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韩续晚上七点来到骆凡那儿。
原本骆凡想去接机,韩续回绝,说他先得去房地产开发商报到后再到她那儿,何况南桓也是他生活了四年的地方,大街小巷,他都很熟。
土木工程毕业的韩续近几年一直从事着跟专业有关的工作。
到处出差接活,包工程,勘测、设计、建造房屋。
毕业那年,韩续靠在南桓某一天桥的栏杆上,手里握着啤酒,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远处高楼灯火通明,缩影聚焦在了韩续的眼眸里。
他喝了一口酒,嘴角忽扬,指着远方对骆凡说:“我努努力,以后就住那栋。”
然后声音渐低,“我也想有一个家。”
好像大声说出来是不被允许的。
这个愿望是一个美丽羞涩的梦,也像是阳光下五彩斑斓的泡沫。
梦醒便散,一戳就破。
现实的阻碍,连幻想都易碎。
骆凡的手摩挲着没开盖的啤酒瓶,说道:“会有的。”
他们安静地看着月色沉沦,看着一盏盏的灯光在月夜中暗下。
他们都知道彼此心中的执念,理解各自对家的渴望和对房子的憧憬。
好在轻舟已过万重山。
现在,他们都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
韩续来到骆凡那儿,敲了敲门,很快,门开了。
“好久不见!”他拖着小行李箱站在门口。
确实好久。
上一次见,还是三年多以前。
骆凡眼里,韩续热爱冒险,喜欢寻求刺激,骨子里释放着不羁的气质。
现在看来,韩续年少轻狂的气息倒是收敛了不少,一敛过去的桀骜,沉淀下来的是成熟。
她将今天下午新买的拖鞋放在韩续跟前,“穿这双吧。”
韩续换好鞋,走进客厅,看着一件件电器堵在屋里,“上次来,这儿还什么都没有。”
韩续摸着冰箱门,“怎么都是不通电的?”
“这些不是我的。”骆凡站在一旁。
“不是你的?”韩续更加好奇,“不是你的放这儿干嘛?”
“别人填错地址了。”
有趣。
“你有对象了?”
“没有。”
韩续若有所思点点头,看破不戳破地往懒人沙发边走,整个身体倒在了沙发上。
“那个也不是……”
骆凡想上前阻止,最后还是算了。
“不是什么?”
“没什么。”
韩续闭上眼睛,眉头微微皱着,“我睡一下。”
今天赶机,倒了几班车,实在折腾得不行。
骆凡看得出来,他不舒服。
以前就是这样,韩续一偏头痛,脸上的表情就这样。
“头疼?”
“老毛病了,我睡一觉就好。”
“我给你灸几针。”
韩续微微睁开眼睛,“也行。”
骆凡回房间拿出针灸包,消毒针后,往韩续穴位上扎。
他始终闭着眼,灰长的睫毛影子盖在眼睑处,脸庞白净得毫无杂质,唯独嘴唇略显苍白。
韩续的人生口号之一是:伤哪不能伤脸,打哪都不能打脸。
所以,他将自己的脸保护得很好。
也正因为这张老天爷赏饭的脸,韩续获得了不少宽容和理解,靠这张脸虽不能发家致富,但也让自己饿不死。
可命运总喜欢捉弄人。
上帝给你开窗的同时,把你的门给堵死了。
骆凡第一次见韩续,是在大一刚开学不久。
那会骆凡自己一个人到校外买东西,学校东门的各个小巷里,物品繁多且便宜。
有卖水果的,卖生活用品的,还有卖药的。
应有尽有。
但学生宿舍区到学校东门,需要步行很远的路,部分学生是不愿意为了省那一点钱,跑那么远的路去买东西,完了还得拎着东西走回来。
骆凡不一样,她宁愿提着东西走很远的路,也不愿意在学校里买同样价值的东西花更多的钱。
省钱的人总有办法投机取巧地打探到省钱的地儿,刚进学校,骆凡就知道了学校东门的东西便宜,所以那儿的小巷便成了骆凡购物的天堂。
骆凡站在超市里,计算着商品的克数与价钱。
突然,几个人追着一个人像一阵风那样风驰而过,时不时传来“跟上,别让他跑了”的声音。
这种场景,骆凡见惯不怪。
初中读星华中学时,学校对面就是职校,一群不学无术的学生仔整日喊杀喊打。
最严重的时候是打团架,水果刀实实地砍人身上,非要轰动警察善可罢休。
骆凡就被那群人骚扰过。
好在当年有相迟陪着,才不至于那么恐慌。
骆凡不喜欢管闲事,只要不去管,便不会有麻烦。
可那天,她买完东西回去,路过其中一个小巷时,又看到了那一班人。
几个穿着花衬衫的,纹着文身的男子挡住了被追的人的去路。
骆凡透过人墙缝隙,看到了那个被人追的少年。
年龄约莫和她一般大,皮肤白皙,穿着白衬衫,领口被人扯开,脖颈处有指甲印盖过去的长痕。
寡不敌众的情况下,他的脸上仍残留着笑意。
站中间的,有点胖的花衬衫男揪着男孩的衣领,扬起拳头,“逃得了初一,还能逃得了十五?”
男孩咧开嘴角,“我这不是不逃了吗?”
骆凡靠在墙边,捏着衣角,替男孩出了一身冷汗,心扑通扑通的,就要跳出了胸膛。
胖的花衬衫男又问,“什么时候还钱?”
