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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变杜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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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妻总是比朋友难做的,与杜容和说开以后,两人关系反而更熟了一些,偶尔还能坐在一起聊天,那种盲婚哑嫁的尴尬也慢慢没有了。

    看楚韵太瘦,他还在外偷摸着买甜食回来。

    古代人观念里,糖比肉金贵也比肉养人。

    杜容和不想给楚韵惹麻烦,买吃食打的旗号都是,家里几个小孩子爱吃。什么蜜糖红豆卷和脂油方脯白蜂糕,都是薄薄一层皮,馅多得透出胭脂色。

    楚韵以为是杜容和爱吃甜呢,或许是生产力的原因,这时京城的糕饼果子还远远没有几百年后的甜,这种淡淡的蜜香反而更和她脾胃,

    只是不做人家媳妇还大手大脚地花人家的钱,理不直气不壮的,楚韵便将在杜家的花用,每一笔都记了帐,一想糕饼价格,再喜欢吃也没了胃口。

    她不吃,杜家几个小孩倒是吃得福猪一般,有空就往三房跑。

    杜容和都说了是给人专门买的,哪能将人拒之门外,这份小灶最后大多都进了侄儿侄女的肚子。

    杜太太看着小儿子破财,跟杜老爷道:“该!对亲娘亲姊妹也没这热乎劲儿!这才几日功夫,倒跟被喂了顿饭的狗似的,眼巴巴地把人记上了。”

    男人就是这么贱!

    其实,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东西是给谁买的。

    杜家才做完喜事,剩菜虽叫亲朋好友一齐瓜分干净,可零嘴儿是不缺的呀,哪里就要又从外头买了?

    再者,从前也不见杜三爷这么惦记侄儿侄女啊!

    闵氏一句闲话惹得自己三天进了两次厨房,看三房和睦,回屋便咕咚咕咚灌凉茶。

    挑着眉对杜容锦说:“这小弟妹不是个省油的灯!这啥做派啊?感情是外地叫花子上咱这化缘来了,你瞧着吧,不过三年功夫,老三屋里能叫她搬空。”

    杜容锦摸着鼻子不说话,他也说不上弟媳妇的闲话,真要说两句,在闵氏跟前又要倒霉了。

    唉,女人就是这么不讲理。

    即便是魏佳氏,看小两口蜜里调油也嘴角泛酸。

    杜容泰幼时身体不好,隔三差五便卧床不起,杜家娶媳妇便特意差人求了个年岁大些的媳妇。

    可男人哪有不喜欢年轻小姑娘的呢?况且,魏佳氏足足大了丈夫三岁,两人素来相敬如宾,再没有新婚燕尔的时候。

    闵氏和魏佳氏的不同就在这里,魏佳氏自己的婚姻不算甜蜜,但仍会为别的姑娘鼓掌,她是真心盼着楚韵过得好。

    杜容和看周围人目光越发戏谑,自己也晃过神了,之后他也不买了,还跟楚韵道歉。

    他都这么如芒在背了,楚韵日日在家,还不给人调侃死?

    楚韵确实快被杜家人看出花儿来了,昨日杜太太还叫她过去说了一回。

    杜太太道:“家里东西还没吃完,你和老三好歹也节省着过日子。“”

    楚韵不明所以,还是魏佳氏提醒,才知道杜太太说的是杜容和买糕饼的事。

    他竟然是为自己买的?

    楚韵瞪大了眼睛,她不傻只是没什么经验,被人一点,很快就醒了,臊得脸色通红。

    即使如此,难道她能真的怪他么?哪有让人出钱出力还嫌人做得不够好的理?

    而且,他已经做得够周全了,只是输在是个感情呆瓜而已!

    杜容和似乎是当真不好意思,还亲自到厢房多抱了床婚前的旧被子要去榻上睡。

    楚韵问他为什么,他们两人睡一张床也好好的呀。杜容和是个真君子,淘来的床宽敞,晚上连片袖子都不挨着她。

    楚韵没什么不放心的,道:“那榻多小啊,你睡上去脚都打不直,还不如换我去睡呢。”

    杜容和是不肯让女人吃亏的,拦住她叹了口气道:“我以为你不愿意看见我了。”

    楚韵没想到杜三爷是这么纯情的人,还没吵架呢,心里就以为两个人要一刀两断了,她把被子抢过来放到床上,道:“我没有不愿意!你对我好我都知道,我脸皮厚不怕被说。”

    杜容和没想到楚韵竟然不生气,往常杜月被人说半个字,都得在家发几天小姐脾气,

    做媳妇和做姑娘当然不一样,她不是杜家人,哪里能跟他亲妹子一样呢?楚韵笑笑,别过这个话题,看着手上的被子怪道:“怎么不拿那些新的?”

