚好。”半转过身，对挂在架子上的龙芸问道，“妖皇姑娘，段神医已答应救治令妹，你可愿拜入昆仑天钧门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拢过来。
有的说：“这是撞大运了吧？”
有的说：“这算什么撞大运？人家本是妖皇，拜入昆仑是当弟子！亏大了好伐！”
也有的说：“那总好过被钉灭魂钉。”
众人议论纷纷，都看龙芸怎么说。
龙芸别开目光，答：“不拜。”
浩涛皮笑肉不笑，“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这年头像我们这么善良的不多了。”
陆通说：“你不要不识好歹！我们不救你，天机司也不会放过你。”
龙芸不吭声。
石栎说：“事不宜迟。带走吧。”
这时便听见一个乌鸦似的声音，由远而近。
“栎阳公主是要将妖皇带哪儿去啊？——”
等这话音落下，便见一个身着深蓝蟒袍，乌面长髯的老道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一手握着拂尘，一手捏着一只金铜舌铃。那舌铃随着他的步伐叮铃作响。
他的身周，同时出现八名修士，也是一般深蓝长袍，银灰拂尘。
石栎秀眉一蹙，奇道：“朝闻道长老？什么风把您吹到江南来了？”
段松波闻言大惊，赶紧上前，殷声询问：“这——莫非是天机司长老？”
朝闻道摸着长髯，道：“天机司朝闻道，不请自来，失礼了。”
段松波连忙拱手下拜：“朝闻道长老！久仰大名，从未一睹仙容。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大驾远降！段某有失迎迓，致多冒渎！恕罪恕罪！”
周围人一阵议论纷纷。
有的问：“天机司是什么来头？”
有人解释：“天机司是天子敕令所设秘司，掌握祭祀、占卜、镇妖。”
天机司是天昊直管的情报部门。说得好听，是大名鼎鼎。说的难听，就是臭名昭著。
镇压妖灵的长安三塔，监押妖道的诏狱，均为天机司所辖。
朝闻道敷衍地一颔首，道：“今日奉敕令前来捉拿妖皇。便请妖皇阁下随我等回长安诏狱复命。”
浩汤道：“妖皇并未作恶，如何便下狱？”
朝闻道傲慢地回答：“有没有作恶，下狱审问便知。”
他一摆手，身周八名修士便分散，瞬影至龙芸前后左右。
浩汤与石栎没动，撄宁与陆通却即刻闪现在龙芸身后。
龙芸便被里里外外地包围起来。
朝闻道道：“看来昆仑是要跟天机司抢人。”
浩汤道：“不敢。我们也不过是奉师尊法旨行事。”
陆通道：“想抢人的，那也不止昆仑啊。”
他这话音才落，冷不防又有十二支灭魂钉，从四面八方射至！
这一次刺的却是要害。
浩汤抛出四枚枫叶，撄宁祭出折扇，陆通挥出四根羽毛。分三路挡去，四面十二只灭魂钉尽数落地。
除妖卫。
便听周白虎叫一声：“好快！”
一名黑色官冕、紫金长袍的修士悄然现形。周白虎叫道：“师统领！”
浩汤回头看了刑架上龙芸一眼，低声道：“放了吧。”
陆通道：“放了她就跑了。”
撄宁道：“不放她就死了。”
石栎说：“怕是晚了。”
只听那统领道：“谁敢放走妖皇，与妖道同罪！立斩不赦！”
放眼一看，御剑山庄山门外已俱是除妖卫兵士。
临安府除妖卫统领师辉晓，率众抵达，便道：“临安府除妖卫奉命斩杀妖皇。无关人等，即刻退离。若有误伤，自负其责！”
此言一出，庭院内乱作一团。便有人想往门外跑，偏偏门外已被除妖卫把得死死。
段松波见状，赶紧上前下拜：“原来是临安府除妖卫总统领大驾光临。久仰大名，从未一睹仙容。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大驾远降！段某有失迎迓，多多冒犯！恕罪恕罪！”
山庄大乱，撄宁却还有心情嘲笑：“你这欢迎词都不带变的。好没诚意。”
又对朝闻道笑道，“唉，老头，这除妖卫不把你放在眼里。”
朝闻道一转拂尘，道：“天机司朝闻道在此！谁敢妄动？”
师辉晓道：“天机司是天机司。除妖卫是除妖卫。本人接得的命令，是将妖皇就地斩杀，不能让妖皇出江东一步。”
朝闻道道：“便是要斩杀，也须由我等先带回诏狱审讯定罪，方可问斩。”
撄宁道：“您二位要不要先再问问老板？到底是要杀还是要抓啊？”
朝闻道道：“我这得的是天机司敕命！”
师辉晓道：“我这是除妖司急令！”
浩汤道：“我这是昆仑仙尊法旨。”
撄宁道：“要不然打一架？谁赢听谁的。”
陆通附和：“打起来啊！”
石栎道：“不可！我们不能跟朝廷作对。”
撄宁笑吟吟道：“那你们打，我们看。”
朝闻道道：“师统领，咱们都是为朝廷办事，不可伤了自己人和气。”
撄宁道：“朝长老这话识得大体。那要不然你就把人头让给师统领。毕竟临安府这些年也没抓到什么大妖。好歹让人家拿个年终奖励不是。”
朝闻道一柄拂尘朝撄宁掷去，大骂：“小儿闭嘴！”
撄宁遁地躲了，不一会儿又出现在朝闻道身边，道：“师统领，我看朝长老今儿是铁了心要抢你人头，不给你这东道主面子。”
师辉晓道：“此处江东地界。朝长老还请赏师某几分薄面。”
浩汤道：“这要打起来，这大好的山庄，好几百年的古建筑，可别给人家糟蹋了。”
段松波闻言一惊，急忙道：“两位官爷，有话好好说！千万可别动手啊！”
撄宁看热闹不嫌事大，道：“就是就是，动手出去动。别砸人家场子。”他拿扇柄指指点点道，“朝长老、师统领，你二位要不三局两胜。谁胜出，这妖皇就送给谁，你们看好不好？”
这几人正在争论。便听见轻微的砰的一声。龙芸颈项与手足上的咒枷已全数炸开。
再一晃眼，便见原地一阵轻烟。待朝闻道和师辉晓赶到跟前，刑架上人已不见了。
撄宁道：“遁了。”
石栎道：“算了。”
浩汤咧嘴冲那两人笑道：“泡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