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之宴
擂台下议论纷纷。
有的问：“这少女是什么来头？竟打得过东极宗的高手？”
有的说：“东极宗莫非真如那召魂所言，屠了村人，又嫁祸给狼王？”
有的说：“我本来不信那巫女的鬼话。可是这东极宗的人那么着急跳出来打断作法，难道当真心里有鬼？”
有的问：“刚刚那鬼魂不是说了埋骨之处么？只要能验尸，是狼咬的，还是剑刺的，一清二楚啊。”
大明教众人也在小声议论。
绝巧瞪大眼看龙芸，小声问祝瑶：“圣女大人，这人，这不是那个……被咱们剖腹的小蚌精吗？……”
绝仁道：“不可能！那个小蚌精都快死了。而且那天咱们亲眼看到她跳了悬崖不是……”
绝巧越看越觉得像，小声道：“她跳是跳了，死没死可不知道……”
郑灵身边，沐芳已解除召魂状态，有些魂不守舍。
但更加魂不守舍的，是浴兰。
浴兰不敢相信地揉揉眼，望着龙芸道：“那……那姑娘不是？”郑灵道：“不错。是龙芸。”浴兰张大嘴巴，“怎会！那天看她病殃殃的都快死了，怎么突然……？”
沐兰这时清醒了，定睛一看，道：“我看她手里那柄宝剑，可不一般。”
浴兰：“她直接上手，根本没用剑啊……”
眼看汤二脸色发紫，行将窒息。郑灵劝阻道：“芸儿，莫伤人性命。”
红绸松开了。
汤二仆倒在地，大口呼吸。
龙芸笑了笑，道：“汤二老爷，我的血养了你十八年，我吸一点回来，你不介意吧？”
她说着，便当着众人的面，一把将汤二提起来，艳红的嘴唇贴到了汤二的脖子上。
汤二毫无反抗之力，便如僵尸一般，瘫在那里，任由她吸食。场面诡异而可怖。
汤二只觉灵力不断倾泄。而龙芸则渐感餍足。汤二的修为大概有六境水准，实在不弱。可龙芸拥有三个七境除妖卫的修为，吞吃汤二的灵力，便如探囊取物。
只片刻工夫，汤二就像尸体一般倒下云。他并没有死，只是劲力丧失，连起身的力气也没有了。
十几个东极宗的弟子，仗剑将龙芸团团围住。眼睁睁看着龙芸吸食汤二的灵力，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其中一人叫了道：“妖怪，这是妖怪！……”
龙芸飞了一根红绸出去，打在那人胸口。那人便直接飞到擂台之外，撞翻了一桌酒席。
其他几个人再不敢动了。
汤叶又惊又惧，冲上前，大叫道：“她……就是她！她就是杀害我娘的那个妖精！”
龙芸吸食完毕，松开汤二。
她用衣袖揩去嘴角上的血迹，懒懒抬头，问汤叶道：“怎么？要不要我把你爹送去见你娘，还是你们想一家三口团聚？”
汤叶愤怒不已，挺剑朝龙芸刺过来。
汤叶在江东年轻一辈的修仙者中，绝对是佼佼者。即使是在这危急情形下，他的一步一动皆有发度。
那一剑极有韧力，剑气破开，周围气流涌动，院中树枝摇动。底下的看客都忍不住叫一声好。东极宗果然不可小觑。
可是，当汤叶的剑劈到龙芸跟前，龙芸站在原地，甚至连动都没有动。
她的手懒懒一斜，右手中那柄锋芒锐利无比的铁剑，便仿佛不着力般地塔在自己身前。
只听一声“当——”
汤叶的剑尖撞上龙泉，哗啦一声，炸成碎片。
龙芸斜眼看他，周围剑气呼啸。红裙乱舞，红绸涌动。
手中只剩一个剑柄，虎口的剧痛蔓延至肩膀。汤叶惊慌无措，呆立当地。
龙芸只冷冷站在那里。嬉笑的表情不见了，静肃威严，好似从天而降的一尊神女。
四周围落叶、花片，伴随她周身的红绸摇摆起舞，有如神灵感应。
汤叶与龙芸对峙了半秒。
