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
龙芸被吊在了树上。风一吹,她的身体就轻轻摇晃。
马夫取来一条长长的马鞭。祝瑶说:“先抽她一百鞭子。”
马夫领命。高高地扬起马鞭。
斧锤的敲击还在继续。
咚。咚。咚。
每一下敲击,都感觉好像有石头砸在后脑勺上。
龙芸头痛欲裂。她仰起头,大口呼吸。身体在半空中扑腾,像一条离开水的鱼。
就在她觉得头痛得快要昏过去时,一道清晰而尖锐的疼痛,由她的右臂下方,穿过胸口,穿过腰腹,一直抵达左边髋部的位置,生生将她从昏死中拉了回来。她终于没忍住,一声痛呼从口中溢出。
“用力点,没吃饭吗?”祝瑶说。
马夫使劲全身的气力抡起鞭子。又一鞭,从脸颊一直拉扯到柔软的腹部。龙芸惨叫。
斧锤和马鞭的击打,没有因为她的惨叫而停止。她被半悬在半空中,想要把身体蜷缩起来躲避鞭打,腿缩上去又垂下来。
“痛!痛!别打了!求你们别打了!”她告饶。
但那斧锤仿佛灌注了意志,丝毫没被打乱节奏。还是一下接一下地继续。
咚。咚。咚。
巨痛之中,头脑中忽然出现大海的幻觉。
那是一个狂风呼啸的蓝色汪洋。天空中电闪雷鸣,风起云涌。海面上惊浪骇浪。大海中央,有一个小小的金色的帆船。那金帆被海浪所裹携,一会儿被甩向浪尖,一会儿又被抛向谷底。有几次帆船几乎要倾覆了。
她害怕打雷。
她没有再刻意忍耐,张嘴发出痛苦的呼号,在半夜中听来有如鬼魅。周围那一圈人听得毛骨悚然。
祝瑶轻蔑道:“受不了了?才刚开始呢。”
天空中一道霹雳划开黑暗。春雷滚滚。
绝仁望向天边说:“快要下雨了。”
大徽在网中蔫蔫地趴着。皮毛烧焦了。身体散发出焦臭和血腥的味道。龙芸的惨呼让他一个激凌。
他慢慢爬了起来。
这个夜晚没有月光。闪电的光亮刺破了一切黑暗。大徽将他瞎掉的眼睛对准闪电划破的地方。那时远处山峰的最高处。
大徽张开狼嘴,皎白的狼牙反射着闪电的光芒。
伴随着一声滚雷,他的喉咙中发出了一阵凄厉的狼嚎。夹在雷电声中,显得分外惊心动魄。
“嗷——呜————”
祝瑶惊恐道:“什么声音?”
那声音悠长而又悠长,跟着风传到了非常远的地方。
附近村落所有狗一起狂吠。
大徽展现了他那唯一的技能,就是叫,全村的狗跟着他叫。
滚雷、狼嚎,夹杂着女妖的痛呼。祝瑶惊惧不已。
绝仁护法向祝楼拱手道:“少主,这样下去恐怕会惊动仙门同道。”
祝楼对祝瑶道:“你教训一个妖精,什么时候不行?”
龙芸被打得浑身是血。宽大的衣袖垂下来,露出两条细细的胳膊。胳膊上几道破皮的鞭痕,都在流血。
天下起了雨。
祝瑶对龙芸说:“你可千万别死了。等回了大明山,我每天赏你一百鞭子。”
祝瑶去马车躲雨。
这时天下雨了。
龙芸扬起头来,脸向着天空,贪婪地吞食着雨水。她的身体失血太多了,如果还想活下去,要想办法补充失去的□□。
冰凉的雨水浇在火辣辣的伤口上。疼痛的感觉减轻了。
所有人都跑回车里躲雨。除了两个看守,站在树下。
雷声止息了。雨还在下,但是下得非常温柔。
脑中的那片大海,犹在狂风呼啸。那一个小小的金色帆船,像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牵引,乘风破浪。帆船虽然还在上下起伏,却没有被巨浪吞噬。它一次一次地渡过波峰,又一次一次地穿越波谷。
到最后,天雷平息了。大海的波涛也安静下来。那小小的帆船闪着金光,在暗无天色的海面上,稳稳地向前航行。
她的头还在一抽一抽的痛。她甚至还能听到咚咚锤錾的声音。但是疼痛的感觉减轻了。
这使得龙芸有余力,能够调整身体中新获得的灵力。那道气流沿着她周身的经脉缓缓地游转。
她稍稍恢复元气,就仰头去舔自己手臂上的伤口。她饥不择食,连自己的血都喝。她也不放过树梢滴落的每一个雨滴,带着春日里嫩芽的生机。幸运的时候还有小小的昆虫。
就这样,到了凌晨时分。雨停了。所有人都熟睡了。看守的人躺着树背,发出微微的鼾声。龙芸想,现在是时候了。
她努力地引体向上,用手臂的力量把嘴巴凑向束缚她的绳索。这确实很困难。左肩有伤,每一次往上用力,都会引得左肩的剧痛。
绑她的是一个死结。她很有耐心,就用尖利的牙齿慢慢地去磨。嘴唇被麻绳磨出了血。她不泄气,一次又一次。
这样试了不知有多少次,终于,在快要脱力的时候,麻绳断了。
