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4 章
自殿内出来,孙大人亲眼看着女儿倚靠在嫡妻身侧,在两位公公和几位嬷嬷的护送下朝着来路走去。
孙大人故意慢了几步,与跟在他身后的杨季珇闲聊了两句:“侯爷,太子若是就此不能人道,只怕皇后娘娘不会善罢甘休。有些事情,能躲过一次,只怕难躲过第二次,侯爷还是万事小心为上。”
虽然他们二人一个文臣一个武将,在朝堂之上看上去处处针锋相对,时常当着圣上与众臣的面破口大骂,可实际上,他们也有同病相怜、惺惺相惜之时。
杨季珇沉默片刻,惋惜道:“儒真兄,多谢。令千金之事,我深感惋惜,改日定会带着小女亲自上门问候。”
孙大人抬头望着阴沉的天空,半晌没有接话,随后才轻叹一口浊气:“您孙女几次提醒,是小女愚钝,没有听出弦外之音。小女盲目轻信,才会着了道,怨不得任何人。想必思婉也受了惊吓,侯爷赶快回去看看吧。”
世人皆叹黎朝权臣声名远播、百官折服,却不知伴君如伴虎,这种打落牙往肚子里咽的时刻又有多少。在朝为官难免有所龃龉,党派之争也从未停歇,可是越是在朝堂浸淫许久的权臣,也越深知对方的无奈,对彼此多有敬畏。
杨季珇目送孙大人离开,看着老对手一夜生出的华发、佝偻的背脊,心中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回府后,杨季珇第一时间去探望了刚刚入睡的孙女,听闻孙女受了伤,杨季珇咬紧牙关命大夫当着他的面重新上药。纵使曾数次身受中伤,也曾数次见过更糟糕的伤痕,可是看见孙女手臂上血肉模糊的刀痕,杨季珇的心便狠狠揪起。
宋仁和随侍在侧,轻声禀报了昨夜详情,杨季珇攥着孙女的手,孙子的话句句锥心,杨季珇这般坚强的人竟也淌出热泪。他万般呵护的孙女,竟然这般被人糟蹋,他们当他这个人是死的吗?
“替我上书,说我今日回府后突然惊厥,先替我请上一个月的病假。”杨季珇轻轻擦拭了自己的眼泪,“从现在起,蓟州侯府上下闭门不出。若有违令者,家法伺候!”
朝堂之上,动向本就瞬息万变,明明是与众臣同乐的元宵节夜宴,转天一文一武两位权臣竟双双告假,闭门不出。原本已经参与监国事务的太子,竟然也同时缺席了今日的朝会。
若是一两日便罢了,可是一连十日,太子与两位大人竟然均未上朝。太子殿下身为监国,竟然幽居宫中,不见朝臣与门客;两位大臣双双称病,竟有告老还乡之态。
圣上本就身有旧疾,时常觉得身体不爽,现在没了这三位的助力,每日要处理的事情越发庞杂,短短几日,龙颜越发苍老,脾气也越发糟糕,现在每日上朝都要大发雷霆,让底下的朝臣战战兢兢,却不知该如何化解。
皇后在太子的宫中守了十日了,皇后守在太子病榻前,太子妃哪有不陪的道理,于是太子妃便挺着五个月的孕肚陪皇后守在床前,这般熬下来,她也有些吃不消了,今日早膳起身时没有站稳,直接见了红。
郡帝上早朝时,看着一团乱麻似的各州庶务,本就愤怒万分,又听贴身太监前来禀报,说太子妃见了红,顿时火冒三丈,将奏折摔到众臣面前:“朕怎么养了你们这么一群废物!你们有何颜面拿朝廷的俸禄!”
众臣皆低头不语,郡帝心知自己这番话太过严重,因为太子之事,他本就与两位肱骨离心,他们的门人、党派、心腹自然不愿尽心尽力,才使朝中事务运转不灵。
与这些小鱼小虾发怒毫无作用,关键之处还是如何挽回两位肱骨的心。若是仍旧这般继续下去,和众臣离心,只怕终有一日,朝廷再也没有可用之人了。
郡帝在高台上转了两圈,将胸中怒火压制住,劝慰道:“蓟州侯与孙爱卿久病不愈,朕甚是关心。你们身为同仁,自当替朕多多慰问,也好让两位爱卿早日还朝。散朝后去他们府中转转吧,一来关心一番二位身体,二来也与两位爱卿多多探讨、互相学习。若没有别的事情回禀,就散朝吧。”
说罢,郡帝疲倦的坐回了龙椅上,望着众位爱卿俯身行礼告退,心中只觉疲惫不已。只要他们二人肯接见朝臣,参与朝中政务的探讨,就不怕没有机会将他们二人迎回朝中。
姚恩祁安静的坐在杨思婉身旁读书,半晌也没说上两句话,杨思婉从未见过性子这般闷的人。于是她放下手中的剪纸,有些无奈的朝着姚恩祁抱怨道:“既然你也没话和我聊,为什么还要日日守在我身边。”
姚恩祁见未婚妻子这般抱怨,赶忙放下手中书卷,安抚道:“世子殿下让我寸步不离的守着你。”
杨思婉被这一根筋的家伙气个半死,干脆直言不讳:“我日日在侯府里,能有什么人对我不利?你这般看犯人似的守着我,我都快要憋闷死了。再说了,义兄的话你就句句当真,怎么我作为你未来娘子,我的话你就能全然不顾呢!”