下一秒，龙芸的红色绸带递出，撞在了汤叶的胸口。
汤叶喷出一口血，倒退飞出，一直落到擂台底下。
汤叶躺在地上，半天起不了身。
龙芸收了剑，冷冷道：“你可太差劲了。没少喝龙血吧？就这点本事。平时是一点没练啊。”
龙芸的声音并不响亮，却字字句句清楚传入他耳中。
汤叶半躺在一地狼藉中。
“叶哥哥——”大明教的圣女祝瑶奔上前去，扶起汤叶。
擂台下一片起哄。
有的问：“这是何方圣手？”
有的问：“这是哪里来的妖孽？”
东极宗的人都逃散了。他们小声议论：“这……这难道不是……我们园子里养了十六年的蚌精吗？”
“不能吧……有这样的本事，怎么会被关十六年？”
龙芸负剑立于擂台之侧，扫了众人一眼，道：“今天这个擂主，我是做定了——天台宗神女座下，东海水族龙芸，领教各位高招。若想攻擂，只管上来。”
只听轰隆一声，擂台的另一侧，竟直接被那一道剑气斩断了一角。
周围那一干修士，都被惊得四下逃散。几桌酒菜全被打翻。擂台边笼中的珍禽异兽，一片鸣吠跳蹿。
旁边的小道士摔得不轻，大叫说：“唉呀，削擂台也不吱一声，差点给砍死了！”
转眼之际，祝瑶已经跳上了台，手中一柄玉色长剑。那剑刃的根处，镶了一粒金绿猫眼，一闪一合，异常耀眼。
“臭妖精，敢来我大明山撒野！”祝瑶举剑，厉声喝道，“今日要扒你的皮，吃你的肉！看剑！”
龙芸站在另一侧，脸色都说不上有什么变化。
她嘴边勾着一抹讥笑，连话都懒得说。
祝瑶直接便朝龙芸举剑劈去。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缩起脑袋。那摔在地上的小道士慌忙往后躲。
那一剑下去，只怕台上又得劈出一道沟来。
只听见轻微的“叮”一声。祝瑶的剑尖，就那么重拿轻放地落在地上。
就很奇怪。头一剑削掉了擂台一个角。这一剑落地，无事发生。
周围的人都看不明白了。这怎么回事？不是同一把剑，同一个人吗？……
只见龙芸伸出一只纤纤素手，手掌摊平。
祝瑶肩上镶的那一枚金绿猫眼灵珠，便自行从那那柄剑上，飞到了龙芸手中。
周围人一片惊异。
有人问那是什么。
有人眼尖，认出来：“是猫眼宝石！”有人却道：“不对，这宝石带着灵力，那是妖灵珠！”
又有懂行的人说：“平常的妖灵珠，哪有这般劈开地面的力量？”
龙芸伸出拇指和中指，夹住那枚金绿猫眼，对着夕阳看了看。
那珠子被阳光一照，瑰丽异常。随着角度的旋转，中央一道眼线便不断闪耀。
祝瑶大叫：“还我珠来！”仗剑朝龙芸冲来。
龙芸用中指扣住食指指腹，将猫眼朝外一弹。那粒猫眼便直向祝瑶射去。
祝瑶胸口剧痛，人倒退着飞出去，咚的一声摔在了擂台下方的酒桌上——离汤叶摔的地方，倒是不远。
可惜比汤叶摔得还惨。那桌子被碾得四分五裂。祝瑶跌落在一桌洒席之中，碧色长衣沾了酒菜，狼狈无比。
龙芸站在原地，没挪一步。
她重新将手掌摊开。金绿猫眼便又回到她手中。
绝仁、绝巧赶紧抢上，将祝瑶从地上扶起来。祝瑶站起身，一把甩开两个护法，抓起她的宝剑，又朝擂台上冲去。
龙芸甚至都没看祝瑶一眼。
她还在看那粒猫眼石。好像嫌它不干净似的，凭空扯出一段红绸，轻轻地将猫眼擦亮。
祝瑶重新跃上台来。两大护法紧随。龙芸没给他们一个眼色，只管自己，朝着狼王大徽的铁笼走过去。
祝瑶被龙芸的轻蔑彻底激怒。
“妖女！——”
龙芸充耳不闻，脚步也没停留。她甚至不屑于看祝瑶一眼，也懒得跟她争辩了——这简直连蔑视都不算。
