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路(二)
“姜映真,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赵长策眉毛轻挑。
眨眼间,少年的手中,多了一把小巧精美的匕首。
那柄刀,他曾经用来戏弄田家的两名恶仆。
杀杀人?
这个恐怖的字眼,犹如一道晴天霹雳,震得车夫七零八落。
牛车快撞到了一处崖壁,车夫忙勒了缰绳。他猛地回过头,眸色又惊又惧,上下打量赵长策和姜映真。
日光正盛,入目便是一把明晃晃的刀尖。阳光照在上面,刀尖又明又亮,好似镶了一枚璀璨无瑕的珍珠。
然而,匕首终归是匕首,周身散发一股锋锐的寒气,令人心头一紧。
少年竟随身带刀?
只见他目光阴冷,唇边含笑,正持刀威胁一旁的漂亮少女。
细长的刀刃在他手中,犹如一条灵活游曳的银蛇,冰凉而又危险。只要稍一用狠,雪白脆弱的脖颈,便会破皮见血。
少女面色虚白,即便性命垂危,目光也不曾避闪。
姜映真的后背,已沁出了一层虚汗。她知道,魏诀素来言出必行,最讨厌被人利用。
当下,不能再激怒他。否则,还未逃离清河村,她便会命丧少年手中。
“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怕死了?”赵长策浅笑一声,眸底的讥诮却愈发浓烈。
他似乎觉得好玩,慢悠悠地比划手中的刀柄,刀刃距离少女脆弱的脖颈,仅仅只差一毫。
少女的睫羽颤了颤,赵长策见状,嘴角勾了一个恶劣的笑,心中却是冷嘲。
姜映真不过是有几分小聪明,竟敢下毒威胁他?他赵长策,生平最讨厌的,便是被自诩聪明的蠢货逼迫威胁。
明晃晃的刀尖闪了闪,赵长策支轴,黑沉沉的眸中浮现了几分兴味。
少年唇角微勾,他想,接下来,少女这张白皙柔弱的脸上,究竟会出现什么精彩的表情?
恐惧,惶恐,抑或是悔恨?
赵长策不介意在临死之前让她明白,自诩聪明,是什么悲惨的下场。
少女脊背僵直,面色如霜似雪,即便被威逼至此,却也没有开口求饶。
赵长策黑眸沉沉,眸中闪过一丝冷笑。
姜映真笃定他不会动手吗?
少年仍是握着刀刃,面上无一丝波澜。下一瞬,手中银亮的刀,却是刺入了少女的脖颈。
少女冷嘶一声,殷红的血丝顺着刀刃蜿蜒而下,坠在了雪白的手帕上,溅出了一道瑰丽的血花。
可怜车夫一把年纪,还被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吓得不轻。
车夫的舌头打了结,磕磕绊绊,“小郎君,使不得呀。好端端的,杀人做什么?”
若是出了命案,定会惊动乡镇仵作,到时候,他这个车夫也脱不了干系,自家的牛也会被乡里扣下。
而他也不贪心,只想将一锭银子平安得手。命案血腥什么的,可不能沾上一点儿。
“闭嘴!哪有你说话的份,你只管赶路便好。”赵长策斜睨了他一眼,声音毫无一丝温度。
车夫讪讪闭上了嘴,他摸了摸手中的一锭银宝,暗道,谁家的小郎君,脾气乖戾偏激,话也不会好好说,动不动就让人死啊活的?
可怕。
“魏诀,我并非威胁你,而是有求于你。毒药虽是我亲手配置的,却也并非想要害你性命。”银亮的匕首抵在她的脖颈,刀尖亮闪闪。
刀光灼灼,光芒幽冷,姜映真不由得眯了眯眼。
姜映真紧咬泛白的唇,藏于袖中的手轻颤,她不能让赵长策看出自己的害怕。
有求于他?
赵长策眸中冷意更甚。他从未见过,一个人有求于另一个人,便是给那个人下毒?
而他,便是被下毒的倒霉之人。
“只要你能带我安全离开,我一定会乖乖奉上解药。你的伤,是我治好的。你也该明白,我多少会一些医术。”少女嗓音柔弱似水,却也坚定。
话中之意格外明显,只要魏诀带她离开,她也会给出解药。
完全没必要两败俱伤。
山野,草木簌簌,姜映真强作镇定,直视少年那双锐利冰冷的双眼。
两者对视了好一阵。
不知姜映真的哪一句话,令他改了心思。
半响过后,赵长策将匕首收入刀鞘,面上仍是冷寒。
“你最好说到做到。”
姜映真暗自松了一口气,脖颈处多了一道酥麻的伤痕,她却无瑕顾及。
少女抿唇,她果然赌对了。
牛车行至半山腰,羊肠九曲,坑坑洼洼,不太好走。
车夫一边驱车,一边提心吊胆,他害怕少年一时不快,又亮出了锋利的刀子恐吓旁人。
“咳”少年捂着肚子,面色阴沉,额上青筋凸起,好似笼了一层浓厚的阴云。本就瓷白的皮肤,此刻更无一丝血色。
看起来,他的状况不太好。
这时候,毒性已显露。
她给魏诀下的毒,是天南星。
天南星全株有毒,多是生长于山沟。清河村的牛羊鸡鸭,不会吃天南星的。
人如误食,可致舌喉发痒而灼热,头昏心慌,更严重者,会陷入昏迷,乃至死亡。
此时,可服甘草水、姜汤等解之。
方才,姜映真亲自试了天南星的毒性,她的手背上,还有一道泛红的印痕。
姜映真心中闪过了一丝庆幸,幸亏在魏诀拿第三块糕点的时候,她及时制止了他。
要不然,事情只会更糟。
天南星的汁液有毒,不慎接触的雪白皮肤,已经泛了青紫。
灼热尖锐的刺痛过后,是一阵绵绵密密的瘙痒。好似无数只虫蚁,趴在手背上狠狠地噬咬。
姜映真皱眉,忍住不适,轻轻叹了一声。
与魏诀几月的相处,她知道少年喜好猜忌,生性多疑,防备心极重。
原本,她还担心魏诀不会吃,没成想,魏诀不但主动吃了,反而拿了不止一块。
姜映真纳罕,这人平日里的防备心,到底去了哪里?
