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代(7)
今儿个对潘金花来说是极其糟糕的一天，小闺女的不懂事不仅让她在李大芳这个喜爱攀比的邻居大失颜面，而且还损失了一分钱。
“整整一分钱啊，这一分钱还能到供销社里买一个鸡蛋呢，就这么白白的给了出去，可心疼死我了！”
可是没办法，为了保住小女儿的名声，也为了她在村里的面子，她不得不花费这一分钱。
潘金花面色阴沉，脑海中闪过千万道思绪，她心里已经在计划着等小闺女回来了，该怎么好好地收拾她。
在地里头干活累人得很，潘金花很快就没有那些工夫想东想西。
林家四人当中，一家之主林达山和大儿子林成功干活干的最卖力，站在田埂上的计分员满意地点点头，并且半开玩笑地说道。
“林叔，你家成功干农活还真有一手，按照他这速度，我琢磨着等到下工的时候能寄到八分。”
林达山停下手中的活计，瞥了一眼身旁的大儿子，见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也是心疼不已。
他对林成功郑重其事：“老大怎么样？现在想明白了没？是下地辛苦还是上学辛苦？以后还要不要努力读书？”
林成功半睁着眼，思考片刻：
“爹，我还是觉得下地更好，我干了一天的农活，以后就能收到粮食和钱，但是我读了一天的书却啥也没得到，可不得亏死了！”
林成功犹犹豫豫地把自个儿心底最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
“爹，我听老师上课说的那些话，感觉就和听天书没两样，与其浪费钱，浪费时间在学校里头还不如回来干活下地多挣些粮食呢。”
“你！你！榆木脑袋！不知好赖！”林达山恨铁不成钢，心里暗忖：
“老大不仅脑子直，而且一点上进心也没有，只想当个普通的农村人。”
林达山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孩子真是不长进，现在不晓得学习，等以后遇到事儿了才来后悔，那时就晚了。”
略过倔强得和一头牛似的大儿子，林达山又把目光放到了同样满头大汗的小儿子林成仁的身上。
“成仁，你现在是个啥子想法？”
林成仁抬眼看着一片片土地上站着许多弯腰干活的人。
他们无一不是身材瘦弱，满眼麻木，一点儿也看不到对未来的希望与憧憬。
林成仁不想一辈子都耗在这儿，可也不爱上学读书，他想出去闯一闯，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
听村里来的知青说，那些大城市比他们这小农村可繁华多了，大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二八大杠，时不时地还能看见几辆吉普车在大街上行驶。
大城市的供销社也比公社里的供销社要好上数千倍，里头的好东西可多着呢！
林成仁有一颗向外闯荡的心，可现实却把他牢牢地禁锢在小河村这个偏远的山村中。
这年头，没有关系，没有介绍信根本就寸步难行。
因此，他不好意思地看着自家老爹，挠了挠头：
“我也不知道以后要干些什么，一直种地我受不住，念书也不行。
爹，说实话，要是有可能，我还真想去外头闯一闯。”
“闯啥子闯？先把你自个儿养活再说。”
林达山对眼前这性子活泛的小儿子很是担忧，年轻人有朝气是好的，可是太过胆大妄为，以后闯下什么祸事可就遭了！
问完了两个儿子，林达山又将眼神转移到了林婉妗这个三女儿的身上。
说实话，这些年下来，自个儿的注意力完全都在其他三个孩子身上，对婉妗这个不爱说活的女儿倒是没有深刻的了解，只是单纯地知道这女儿在学习里的成绩平平，容易被人忽视。
只不过这几天忙着雯雯的事情，有些日子没关注婉妗了，她，她怎么变化这么大？
如今的婉妗穿着与之前别无二致，但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仔细看去：
腰挺起来了，头抬起来了，往日一直看着地面的双眼也敢于直视他。
“婉妗，你将来有什么想法？”林达山问道。
林婉妗扫了一眼周围的村民，他们各自干着各自的活计，根本没有心思注意到林家这边发生的事情。
“爹，我想先好好读书，等高中毕业的时候取得一个好成绩。”
林婉妗并没有当场说自己预备着以后要到城里找工作的事情，这要是被其他人听到了，还以为自己在白日做梦，只是在徒增笑料罢了。
“事秘而成”这样简单的道理她还是知道的。
今天的任务依旧是下地拔草，这项工作需要她长期蹲在田地上，蹲久了站起来利落地抖了抖脚。
太阳照在她的身上，温暖的阳光带着一丝莫名的意蕴，让她微微有些困乏。
不知不觉见，天上的太阳东升西落，天边的余晖照耀在整片小河村。
婉妗她们忙着干农活之时，一个娇俏的身影突然在田间小路边穿行。
