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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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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凯瑟琳明白他的意思,却故意说道:“你问我的档期做什么?你应该问我的假期。”

    “可假期小姐(miss holliday)现在就坐在我的身边呢。”莱昂纳多嘟囔道,他也没多说下去——电影已经开始放映了。

    未来水世界……是一部很难评价的电影。

    这是凯瑟琳看完后的想法。她转头和莱昂纳多呆滞地对望良久(莱昂纳多嘴里的爆米花明明已经嚼没了,却还在恍惚地动着腮帮子),凯瑟琳主动道歉:“噢,对不起,我还是应该选《艾玛》的,至少看格温妮丝的脸不会让我这么坐立不安。”

    莱昂纳多偏过脸,忍不住噗嗤一笑。

    凯瑟琳继续说道:“前年钢琴课刚上映的时候,未来水世界的编剧——也不知道是第几个编剧,叫乔斯什么的,还在一场派对上偶然问过苏珊有没有来试镜伊诺拉的意愿,他还说这个角色是看了钢琴课后为我写的,我没信——现在我再次庆幸我不仅没信,更没参加试镜。”

    伊诺拉是片中的一个被绑架的小女孩角色,戏份并不算少,对当年的凯瑟琳来说倒也算有吸引力,但那时候她忙着完成中学学业,并没有参加。莱昂纳多拍了拍她的肩膀,也一脸庆幸地说:“幸好你没去。这可是两亿的项目,扑成这样简直是给人带来霉运,我猜凯文·科斯特纳以后再也拿不到高预算电影的男主角了。”

    “不说这些啦,”凯瑟琳从座椅上站起来,“这是假期,不谈工作——至少今天不谈工作。接下来我们玩什么?”

    莱昂纳多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建议你陪我一起学习。”

    凯瑟琳直觉他肚子里打的腹稿没什么好话。她哼了一声,勉强问道:“你也有想学习的时候?”

    莱昂纳多捉住她的手,脸上仍然保持着严肃的表情说:“我是认真的。我现在就想学手语,你会手语吗?”

    “……会。”凯瑟琳谨慎地回答,她难得有点不知道莱昂纳多在搞什么鬼,是有什么她没听过的手语笑话吗?毕竟莱昂纳多肯定知道她会手语,她在新西兰拍钢琴课的时候,曾经试过和霍利·亨特连续几天只用手语对话呢。

    莱昂纳多凑到她耳边,用手臂环住她的脖子,表情看上去似乎还十分正常,然后他用音量最小的暧昧语气说了几句——还没说完,凯瑟琳就狠狠把他的手臂拍下来。但她仍然忍不住笑了起来,因为她想起了心灵捕手剧本里的一句台词,不由得对着莱昂纳多复述出来:“上帝啊,你们男人真无耻,完全就依靠着自己下半身那玩意儿思考。”

    “e on,我们已经离开床上有四个小时了,是时候回去了,”莱昂纳多无赖地低下头,亲了亲她的耳朵,凯瑟琳今天并没有穿高跟鞋,因此显得莱昂纳多尤为高大,“手语很有用不是吗,比如你遇到危险的时候向我比个求救的手势,我就可以来帮你,而且我会向你证明,我是个好学还听话的学生的,这一点你昨晚知道得还不够吗——”

    他的表情以及昨晚的“表现”,和听话可沾不上一点边。凯瑟琳被他鬼话连篇的举动,逗得实在忍不住捂着嘴笑起来,之前那晦暗难熬的拍摄经历,似乎已经在她心里散去。

    他们并排走出了这间放映厅。这是家不小的老电影院了,从放映厅走到大堂里要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两边的墙上悬挂了许多镶在巨大相框里的精致老海报,即使保护得宜,因为时间原因也显得有些老旧。凯瑟琳站在其中驻足了一瞬,不是因为上面那张丹尼尔·戴-刘易斯的《看得见风景的房间》,而是因为她看到了旁边乔恩·沃伊特1979年那部让他在戛纳和奥斯卡双双封帝的经典之作:和简·方达合作的《荣归》的海报。

    而乔恩·沃伊特是安吉——她最好的朋友安吉丽娜·沃伊特的那位与之关系恶劣的父亲。想到已经是夏末,她答应过要做她的伴娘,但现在安吉的婚礼却毫无音讯,凯瑟琳微微皱起眉头:她和那个约翰尼·米勒的感情出问题了吗?那她现在还好吗,不会心情不好起来又用自残的方式伤害自己的身体吧?

