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一天
8月11日正式开拍前的那几周(凯瑟琳想起就是一年前的8月11日,他们俩看了票房惨扑的未来水世界,当时还讨论了几句泰坦尼克号,莱昂纳多听到后连忙捂住她的嘴,让她不要没开拍就胡思乱想),凯瑟琳照例提前看剧本背台词,给角色写自己理解的人物小传,接受一些上世纪初的贵族礼仪培训。对这一切,她意外地有些焦虑和浮躁,当然并不是因为她完成得不好——礼仪老师虽然嘴上没有多说什么,但她教授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不担心她会遗忘是事实。
凯瑟琳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个害怕坐过山车,但在其他人起哄下又战战兢兢坐了上去的小孩(当然,她不害怕过山车,这只是个比喻),在机器尚未启动之际,她就开始后悔,却已经来不及下车了。而且游乐园的过山车很难失控,但一部耗资巨大的电影如出轨的火车般脱离轨道的话,则是有不小的概率。虽然她相信卡梅隆,也只能相信自己的运气不会这么差,但焦虑几乎是无法避免的。
8月的第一个周末,她和莱昂纳多到詹姆斯·卡梅隆位于加州霍利斯特的农场参加聚餐。这是个小型餐叙,出席的除了他们俩,只有有卡梅隆和他的女友琳达·汉密尔顿——终结者系列里的莎拉·康纳,以及泰坦尼克号的制片人乔恩·兰道。
琳达没有和卡梅隆一起迎接他们,她姗姗来迟地出现,对莱昂纳多和凯瑟琳——尤其是对凯瑟琳态度冷淡。凯瑟琳想,没准那个传言是真的:卡梅隆本来想选择自己的女友兼女儿的母亲琳达·汉密尔顿,出演泰坦尼克号里那位著名配角“永不沉没的莫莉·布朗”,但琳达为自己不是女主角,以及卡梅隆总是扑在工作上对她十分忽视而生气。
尽管如此,她还是对琳达态度谦恭,甚至还找她要了签名。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莱昂纳多眼神差点没克制住惊讶,在餐前的聊天中,他把凯瑟琳拉到一边,趁卡梅隆在和乔恩交流,琳达逗弄女儿时,他们俩窃窃私语:“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她对你做了詹姆的女主角而感到不满。”
“那又怎么样,她又不会疯到真的来对付我,有决定权的是卡梅隆而不是我,不然她怎么只和卡梅隆吵架。而且她可是莎拉·康纳,救世主的母亲,除非她想揍我,我才会远离她,”凯瑟琳玩笑地说,“何况我也想多观察一下她。”
她说的话是真心的。因为即使琳达脾气急躁,性格强硬,总是和卡梅隆吵架,但她也感觉得到卡梅隆就是喜欢这样的类型——他的母亲,他的前妻,他的女主角,都无一不带着这样的影子。
他的母亲参过军,会蒙眼组装枪械,能开大卡车,进行军队训练时甚至还抚养着包括卡梅隆在内的三个年幼的孩子。他的第一任妻子是一位汽车酒吧服务员,她就是终结者里强悍的莎拉·康纳的原型;第二任妻子是精明的制片人安妮·赫德,同他一起创造了终结者这个ip,尽管后来离婚还是一起合作了终结者2;第三任是凯瑟琳·毕格罗,这位难得擅长动作商业片的优秀女导演拍的那部《惊爆点》,凯瑟琳非常喜欢。再后来的琳达同样性格刚毅,在哺乳期就能下狠心疯狂锻炼,让所有看过终结者2的人都很难想象拥有这样健美肌肉的女人,在拍摄时居然才刚生产过不久。
在卡梅隆的作品里,从未出现过哪怕一个漂亮软弱如同脆弱花瓶一般的女人,露丝一定也是如此。她固然是个美丽高贵的贵族少女,与女战士一般的雷普利、莎拉·康纳似乎截然不同,但她们的内核是一样的:她们都具备钢铁一般的意志,不会为世俗的不解偏见而动摇。
她对莱昂纳多说:“一开始我听说詹姆认为露丝是奥黛丽·赫本那种风格时,弄得我对露丝的理解还有所偏差。现在想来,我觉得凯瑟琳·赫本那种强硬开朗的气质反倒更符合,我也更喜欢她——当然,不是因为她和我同名。”说到最后,凯瑟琳笑了起来。
莱昂纳多正想说点什么,乔恩突然走了过来,笑容可掬地把他叫走,谈论一些拍摄安排的事宜。而卡梅隆站到了凯瑟琳身边:“霍丽德,我有话要和你提前谈谈。”