忙里偷闲的婉妗立即捕捉到了林雯雯活泼、轻松的身影。
刚刚考完试、背着书包的林雯雯迎着夕阳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她那怡然自得的情态瞬间吸引了田边村民们的注意，忙着摸鱼的李大芳很快注意到这个为自己带来一分钱收益的小姑娘。
“哎哎！金花啊，你家雯雯回来了，瞧她那高兴的小模样，看来是好事将近啊！”
李大芳扭头随着金花挤眉弄眼，企图再从她身上得到一份“喜钱”。
林雯雯不明所以，朝爹妈打了一声招呼后施施然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李大芳见状嘀咕道：“有什么可神气的？！还不是偷偷和人家宋知青干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林达山见小闺女考完试回来了，内心又是紧张，又是兴奋：
“不知道雯雯考得怎么养？试卷难不难？她会不会写？”
家里头的四个孩子性格截然不同，在读书这件事情上，目前看来也只有雯雯有那么点读书的天赋。
其他几个不是不爱读书，就是成绩平平。
一想到这儿，林达山的心便渐渐偏向了小闺女。
他甚至还想着偷偷去后山探一探，要是捉到什么野鸡，野兔之类的好东西，便可以拿去大集上换钱，再用这钱买一双小闺女雯雯心心念念的小白鞋。
太阳西落，天色渐渐昏暗。
计分员摇了摇下工的铜铃铛，农田上干活的村民们听到这声音立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计分员站在田埂上，向上伸出右手挥了挥：
“先别急着回家，留在原地等我统计完工分，再把这些农具归还到仓库里才能走。”
计分员此话一出，心里想着赶紧回家的村民们立即歇下了心思。
回家哪有工分重要，工分代表的可是粮食和钱，是他们未来结婚生子、养家糊口的宝贝，可不得核对清楚？！
要是少了一分一厘，都能心疼死他们。
林家下地干活儿的一家五口人也在等着计分员为他们记工分。
林达山毫无疑问是满工分——十工分，大儿子林成功拿了8工分，小儿子林成仁和潘金花爱偷懒摸鱼，仅仅拿了六个公分。
婉妗拿到的公分卡在他们中央，整整七个工分。
潘金花一听闺女只拿到七个工分，不由得满脸愁容，眼中出现了怨怼之色：
“往常不是都拿八个公分的吗？怎么这会儿变少了？！老三，连你也学会偷懒了？！”
面对潘金花怀疑的口气，林婉妗还没说什么呢，一旁的邻居李大芳便开口怼道：
“金花啊，现在都是新华国了，你这老思想能不能改一改？重男轻女可要不得。”
李大芳见潘金花的脸色难看三分，越发来了劲儿：
“你瞅瞅咱们村里其他人家的姑娘，哪个不是拿五个、六个的工分，你家老三能拿7个工分已经很不错了，你也该知足了。”
李大芳的大嗓门儿很快吸引了周边村民的注意，几个年龄大的老嫂子对潘金花指指点点。
“金花啊，咱们这些做父母的最重要的是一碗水端平，要是端不平惹了孩子怨怼，以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啊！”
潘金花心中没好气的想道：“这是我老林家的事，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多管闲事！”
几个围在一起八卦的老嫂子们或多或少，暗地里总有些重男轻女，偏心家中的某个孩子的心思，但她们大面上是一碗水端平，不像潘金花这女人，和其他几个儿女相比，潘金花对她家老三格外苛刻，整得好像不是亲生的似的。
婉妗对这明晃晃的偏心毫不在意：
“如果是曾经的那个小女孩儿，她或许会因为得不到母亲的关爱而感到失落，我杨婉妗当了几辈子人了，生来便孤身一人，你的偏心丝毫影响不到我。”
工分登记完毕，潘金花怀着满腔怒火向着家的方向匆匆赶去。
老大林成功去仓库将农具一一归还，等他们回到了家，木桌上依旧是空荡荡的，什么吃食也没有。
林雯雯一回家便跑回房间，缩在床上细细思考着今天发生的事情：“宋志成今天怎么会特意跑来接近我？该不会是受不了在农村种地，来找我当冤大头吗？哼！上辈子骗我骗得不够，这辈子还想来霍霍我？！”
林雯雯打开书包，看着书包夹层中的淡黄色小药包，眼中闪烁着一道莫名的光芒：
“宋志成，王玲玲。你们这辈子不用背着我偷偷摸摸地调情了，我自会让你们得偿所愿！”
翌日，林成功和林成仁兄弟俩去村中的小学念书，五年级的期末考试将是决定他们是否能够在学校继续上学的最后一次机会，端看他们自己珍不珍惜。
林婉妗和林雯雯二人同样背着书包离开家，向着公社高中缓缓步行。
“老三，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有点事儿，去去就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