    这又是一桩事了,嫁妆明面上是给楚韵的,但他实际上却另有打算。

    杜容和清咳两声,道:“箱子里装的都是要卖的,旧被子盖着也比新的舒服。”

    楚韵听得怔住,她穷归穷,眼力还是有的。那被面花纹不算多好,这能卖得出什么好价钱?杜容和是买糖买得没钱了?

    她也吃了几块,那自己得欠他多少钱啊?

    楚韵忧心忡忡,对于糖糕价格和杜容和经历状况格外在意,他要是有钱自己还能拖拖,要是没钱,一时半会儿她上哪挣去?

    楚韵心里装着这事,却一直没找着机会说。

    杜容和是个忙人,婚假期间不仅有许多公务处理,还有出于对沈阳杜家的担心,不得不更努力地日夜研习满汉语言文字。

    楚韵看他五点起十点睡都觉得苦,不好去打扰,没两日便把这事给忘了。

    杜家院子小下人就少,杜容和院子里只有何妈和李叔两口子,一个在外跑腿,一个在内做做家务。

    楚韵的事他们都不插手,她也没想过要沾这个光。何妈看新奶奶不往死里使唤自己,对楚韵也很和气。

    等销完婚假,杜容和重新当差,何妈也放下戒心,不怕她抱走夫家东西补贴娘家了,收拾院子时还叫上楚韵一起。

    那些挂得红彤彤的布料都得拆下来重新入库。

    楚韵收拾完,抱着东西去库房,结果就发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十口死沉的棉花箱子陆陆续续只剩四口了。

    他就这么急着脱手卖棉花?

    再说,都开春了,究竟谁会买这老棉花被啊!

    晚上杜容和回来,楚韵忍不住试探他:“六条被子你卖了多少钱?京城如今时兴这个款式的被子了?”

    杜容和心思一转,便知道这姑娘在担心他偷偷弹棉花卖。被人这样小看,杜容和气温和一笑,伸手在楚韵额头敲了一下。

    楚韵吃痛地捂着额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结巴道:“你、你、你个棉花商怎么还打人!”

    杜容和慢条斯理地喝着茶,笑道:“棉花商人我是做不成了,养一个你么,那还绰绰有余。”

    说着,便去厢房床被子过来用剪刀剪开,一手抖开被子:“你瞧瞧里头是什么?”

    被子里稀里哗啦倒出来的,都是整块儿整块儿的皮毛。灰的银的杂色的纯色的都有,一条被子里塞了有七八件,毛都压扁了,掉在地上便一点点蓬起来。

    杜容和陡然从棉花商变成个皮货贩子,楚韵受到的惊吓更大了,这得多少钱啊?

    杜容和看她吃惊的样子,心情果然不错。

    他早承诺过要留两样东西给楚韵压妆,这时便大手笔地挑了块灰色的银鼠皮递楚韵,道:“都卖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咱们自己用,这块银鼠皮你留着冬日裁衣裳。”

    楚韵还有些回不过神,听他说银鼠,还道:“这老鼠也太大只了,跟南方大蟑螂似的。”

    杜容和笑道:“银鼠与老鼠不是一回事,这是貂,京里爱叫银鼠皮罢了。”

    “我不要,我有衣服穿,老太太给我攒的棉花穿着暖和,不用穿这个,再说我也没钱给你回这么贵重的礼。”

    貂皮大衣在现代也不便宜,楚韵说什么也不肯要,她有多少嫁妆杜家人心知肚明,冬日白白来一件貂皮大衣,不知道又要惹出多少闲话。

    杜容和说一不二,很有些少爷脾气,也不听楚韵的,直接把料子按下,道:“打牲乌拉年年都得给京里打猎,宫里穿不了那么多,剩下好些都让人分了。我这回分得多些。总之,这些都是白来的,不花钱,穿吧。”

    至于回礼,那更简单了,他道:“咱们不是朋友么?那还计较这么多做什么?你挑着用心的给我,我才高兴呢。”

    楚韵还是不要,她闷着头想了会儿,忽然意识到这是贡品,诧异道:“你给我装这么多嫁妆,是不想外头知道你拿了银鼠皮?”