    莱昂纳多误解了凯瑟琳凝重的神情,以为她看到丹尼尔心情又沉郁了起来,于是并没有打扰她。他也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观察周围的这一切,两个人的笑意隐没,都缄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凯瑟琳打起精神来,她笑着提起莱昂纳多家里的一幅同样巨大的海报:“莱昂,我一直好奇你怎么会在家里放那么大一张你自己的海报,你似乎不是这么骄傲自恋的人啊。”

    “噢,那得怪艾莫琳,她对收集我的一切资料都很有兴趣,从《男孩的生活》开始,她就收集起相关杂志和海报了,为此跑了好几家电影院,”莱昂纳多笑道,“我觉得艾莫琳没准哪一天,都能搞出一个‘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博物馆来呢。”

    然后他看到了什么,短暂住了口。他的面色似乎有一种火烧过后的红晕。

    过了几秒,他重新挽起凯瑟琳的手,充满信心地指着走廊尽头最宽阔位置上张贴的一张海报,那是伟大的第一任“教父”罗伯特·德尼罗,和他合作过《男孩的生活》——“总有一天我会像他一样,”莱昂纳多神采飞扬,那双明亮的蓝眼睛里闪着晶亮的骄傲和梦想,他很少有想这样直白地把这一切倾诉出口的时刻,但凯瑟琳是他唯一愿意让她聆听这番话的人,“我会有属于我自己、无可替代的影史经典,我会拿到奥斯卡,电影院里会在最显眼的位置贴上我的海报,全世界的观众都会知道我的名字。相信我,我一定可以做到的,所有人都会为我疯狂。”

    这样狂妄自大的语气本该让人生厌,但不知道为何,放在莱昂纳多那张少年意气的脸庞上,只会觉得也许他的天赋,他的决心,他的骄傲,真的能带来这一切——看着这双与她对视着的如海一般湛蓝的眼睛,她的心第一次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怦怦跳动着,不同于失眠时那种凌乱无章、没有意趣的绝望跳动,此刻这种跳动才让她货真价实地觉得自己活着。她有些颤抖,因为他眼里的野心似乎可以点燃她的一切,可以点燃她的爱。

    她的嘴还能灵体分离一般说出玩笑的话语(“那你得给我一张你的签名海报,莱昂,等你有那一天时,我就可以拿它作为纪念了”),但她脑海里最冷静的那一部分提醒着她,这样的颤抖不是为了莱昂纳多,爱不是她的第一选择。

    这个提醒是对的。因为在听到这段话后,她第一反应居然是问自己:为什么她不能呢?她为什么要压抑自己,害怕着未来会失去什么呢?小时候的她看到贝克尔夫人上了锁的玻璃柜深处,那尊落了灰的奥斯卡小金人上,朱迪·霍丽德的名字清晰可见,从那之后,她就一定要以凯瑟琳·霍丽德的名字告诉每一个新认识的人,这成为了她刻骨的习惯,即使后来忘记几乎原因也依然坚持的习惯——因为那时候的她就是想要属于自己的小金人,她不是个贝克尔,她身上没有流着贝克尔先生的一丝血脉,哪怕她就是个生父毫无音讯的私生女,哪怕姓霍丽德是一种诅咒,她也想要这一切荣誉,甚至想要更多。

    她几乎已经淡忘小时候的自己是如何古怪淘气,胆大包天,那时的她身上没有什么沉重背负,对了解这个世界充满热情,无惧无畏。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变成大家口里的“早熟、懂事听话”,只想在一个小圈子里缩手缩脚度日了呢?

    而她现在终于意识到这一点,是因为野心勃勃的阿比盖尔,还是詹妮弗的言论,又或者说……是她自己的不甘?

    莱昂纳多对此一无所觉,他的手无意识地轻轻揽在她的腰间,凯瑟琳这才惊醒过来,她用一种莱昂纳多几乎看不懂的眼神深深望着他,在他的侧脸留下一个轻吻。她的话近乎耳语。

    “你会成功的,莱昂,而我也会的。”

    ———————————————————————

    1995年11月下旬,海德公园。

    “你的新电影名字叫什么?”玛格丽特和凯瑟琳在海德公园里散步时感兴趣地问道,“我可以带着我的哥哥们去支持,他们都是电影迷,虽然喜欢的都不是我爱看的那种。”

    “我倒是希望你有支持的机会呢,梅格,”凯瑟琳抱着一束准备带回宿舍做装饰的紫罗兰,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笑,“可这部电影也许都不在英国上映。说起来,你哥哥喜欢什么演员?没准我可以搞个签名送给你。”

    玛格丽特顿时兴奋了起来,“这就是我想要的,他们喜欢朱迪·福斯特和施瓦辛格——不,不是,就算你不给我签名,我真的也想去看。”她脸上有些羞涩和懊恼,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些不太礼貌。

    噢,可爱的梅格。凯瑟琳脸上露出微笑,虽然玛格丽特比她大一岁,但这个女孩的天真可爱,经常让她想起自己刚升入中学的妹妹安妮。

    “施瓦辛格的签名我可能暂时要不到,”凯瑟琳腾出一只手,安慰地搭在她的肩膀上,“但朱迪肯定可以——别忘了,我客串的那部电影的导演就是她呢。”

    玛格丽特开心了起来,向她许诺,年底放假后,就邀请她到自家位于伯克郡的马场看马术表演。

    而凯瑟琳的思绪飘回了半个月前。

    朱迪·福斯特执导的电影《冤家一族》(home for the holidays)已经完成粗剪版,并在纽约举行了派拉蒙的内部看片会,例行回纽约看望玛丽娅的凯瑟琳自然也要去参加(当然,她回美国的另一个目的则是莱昂纳多的21岁生日在11月11日,她当然要去一趟)。为着这个电影名字,朱迪还打趣她,这部电影其实是为她而拍的。