凯瑟琳用疑问的眼神等待他开口,卡梅隆也没有半分踌躇,直白地告诉她:那场杰克为露丝画肖像画的戏份,他最终还是决定采用全裸的方式,时间很短,但不会有任何遮挡。
那种几个月以来挤压在凯瑟琳胃里的沉重感突然疯狂上涌,几乎让凯瑟琳不能控制表情——好在,她毕竟是个演员。她尽量克制地问道,能不能让她再好好考虑一下,卡梅隆点点头说:“这就是我提前告诉你的原因。我明白你这样年轻女孩的顾虑,但要知道,这都是为了剧情和艺术效果,你还如此年轻、富有才华,更应该有勇气证明自己。”
随后的餐叙上聊了些什么,凯瑟琳都一一应对得体。但在晚上告别卡梅隆夫妇坐上车后,她一反常态地告诉莱昂纳多自己累了,想提前回酒店——莱昂纳多也没有起疑,毕竟凯瑟琳的脸色真的不算好。他把凯瑟琳送到酒店,让她好好休息。
凯瑟琳把房间里的所有灯关上,拉开窗帘,窗外洛杉矶的万千灯火烙印在她的身上,身后却是一片漆黑。她盯着玻璃倒影里的自己,几乎为灯光投映在身上那绚丽夺目的色彩掠走了心神。
她在想签合同之后詹妮弗对她的叮嘱:拍裸戏的前后,出现任何把握不住的事就立刻告诉她,不必害怕和担忧,她会来处理的。
“卡梅隆不是贝纳尔多·贝托鲁奇,莱昂纳多也不是48岁的马龙·白兰度,我也看过剧本,我想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但无论如何,你都要明白怎么保护自己,”詹妮弗当时说,“你是个女孩,而且是个过分年轻的漂亮女孩,这个男人掌控的世界里对你的渴望、厌恶和挑剔是你现在还绝对无法想象的,尤其是当你在大屏幕上为世人瞩目之后,这一切都不可能避免。而这艘大船就是一把双刃剑,你为此提前做多少心理准备,都永远不算晚。”
她拉上窗帘,绚丽的色彩消逝了,徒留她坐在黑暗里。她把手机甩到一边——
没必要告诉詹妮弗,我可以承受。她对自己说。露丝是我应该抓住的机会,而我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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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10日,凯瑟琳和莱昂纳多一起去到墨西哥拍内景的一处摄影棚,为第二天的正式开拍做准备——开头的几天只能拍内景,后续才能“登船”。因为巴哈制片厂此刻仍然还未彻底完工,似乎有几个工人还出了安全事故,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报纸上连篇累牍地暗示和嘲讽着,这艘大船会如同历史上那样结局不幸。
为了放松,莱昂纳多带了他的宝贝蜥蜴进组,凯瑟琳则把两只猫都带上了,剧组分配给她的专属助理罗莎和杰奎琳聊天的时候,还不住夸赞它们俩的美丽乖巧,从不抓坏家具和衣服。
第一天早上,他们都六点起床,化妆、做发型、换戏份——即使莱昂纳多做发型的时间远比她短,但他需要全脸扑粉,让他的肤色变得比原先更黄、更脏兮兮——杰克毕竟是个浪迹天涯的穷小子。
而第一天拍摄的内容,就是那场全裸肖像画的戏份。面对莱昂纳多对她心理状态的关心和担忧,凯瑟琳甚至还能开得出玩笑来:因为她凑到他的耳边悄悄说,你又不是没见过。
但莱昂纳多没有露出真实的笑意——和他待的时间久了,凯瑟琳也基本能分辨得出他笑容的不同类型和真实程度。他抱着她,微微用了点力气说:“别担心,凯茜,我们一鼓作气,一定能拍好的。”
凯瑟琳不知道他怎么感受到自己内心深处的焦虑的,毕竟她从来没有说出口过。她心里的感动一瞬而过,靠在莱昂纳多的肩上,正巧看到了化妆师和助理们笑意浓浓地看着他们俩,就好像父母在看自己的一对关系融洽的双胞胎一样——自己这个奇怪的比喻,让她忍不住也笑了出来。
进到头等舱的那间装饰典雅精致的卧室后,卡梅隆指挥无关人员清场,只留下打光师、凯瑟琳的助理、他们俩和操作摄像机的卡梅隆自己。在正式拍摄之前,凯瑟琳已经提前穿着比基尼卧在沙发上一次了,由左撇子的卡梅隆为她画好素描草稿,等拍摄时镜面翻转成莱昂纳多的右手。
随着卡梅隆的大声指示,凯瑟琳闭上眼,在无垠的思维空间中,让自己变成她在心中细致描绘过的露丝。她仍然有些紧张,但她不再是凯瑟琳·霍丽德了。