龙芸身体落地时,双膝弯曲做了缓冲。她尽可能轻地落在了地面上,潮湿的泥土掩去了落地的钝响。
龙芸跪在原地,呼吸了片刻,等待手脚恢复直觉。
她观察了一下困着大徽的网。那网上有灵力的流光。她不可能打开。
龙芸悄无声息地走向马车,摸进去,找到熟睡的祝瑶,从她腰间轻轻抽出那柄匕首。
祝瑶没醒。龙芸勒住祝瑶的脖子,将她拖下马车。
祝瑶惊醒,却没意识到发生什么。冰凉的匕首已经抵在她脖子上。她大叫起来。
龙芸扣着祝瑶的喉咙,将她拖到树下,自己背靠树背。
祝瑶疯狂大叫。
龙芸估量了一下。她膝盖受伤,身体太虚弱了,自己跑不远。大徽灵力有限,带着她也跑不快。
更加不可能在劫持祝瑶的同时跑走。那样结局一定是被抓回来。
但大徽是四条腿的野兽,只要进入山林,便无人能够阻拦。
龙芸说:“放了狼王大徽,我饶你一条狗命。”
所有人都惊醒了。大徽暴躁地在网中翻滚,发出愤怒的吼声。
龙芸说:“你们要的是妖灵珠。不想搭上圣女的性命吧?放走大徽。我即刻放下匕首。”
祝楼和两大护法简单商议。他们打开了兽网。
困住大徽的束缚消失了。大徽朝龙芸奔过来。
龙芸大叫:“还等什么?跑啊——”
大徽朝龙芸和祝瑶吼了一声。祝瑶吓得不轻。
大徽接着迅速转身,撒开腿,向丛林中狂奔而去。
那身影消失时,龙芸耳边响起了轻轻的一声。
「等我。」
心里忽然冒出来一个奇怪的念头。这个人没有灵力,那他是用什么办法把声音传到她耳边的?
龙芸信守承诺,放开祝瑶。
祝瑶疯狂报复,用脚踢她,鞭子抽她,还想拿剑刺她。
龙芸蜷缩成一团。又被祝瑶用脚尖挑开。
绝仁护法阻止祝瑶杀人。
龙芸佝偻着,抱住头,咬紧牙关,等祝瑶发泄完。
接下来要做的便是耐心等待。她相信大徽会搬来救兵。只要活得足够长,一定能得救。
天亮了。大明教众人重新上路。
祝瑶犹未泄愤,用铁链绑住龙芸双腕,另一端牵在她自己手里,她骑到了马上。
祝瑶坐在马背上,欣赏着龙芸的姿态。龙芸瘸着一条腿,却还竭力奔跑,想要跟上马儿的步伐。
祝瑶觉得非常好玩,一路发出咯咯的笑声。
偶尔击打一下马腿。马儿撒腿狂奔,龙芸就重重摔倒在地。
接着便被马拖拽着,拖过荆棘,拖过河流,拖过浅滩,拖过布满坚锐石子的山路。
他们往大明山方向赶了一天的路。有时候减速慢行。龙芸勉强站起身来,跟着马走。有时策马飞奔,龙芸就被拖拽着。到后来马匹停下来的时候,她也站不起来了。
傍晚的时候,有一群猎鹰在头顶逡巡。
绝仁护法说:“有可能是养的。我们被人盯上了。”
祝楼说:“不至于吧?这荒山野岭的。再说又没几个人知道妖灵珠。”
绝仁说:“已经把狼王丢了,绝不能再丢失妖灵珠。这样吧,晚上别休息了。直接赶路。”
祝瑶说:“爹爹想要这个大蚌,不就是为了灵珠吗?我们直接把它剖出来,不就好了?你看它这半死不活的样子,到大明山肯定不成了。万一死了,把灵珠也搞臭了,爹爹是不是要怪罪?”
祝楼说:“那你说怎么办?”
祝瑶用脚尖将龙芸翻过来,指着龙芸的肚子说:“你看它的肚子,在发光。”
龙芸因为被鞭打和拖拽,衣服早就破了,遮掩不住她的腹部。她的小腹那里,有一圈柔和的光晕,在降临的夜色中,显得分外明亮。
祝瑶说:“我听汤叶说,他母亲早在三年前就放了许多宝石进去。怎么着都得成熟了。”
祝楼蹲下来看龙芸。龙芸被在地上拖拽了一日,身体已经虚脱了。手臂、腿、躯干,每一处裸露的肌肤都布满伤痕。她的脸面白如纸,眼睛紧闭,睫毛长长地盖在脸上,像死了。探鼻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
祝楼说:“怕是快死了。都怪你。非得折腾她。”
祝瑶摇着祝楼的手说:“哥哥你就听我的吧。把珠子剖出来。死不死有什么要紧。”
祝楼说:“也行。再给我割一碗血。昨天喝了血,墨墨不打寒颤了,气色红润许多。看来这妖精的血能克制冰蛊。”
他们停下来,宿在一个乡野间的破庙中。
祝楼叫马夫割了龙芸一碗血。那个小马倌看龙芸很可怜,偷偷喂她一勺马奶。被祝瑶一脚踹翻。
破庙中有一张杀猪用的长板凳,上面有陈年的黑色血迹。
祝瑶指着长凳说:“把它绑到那张凳子上去。剖吧。”
这时就听到,远处传来一声清晰的狼嚎。
“嗷——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