    霍利也在,但小罗伯特·唐尼没有来——真是件怪事。他向来热情待人,最近似乎并没有忙着拍戏,和朱迪的交情也颇好,为什么会没来参加呢?在她问起唐尼时,朱迪嘴角动弹了一下,欲言又止,最后无奈地叮嘱她,无论如何,永远永远不要尝试任何“上瘾药物”,不要为了一时的欢愉和放松毁掉自己的前途。

    凯瑟琳心里一惊,旋即联想到安吉毒瘾发作起来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再想到热情友好、说话又妙趣横生的唐尼年初那意气风发的时候,顿时也为他难过了起来。

    也正因为这份难过,她低着头,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詹妮弗·莱文的到来。

    等凯瑟琳注意到时,詹妮弗和朱迪短暂寒暄了几句,就转过头,目的明确地对凯瑟琳轻轻微笑了一下。凯瑟琳虽然奇怪于朱迪望向詹妮弗时,那几秒未能掩饰下去的复杂神情,但还是礼貌地向她问好。

    詹妮弗同样没有和她多聊几句,打了招呼后转身便离开了,派拉蒙影业的主席雪莉·兰辛和她的丈夫已经在远处的贵宾座为她留好了位置。

    “我想起来了。你的经纪人是苏珊对不对?詹妮的妹妹。”朱迪咳嗽了一声,脸上的情绪已经散去,仿佛找话聊一样,这对向来冷静聪慧的她来说,实在显得有点奇怪。

    连凯瑟琳都是几个月前才知道的,为什么朱迪会这么清楚?凯瑟琳内心有些疑惑。而且詹妮弗·莱文显然不太可能只为了她而来,她还不至于这么重要吧。难道她和朱迪相熟,所以来为她导演的作品捧场,帮忙评估质量?可如果是这样,朱迪也不该是这个表情。

    凯瑟琳想起了几个月前詹妮弗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被我这么说过的人除了你之外,只有一个人。”

    朱迪·福斯特。

    她按捺不住好奇心,也知道朱迪不是那么容易生气的人,于是她语气小心翼翼地对朱迪委婉说道:“你和莱文女士好像很熟悉。”

    朱迪嘴角划过一丝怅然的微笑。

    “虽然我有几年没见过她,但我认识她已经有十几年了,”凯瑟琳第一次从她永远自信骄傲的语气中,读出了一点对过往岁月的酸楚和怀念,“在我刚刚进入耶鲁大学时,她同样读文学专业,还有一年就要毕业。”

    她看着凯瑟琳,所有的未尽之意写在了她的一双深沉璀璨的蓝眼睛里。

    也许是朱迪表现得很明显,凯瑟琳有点不敢置信自己听出了其中意思,她已经开始后悔自己的多嘴了。她瞟了一眼远处正在和霍利聊天的西德妮——朱迪的女朋友,恨不得自己能暂时消失。

    朱迪看到她的表情,顿时忍不住笑出了声,神情放松了下来,难得温柔说道:“这没什么,亲爱的,我和她是和平分手,虽然这些年很少见面,但还是有着联系,西德妮对这个也什么都知道。而且詹妮弗是个极具才能、专业精神很强的经纪人,如果你的经纪合约以后能交到她手上,那你一定更加前途无量。”

    她语气真挚,说完这番话后,就好似沉浸在过往的甜蜜回忆里,神色安宁而平静。

    凯瑟琳也松了口气,她低声说:“可我似乎并不能让她满意。好吧,虽然这样说很无礼,但我也对她气势汹汹的态度不是很喜欢——”

    朱迪又笑了起来。她回忆起十几年前,那个约翰·辛克利是如何为了吸引她的注意力,而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刺杀总统,导致她遭受世人指责、不得不接受警察的无尽调查、隔离和保护,离开她心爱的电影事业长达七年之久。她还记得她遭受fbi的无情盘问后,回到宿舍后旁若无人地抽搐着大笑起来,因为她是这件荒唐事件里那个付出最大代价的无辜牺牲品,她受到的伤害永远无法消退,即使是母亲的亲吻和拥抱,和她那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安慰也不再管用了。她永远地失去安全感,仿佛世界上所有人都有权力对她无所顾忌地指指点点。新的威胁与报复也随之而来,在她的舞台剧结束前,黑板上出现了“演出结束之时,朱迪·福斯特死期也将至”的字迹,尽管那最后被查证只是一个恶毒的玩笑,但她的平静生活也随着警察的再次到来,再也无法维持下去。

    而就在那最痛苦煎熬的时刻,詹妮弗出现了。

    “那是你还没有见识过她的本事,”她怀念地说,“虽然大部分时候,她都是个冷血怪物,但只要她想,她其实可以很讨人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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