    “每年宫里要的皮子都有定数,打牲乌拉多送的‘盈余’老爷子都由着下头分。”杜容和没有反驳,这没什么好担忧的。满朝文武人人做这个,上头都睁只眼闭只眼,不做的才是外人。这十条被子都是做事的小太监求宫女做了直接一条一条运出来的,这些人拿得只会比他多不会比他少。

    在宫里当差,不拿的反而受人排挤。

    楚韵听到肯定的答复便叹了口气。她穿来这么久,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来京城,也很少去想这个时代会发生什么事。

    对于农人,天大的事没有庄稼大。

    如今来了杜家,便不得不多想。楚韵不愿意掺和进风云之中,自然也不想存身的杜家有什么好歹,便提醒他:“少花点这些银子吧,能占得了一时便宜难道还能占一辈子?日后要是惹出祸事怎么办?”

    要是撞那铁公鸡做的抄家皇帝手里,攒再多钱也没命花。

    对于楚韵的关心,杜容和笑:“傻姑娘,内务府这么些人,月银都只有几两,在紫禁城怎么过?家务事是本烂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要是不涨禄米没人会来翻这个。”

    现在没人翻,以后会。

    楚韵不能说以后是雍正登基,康雍乾这三个皇帝,别的不说,敏感多疑的毛病都一样。

    她要是胡乱开口,杜家也不必担心明日之事了,多半当晚便举家灰飞烟灭。

    杜容和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要是楚韵怒发冲冠让他不许再做什么,他是决不会理的。如今么,楚韵安静得像一朵兰花,他就好奇地凑过去:“你在想什么?”

    楚韵:“我在算账!”

    她在算今年雍正几岁。

    今年是康熙三十四年,雍正是康熙十七年生人,也就是说他如今只有十七岁,还是个光头阿哥。

    这几兄弟斗起来少说也得再七八年。

    七八年后她肯定已经离开杜家了,即便杜家后来真犯了什么事,也不会牵连到她。

    想到这里,楚韵脸色缓和了许多。

    杜容和看她一言不发沉默许久,又以为她是在生气,简直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他终于明白,妻子终究还是同妹妹、朋友都不一样。意见不同时,朋友会拍着他的肩损他,妹妹会在家闹得天翻地覆。面对这两样手段,杜容和都能泰然自若。

    妻子呢?轻不得重不得,她只是蹙眉沉思并不使什么手段,杜容和便愿意低头了。

    或许自己当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人罢。

    杜容和原地转了两圈,最后倒了杯热茶递给楚韵,道:“以后我少拿点,好吗?”

    不拿不行,不拿家里就喝西北风了。

    楚韵听得直摇头,这不是拿多拿少的问题,是以后会不会被清算的问题,不出意外的话,像杜家这样的虾米,以后天大的事也就是吃瓜的份儿,这样安全混到乾隆年间都不是问题。

    如果活不到,中间唯一的坎儿,多半就在以权谋私上头。

    想劝劝人吧,听了杜容和的话之后,楚韵发现这是个死结。

    杜家的男人不能耕种也不能做买卖,只能靠着旗主生活,俸禄又低得离谱。

    杜容和俸银一月只有三两,一年加起来也就跟通货膨胀后的刘姥姥打平。

    刘姥姥都得拉着板儿打秋风,杜家要维持小康之家且稳中有进的生活,那就只有想办法四处拔毛。

    楚韵不再劝了,她改变不了这些事,于是杜家在她心里就成了“会被抄家”的杜家。

    她笑:“你拿吧。”

    既然迟早要抄家,不如由着他想干什么干什么了。

    杜容和是个聪明人,诚然楚韵这话说得发自内心,他还是觉着有些阴阳怪气。

    为了争口气,他想,自己非不靠差事从别的地方大赚一笔给楚韵一点厉害瞧瞧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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