她是根本就没有把祝瑶放在眼里。
祝瑶不甘心，挺剑朝龙芸冲过去。
绝仁、绝学二人各仗一剑，同时从左右两侧攻到。
可是攻到跟前，龙芸若无其事，既不闪避，也不挡格。
一道红绸凭空而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三个方位游过。
只听当啷、当啷、当啷三声，三柄刺向龙芸的剑，全数被红绸打落。
下一秒，祝瑶甚至没看清眼前发生了什么，一只手便已插上了她的脖子。
她的双脚离了地，人被悬在了半空。
一道红绸从她颈下穿过，便如她在半空里上吊一般。
祝瑶因窒息而挣扎。她听见龙芸说：“真烦。”
祝瑶双手紧紧去拉那块红绸，双脚乱蹬。
绝圣、绝学两大护法加入战局。大明教四大护法，同时朝龙芸攻来。
剑光闪烁处，龙泉出鞘。电光石火。没有人看清发生了什么，可绝圣、绝学的剑也已弹飞出去。
龙芸一条红绸缠上祝瑶的脖颈，她自己则以祝瑶之颈为圆心，划出一个弧，身子轻如灵雀跃上半空，双腿依次蹬出——
只听“啊”“啊”四声惨叫，大明教的四大护法，都已摔下擂台。
龙芸重新站稳在台中，收回红绸。
祝瑶直直地坠落在台中央。她趴在地上，双手捂着脖子上的勒痕，大口喘息。
龙芸提着剑，站在祝瑶跟前，神色冷峻，周身腾出一股杀意。郑灵看在眼里，劝阻道：“芸儿，你既认是我云台宗门下，那就点到为止，不可杀人。”
龙芸乖乖应道：“知道了姐姐。”
那杀意即刻退去。
她又换作小女孩娇嗔的模样，脑袋一歪，娇声道：“姐姐说不杀，我便不杀。”
下一秒，她蹲下身，一只手掐住祝瑶的脖子。她一手执剑，一手拖着祝瑶，走下台阶，走到狼王大徽的笼前。
台下的看客惊恐不已，纷纷避让。
龙芸挥剑一斩，铁笼打开。
大徽本已奄奄一息，这时看到龙芸，立刻活过来。他从笼中奔出来，过来蹭龙芸的手。
金绿猫眼浮在大徽头顶。
龙芸道：“当时说好要给你珠子。这颗珠子，就给你当眼睛吧。”
她话音未落，金绿猫眼便自行飞至大徽眼前，粘在了他的眉心位置。
龙芸左手将祝瑶往地上一扔，道：“随便咬，别死就行。”
祝瑶跪在地上，一阵咳嗽。才一抬眼，便见大徽的獠牙已经在她的眼睛上空。
祝瑶吓得魂飞魄散，大叫救命，一面拼命倒退往外爬。
大徽张口就去咬她的腿。祝楼赶紧抢上前，猛踢大徽一脚，抓住祝瑶就跑。
大徽抬足去追。祝楼一面飞奔，反手将剑掷出。龙芸即刻抛出一根红色绸带。祝楼的剑被打落。
龙芸两手一动，两道绸带递出。祝楼祝瑶被红绸捆住。
“账还没算完呢。跑什么。”
这一来二去，将大明教的少主、圣女、四大护法，全面制住。
瞧样子不过是个妙龄女子，灵力之强大，恐怖如斯！
台下看客哗然。
浴兰眼睛都瞪直了，“这这这丫头……姐姐，怎生这样厉害。我骂了她那么多难听话，我是不是死定了……”
龙芸双手一挥，祝楼祝瑶又被扔回到大徽跟前，“替我看着。”
她径自走上台阶，身后的红色裙摆，仿佛是会生长一般，又长长了些，便这样铺开在台阶上。
她走回擂台中央，自顾自吐槽似的说：“江东仙门，真是越来越弱了。人才凋零。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身后，一个虎头虎脑的矮个子光头，忽然朝龙芸喝一声：“起！“
只听见一声虎啸，半空中忽然跃出一只威风凛凛的金色大虎，朝龙芸的后脑勺咬去。
幻术·召兽。
这明摆着是偷袭了。
周金虎召出幻术之虎偷袭，嘴上却说：“龙虎门周金虎，领教姑娘高招！“