“你就捡着软柿子捏吧,你兄长管你的时候,你怎么连个不字都不敢说?”杨季珇手中提着一壶好酒,青英赶忙上前将酒壶接下,伺候侯爷坐下。
杨思婉听了这话,小脸一红,她确实是恃宠而骄,心知姚恩祁性子软,想从他手中讨些福利,她才开始故作凶狠的实施计谋,就被祖父逮个正着。杨思婉不好意思的低头笑着,在桌下轻轻牵着祖父衣袖慢慢摇晃,求祖父放过。
杨季珇心知她并无恶意,便顺着杨思婉的心思换了个话题:“恩祁,最近没能让你去书院,是不是担忧自己落下功课。”
姚恩祁连忙摇头,他现在是圣上、皇后和皇子们的眼中钉,他怎么会奢望通过参加科举入仕呢?不过他此并不以为然,他近日在阅读黎朝各年的军需账本,想学着如何为杨家军管账,负责军中粮草储备,致力于为杨家出一份力。
现在姚恩祁认为,比起在波诡云谲的朝堂中看他们党同伐异,还不如在军中一展所长。既然他的目的是为百姓做事实,在哪里实现这个目的,又有什么分别呢?
杨季珇从孙儿口中听说过恩祁想要日后随军的心愿,但是他心中自觉对恩公有愧,杨家不仅利用了两家人的口头约定,还毁了恩祁做为读书人的前程,于情于理,他也不能再让姚家独苗跟着他们上阵杀敌,风餐露宿。
可是姚恩祁心愿已定,便不会轻易更改:“祖父,我这个人虽然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心中却有一腔爱国情怀。以前我空有志愿,却无处施展。现在我好不容易找到出路,您怎能忍心阻拦呢?”
杨季珇望着姚恩祁真诚的目光,心中只觉一暖,他半生戎马、早年丧子,本以为杨家军的衣钵无人继承,只得尽心勉力操持。好在上天待他不薄,先是让他发现了兆麟这个将帅奇才,又遇孙女婿这般赤诚的治国栋梁自愿随军。他心甚慰。
杨思婉见祖父情绪激动,心中也甚是感慨,她没想到姚恩祁至今对杨家没有半分埋怨,反倒一心随军报国。思及此,杨思婉对姚恩祁的好感更盛一分,于是她率先开言:“祖父带了好酒,我早就闻到香味了,今日我便与你痛饮一番。”
杨季珇本不愿让杨思婉饮酒,可是想到宫中各种恼人的下作手段,又觉得不能让孙女成为滴酒不沾、一杯就倒的弱女子。与其让孙女日后因为不会饮酒吃亏,不如趁着这些日子,他亲自陪她练练酒量。
可是看着孙女一杯杯畅饮的豪放的模样,杨季珇心有诧异,难不成他的孙女是天生海量?可是看着孙女和姚恩祁一杯杯拼酒,将孙女婿灌得脸色通红,眼神迷离,就又觉得她似乎不是第一次饮酒。
“八匹马啊!”
“五经魁啊!”杨思婉下意识接了一句,抬手就要做手势。可是一抬头见祖父一脸严肃,这才明白自己一时大意,中了计。
宋仁和一进屋,就看见杨思婉跪在蒲团上,被他安排陪婉婉消遣的姚恩祁醉倒在餐桌前。而祖父正在餐桌前吃一粒花生米,就端起杯小抿一口酒。
杨思婉眼看义兄进屋,顿时觉得有了主心骨,原本萎靡的身子也硬气的挺直了,挤眉弄眼的和义兄交换眼神,祈求他赶紧帮帮忙,让祖父放她一条生路。
宋仁和并未莽撞求饶,而是扫过桌面,看见了桌上的三个酒杯,就知是婉婉不小心暴露上一世好喝酒的本性,被祖父逮了个正着。这种事情怎么能求饶呢,于是他先和杨季珇行礼问安,随后又安排身边人将姚恩祁送回房。
安排完这一切,他便安静的坐在了杨季珇的对面,用杨思婉的空杯倒了杯酒,敬了杨季珇一杯,与他安静说起了朝中动态,全然不将杨思婉放在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