在她那双清澈明亮的绿眸中,一切无关的事物都仿佛快速倒带般远离了她,没有拍摄,没有1996年的一切,现在只有那个名为杰克·道森的倒影留在她的眼里。她笑容静雅自信,身体却紧张地轻颤,但那更多是因为羞涩——为即将在所爱之人面前袒露身体和灵魂而羞涩。她从不认为自己有个所谓贵族的身份,就比街边的妓女、贫穷的模特更高贵、更不应该尝试了,人性的狭隘可笑,就在于对同类的贬低和嘲讽。杰克为这些女孩们用他精妙的笔触认真画过一幅幅美轮美奂的肖像画作,那她也想要拥有这样的自由。
那枚镶嵌着一块圆润玉石,翅膀薄如蝉翼、充满灵动感的掐丝蝴蝶发卡已经被露丝取下。她写意般地轻轻摇头,一头金红的卷发如海浪一样,又如同淅淅沥沥的春雨一般,无声地滚落到只薄薄覆着半透明黑色罩衫长袍的背上,越发显得外袍之下线条流畅曼妙、对称的蝴蝶骨清晰可见的青春肢体,似乎在莹白地泛着柔和的光辉。
房间的灯光昏黄而温暖,她倚着门框,轻笑着随意抛着手中的腰带,薄纱长袍的两袖图案似乎带着一点东方古国的神秘韵味。随后,她轻缓地抽出腰带,外袍如溪水一般悄无声息地静谧流淌到厚重的地毯上。现在她面对杰克赤裸得像一个初初降生的纯洁婴儿了,眉眼里却又流露出少女的天真狡黠。在杰克的心里,她此刻就像一颗主动为心爱之人绽放柔光的夜明珠,纤细颈间戴着的那颗璀璨的海洋之心也无法胜过这样原初纯粹的圣洁光芒。何况在露丝眼里,这颗价值连城的钻石项链,也不过是一串昂贵的狗项圈,想要把她从自由世界里残忍地剥离出来。
露丝那双柔白细长的手腕交叉搭放,一度想要遮掩却又放下。她的目光就像那头蜷曲的金红色火焰般的长发一样炽热,未曾从杰克脸上挪开分毫。而杰克也痴痴望着她,几乎忘掉了手中的画笔与画板,他们紧密牵连的眼神交织流转,仿佛在精神的世界里,他们之间连着一条透明坚固、恒久的线。
露丝光耀明艳的容貌在此刻盛开到极致,她两颊泛着动人的瑰色,少女的体态丰盈得恰到好处,如同在恩纳美丽的草地上采摘水仙花的春之女神珀耳塞福涅,她纯洁无瑕的稀世之美让冷酷的冥王也会为之心荡神摇。
“到床上……不,到沙发上。”杰克凝望着这个在他心里比一切俗物都要珍贵千万倍,承载滚烫如烈火般灵魂的女孩,他脱口而出,像个第一次情动的青涩男孩,几乎失去思考的理智,魂魄仿佛已经飞出了窗外,到达极乐之境。
露丝为他的的口吻娇俏地轻轻一笑,按照他的指示卧在杰克搬来的沙发上,肌肤细腻的手臂自在地缱绻舒展,海洋之心缓缓垂落在她素白光洁的胸间。没有什么能困住这样的美,没有什么能再夺走她的自由,她仿佛第一次拥有翅膀,飞出了让她无人聆听地泣血哀鸣了整整十七年、用黄金美钻打造的坚固牢笼。
…………
卡梅隆在喊了cut声后,一反常态地没有重看拍摄效果,也没有让他们立刻重拍。他仍在静静观察这对刚刚迸发出了激烈火花、无比年轻却如此优秀的情侣演员,几乎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
这种才华与情感强烈碰撞带来的创世纪般的轰雷之声,让他想起数年前自己和另一个凯瑟琳,他的前妻,无与伦比的凯瑟琳·毕格罗之间惊天动地般的热恋。那时他们是如此赞同和欣赏彼此的才华,如胶似漆地一起编写剧本、研究拍摄,共同挥洒无数心血,想要去创造由他们二人一起打造的电影作品。他们在一个八月结婚,当时他们认为彼此是如此相似,如此富有激情,却没能想到相似的强硬性格又会导致如此互不相容,仿佛磁场的同级,仅仅两年就不得不走到了分崩离析的相斥地步。
他看到凯瑟琳几乎无知无觉地披上助理递过来的罩衫,眼神迷茫地坐在沙发上,神态依然温柔天真,静美得益,仿佛露丝的灵魂还静静停驻在她的身上。是的,她是个体验派,又太过年轻,没那么容易出戏——莱昂纳多的表演方式就不一样,他还顶着杰克的一脸黄粉,但已经开始流畅地逗起凯瑟琳开心了。
十分钟后,他们开始重拍这段剧情——两个年轻孩子现在充满活力,当然,毕竟这才开始,希望他们晚上八点的时候也能保持这个状态。在调试机位时,卡梅隆抛开杂念,不去想那些冥冥中相似的过往:至少,他不必再那么担心选角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