“冤有头债有主,谁欠钱谁还,你们问错人了。”
“淦,”另一个花衬衫男说道:“彪哥,别跟他废话,揍他一顿,录视频,我就不信他老子不心疼儿子。”
男孩毫不在意,“打可以,别打脸。”
胖的花衬衫男往地上吐了一口痰,“什么玩意儿,上。”
拳拳到肉,韩续躺在地上。
骆凡双脚哆嗦,豁出去了,“来人,来人,打架了。”
花衬衫们看事情不妙,向韩续放狠话,“不想我们找你,让你老子还钱,不然下次不只是打这么轻松。”
韩续捂着肚子坐了起来,背靠在墙上,崭新的白衬衫染上了脚印和泥土的痕迹。
刚刚全程捂着脸,手臂上出现了淤青。
呼吸扯着胸口发疼,韩续微微皱了皱眉,嘴角扯着无力的微笑。
比哭还难看。
骆凡到附近的药店买了双氧水和正骨水,再一次来到那个被堵死的小巷。
韩续还在。
骆凡将药递给他,“消毒的。”
韩续没接,问道:“有镜子吗?”
骆凡:不至于涂个药还要照镜子吧?
骆凡翻开书包,将一把带镜子的小梳子递给韩续。
韩续往自己脸上照了照,松了口气,“幸好没毁容。”
骆凡:……
韩续将梳子还给骆凡,转手拿了药问道:“多少钱?我还你。”
“12”
“行”韩续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十元,一张五元递给骆凡,“不用找了,今天谢谢你。”
骆凡看着极其狼狈的韩续问:“他们为什么要追你?”
他不在意地笑着,“追债呗。”
眼前的男孩,看着就不像借钱不还的人。
骆凡不再追问,别人的事她不感兴趣。
“我先走了。”
韩续没有拆开药,而是问道:“中医药大学的?”
“嗯!”
韩续艰难地挺直身子,抬起手,“搭把手,我和你一起回学校。”
还以为是外面不入流的流氓痞子。
骆凡照做,握住他的手臂,用力往后拉。
韩续用另一只手撑着墙,站了起来。
“我也是中医药大学的,大一,土木工程学院,韩续。”
“嗯。”
“你也是大一的?”
“嗯。”
“你叫什么?”
“骆凡。”
“哪个学院的?”
“针灸推拿。”
“挺好,”韩续侧头看骆凡,“你话本来就这么少,还是刚刚吓到你了?”
都有。
骆凡回:“我不太喜欢讲话。”
“话少挺好,不像我,话多招人嫌。”韩续语重心长,“不过呢,有时候话少,也不见得就是好事,会吃亏的。”
人就应该做一个会表达的人。
有情绪要表达情绪。
不喜欢就要说不喜欢。
想拒绝就要学会拒绝。
不能什么事都憋在自己的心里。
韩续就是这样,表达自己,专注自己。
不满就及时说,不乐意就拒绝。
可是,没有人听他的,不会有人在意他。
有人说他是屎堆里的苍蝇,乌央乌央的,又臭又吵。
那人还会说他是世间最重的包袱和累赘。
会说他是世界上最笨、最没出息的娃。
会在喝得酩酊大醉时骂他和他那个贱命的妈一样下作。
即使他已经做得很好,即使他已经从北至南而来,试图逃脱那个好赌好喝的父亲,却还是逃不掉过去的阴影记忆和“好”父亲欠债不还留下来的烂尾。
这个世界总是有千奇百怪的人。
有人好吃懒做,有人吃喝嫖赌,有人很努力了还是风雨中的浮萍,有人不费吹灰之力能很轻松地站在金字塔顶端。
纷繁复杂的人和人际关系构成了这个复杂、多样的世界。哪怕有过失意和落寞,也要记得世间瞬间的美好。
花香从远方飘来,鱼儿腾跃在海面上,雏鹰在蓝天里翱翔,日落为白云染上色彩,甘霖滋润每一片土壤。
大自然赠予人类美好,
人类和人类之间也创建着美好的联系。
比如此时此刻,韩续感受到了来自陌生女孩的善意。
与其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此后的时光里,韩续都念着与骆凡初识时,对方伸出的援助之手。
最后一根针从韩续太阳穴中拔出,偏头痛有所缓解,他睁开眼睛看向骆凡,“还得是你。”
骆凡收拾针灸包,问:“在南桓待几天?”
“十天半个月吧!”
“嗯,隔天给你灸一次。”
韩续开玩笑道:“打折吗?”
“对你免费。”
此时,敲门声响起。
“我去开一下门。”
“去吧”,韩续整个身子陷进懒人沙发里。
骆凡打开门。
相迟额头冒着汗,呼吸不稳,似是有些着急,“打你电话,没接。”
“没看手机。”
韩续透过门缝,看见了几年没见的脸庞,那人从曾经的卫衣休闲装变成了板正的西装。
太有趣了。
猜测果然没错。
谁没事会填错地址把这么多电器送到骆凡这儿来。
韩续突发坏想,翘着二郎腿,咧着嘴角,朝着门口宠溺地叫道:“凡凡,是谁啊?”
骆凡皱着眉。
凡凡?
韩续有什么毛病?
听到男士的声音。
相迟冲动战胜了理智,推开门站了进去。
两人对视。
普通朋友!
骆凡说他们只是普通朋友?
哪有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
此时此刻,看着韩续那得意的笑,相迟要气炸了。
情敌见面。
分外眼红。
相迟不理会韩续的招呼,或者说是得意洋洋的炫耀。
非得显眼地,高调地告诉相迟他的存在。
相迟心理防线被击垮,他看着骆凡,争风吃醋地说:“骆凡,那是我买的沙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