姜映真秀靥清雅,眉若柳叶。
她直勾勾地注视赵长策,手心一团冰凉的冷汗,话中颤抖不止,“魏诀,你不舒服哪里痛?”
“滚!”少年冷冷地睨了她一眼,声音犹如寒冰碎玉。
姜映真身形一颤,“我”
赵长策素来平淡的面容,竟生出了一抹危险的凶厉。少年眉心微皱,那双桃花眼也不自觉地染上阴暗的情绪。
他对她厌恶到了极点,死死盯着姜映真,话像是从牙齿中挤出来似的,“你不是利用我吗?何必假惺惺关怀?”
姜映真原本的计划,并不是眼前这样。
天南星虽是山中常见的毒草,但是,她第一次给人下毒,对于天南星的剂量,没有几分把握。
原本,她只想引诱他吃一块糕点,然后,趁机威胁他。如此一来,魏诀不会失去性命,而她也能成功逃离。
可是,魏诀却吃了两块糕点。
当务之急,便是找一个安全的村庄,给他解毒。
两人一阵沉默,只听牛车缓缓,驶向山道。
前方的车夫以为两人和好,挥着长鞭,专心赶路。
山道曲折,半个时辰之后,到了分叉口。
他没了主见,自己只是一个赶路的牛夫,要去哪里,全凭乘客一句话。
“小郎君,接下来要去哪里?”车夫转身,问向车上的少年。
“四安镇,找大夫。”赵长策薄唇轻启,眸子一如既往地冷。
他才不信,姜映真的毒药能有多厉害。等他找到了大夫,解了毒药,就把姜映真一个人丢下车。
“四安镇?魏诀,你难道想去田家入赘吗?”少女讶然,杏眸亮晶晶的。
魏诀的胆子竟这么大,四安镇现在查人查得紧,若是被追到,姜映真也逃不掉。
赵长策的脸,“唰”地一下黑了。
他才想起来,自己前几日得罪了田家人,现在去找大夫,恐怕不是时候。
车夫见赵长策面色阴沉似墨,便意识到事情不简单,他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四安镇还去吗?小郎君?”
“不去。”赵长策冷冰冰道。
他的话,听起来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那去哪里?”车夫又问。
山中最不缺的就是羊肠小道。他常在山中赶路,对于面前两条小路,自然认识。
左边这条,是通往四安镇的,另一个则是去抱柴村。
“我一个奄奄一息之人,哪还有什么说话的资格?”赵长策的声音,遮不住的阴阳怪气。
好委屈呢。
“好的。”车夫嘴角一抽,心中暗道,自己就不该多嘴问他。
除了这名冷面小郎君,车上还有一个人。
他又询问姜映真的意见。“姑娘,你要去哪里?”
“别去四安镇,另外,找一间客栈。”姜映真嘱咐车夫,少女容貌秀丽,轮廓温柔明净。
而正是这么一位柔弱的姑娘,却做出了下毒威逼的坏事。
一个时辰后,三人终于到了抱柴村。
到了客栈的第一件事,便是为赵长策熬药。
一炷香之后,姜映真端了一碗甘草姜汤,出现在赵长策的面前,“魏诀,你先喝点儿姜汤,暂时能缓解痛症。”
“离我远一点儿,谁又知道,你借着姜汤的名义,又在里面下毒呢?”赵长策眼皮也不抬,他的嘴唇泛了紫。看来,天南星的毒,不容小觑。
姜映真怎会看不出来,少年对她的戒备,已经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而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一旦失效,再次重塑,并不容易。
姜映真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她用下毒的手段逼迫少年,只怕,少年对自己恨到了骨子里。
姜映真垂眸,遮住了眼底的情绪。本就是她卑鄙,利用魏诀的信任胁迫。
为了生存,任何坏事带来的不可预知的结果,她也坦然接受。
少年脑袋低垂,面色恹恹,只是一味强撑。
姜映真的眸中闪过一丝笑意,故作为难。“我的毒药,全用到糕点里了。即便你想吃毒药,一时半会儿,我也配不出来。要不然,我再去找一些,看看能不能让你满意?”
“你敢?”赵长策拍案而起。
少女端着汤碗,立在不远处,面上笑意盈盈。
赵长策才明白,少女不过是故意刺激他。
“我倒要看看,若是将我毒死,你如何能逃出这里?”一碗姜汤见底,少年的唇色稍微正常了几分。
姜映真才稍微放下了心。
不知是不是心理因素,喝了姜汤,他总感觉,身体更难受了。
姜映真不会又在姜汤里下毒了?
“姜映真,解药呢?难道,你要眼睁睁看我被毒死吗?”赵长策不死心,再一次问起解药。
“你别着急,只要我出了清河村,一定会给你。”姜映真端走了汤碗,眸中却划过一丝笑意。只要再煎几副甘草姜汤,魏诀体内的天南星毒,便可以完全除尽。
若要魏诀知道,真正的解药,其实就是一碗再普通不过的甘草姜汤,会不会气急败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