周金虎说话的这当口，那猛虎已扑至龙芸脑后。龙芸反手一剑挥出。猛虎被刺中，却是毫发无伤。
它发出一声虎啸，似乎更愤怒了。
龙芸挪动脚步，避开了老虎的正面攻击。
老虎掉转方向，又朝龙芸扑咬过去！
另一面，周金虎舞动他的金色大刀，朝龙芸另一侧砍去！
两面夹击。龙芸微一蹙眉。待老虎欺进她身前时，龙芸身影一斜，抓住虎背上的鬃毛，翻身一跃跳上了老虎的背上。
既是幻术，必有弱点。刚才反手一剑刺中面门，幻虎毫发无伤。那么再攻虎头，定是徒劳无功。
她举起龙泉，对准老虎的颈部，一剑斜劈下去。
幻影消失了。
但同时，周金虎的金色大刀，也已砍到——
龙芸站在那，忽然对着周金虎笑了一下。
龙泉剑，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横出。金色大刀撞在龙泉剑上，登时炸开，刀片从周金虎脸边掠过。周金虎大惊。
下一瞬，龙芸已欺近周金虎身前。
周金虎才想后退，却觉脖颈一痛——龙芸对着周金虎的脖子，又一口咬下去。
周金虎身体僵硬，脸色骤黑。他意识清醒，能感觉到灵力在崩泄而去，却就是动弹不了。
擂台下一片混乱。有人叫：“妖法！”有人叫：“邪术！“
便只一会儿，周金虎的身体便如挺尸一般，直直地朝后仰去。
龙芸站在原地，牵一抹红绸，揩去嘴角的血。
场下一片骇然。有人大叫道：“妖孽妖孽，这是妖孽！”
所有人全部拔出剑来，一个个倒退，惊恐不已。
却没人敢再上台了。
龙芸懒得再理众人。她裙裾微动，盈盈转身，朝向擂台后方。
那里，正中央的太师椅上，坐着大明教的教主祝长明。
龙芸冲他无声地勾了下嘴角。
此刻的祝长明，眉心拧成一团，目光充满审视与贪婪，正望向龙芸。
这目光太熟悉。
上一世，龙芸便在这带有掠夺意味的贪婪目光中，被人从她的蚌壳里拖拽出来。
前来赴宴的那些男人们，一个个瞪大眼睛，热切而张狂地望向她。
野兽也不会比他们更野兽。
众目睽睽。她没有衣物蔽体，赤身裸体，只能伏在地上，努力将身体佝偻起来，徒劳地遮挡自己因慌乱而颤抖的躯体。
她是异类。可她也有尊严啊。
并没有人关心。
龙芸一步步走向少女。
上一世，那个弱小而可怜的自己，趴在地上瑟缩着，无声地哭泣，“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龙芸伸手抚去少女脸上的泪滴。
“别哭了。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少女蜷缩在地。脚步声由远及近。
大明教主华贵的长袍下摆，停在了她的眼前。
祝长明蹲下来，一只手抬起她的脸，“长得倒挺漂亮。”
脸被抬起，连带着胸口也被抬起。躲无可躲藏无可藏。
少女拼命用双臂抱紧身体。
他问：“你是个什么东西？”
却并不是在问她。
他从袖中掏出一只小瓶，往她脸上淋上透明的液体。
下一秒，少女消失不见，变作一条黑色的、小小的爬行动物。
人群爆发出惊喟和议论。
“这是什么东西？”
“是个蜥蜴吧！”
“好恶心！瞧她人长得那么漂亮，原来竟是条蜥蜴！”
“妖精啊，妖精的人形都是迷惑人的，当然漂亮。”
那小动物瑟缩着，倒退着，却被祝长明一把按住了脖颈。
祝长明低头审视她许久，又伸手抚了抚她背上的鳞片，道：“这恐怕是……世间最后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