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宜鬼城
“喂!我说你这人……”
他抬眸,破陋松垮的大袍中,一张白皙的小脸蛋正啃着自己的包子,他上下打量笑道:“没见过这么俊的小叫花!”
“你没照过镜子吗?”她又抓起一块饼塞进嘴里。
玄澄予点头笑了笑,这丫头真的很会啊!“也好!妳扮成这样跟我们出入也方便!”
“出入哪?”
他啃了一口饼,邪笑:“自然是男人才能去的地方。”
“上路了。”渡槐衣起身离去,走到柜台放上几颗银两,“再替本爷备一匹马。”
驿站外,渡槐衣不等玄澄予开口,已跃上马背拉起缰绳。
“喂喂喂渡兄!且慢且慢……”
玄澄予整身挡在马儿前,“我骑马很野的,还是渡兄载若儿一程吧?”
渡槐衣正开口回绝,却见玄澄予的马突然往前暴冲,一转眼马儿就跑远了,玄澄予提足追去,远远丢下一句回音:“我去追马啦……先行一步了……”
真是好技俩!
这时兰若打包好干粮,走出驿站不见玄澄予人影,奇道:“大予哥这么快就不见了?”
渡槐衣见她慢吞吞的,很不情愿冷声:“上马。”
“哦……”
她以为自己要坐在老爷身前,这么一来老爷不就抱住自己了?她面色一羞,娇滴滴往渡槐衣前方的位置攀爬。
她听话本里说男女共乘马是这样的。
却见渡槐衣的手挡在前方,似乎没有要让她坐上去的意思,他拍了拍马的臀部,示意她那才是妳的位置。
兰若踩上马镫,可试了几次就是翻不上去,渡槐衣索性将她拽起。
“对不住啊老爷……”她轻轻靠在他背上,羞涩地环住他娇语:“我准备好了……”
他皱起冷眉,很不自在,带些嫌弃。
“捉衣服。”
“哦哦……好……”
她赶紧收回手,抓着他柔软的长袍,忽然她身子上下一震,已经跑了百丈之远了。
已在前方偷懒的玄澄予见两人追上来,长鞭一甩,马儿疾驰如电。
玄澄予笑嚷道:”若儿!妳可要把老爷捉牢了!要是摔下马那是半生残疾了!”
“我知道……”
她用力喊,两旁风声把她的声音稀释得很薄很薄,她身子缩在渡槐衣背后,早已捏出一双手汗。
她好像坐在时速二百的重机上,感觉自己只要稍一松懈就要被甩出去。
渡槐衣与玄澄予各自在马上注入灵力,马儿像嗑了兴奋剂,跑了好几个时辰都不累,两人像竞速般相互较劲,几乎是半跑半飞在漂移。
已经过了三个时辰,兰若无力再缩住身子,拳头也渐渐放松。
“老爷……我支撑不了了……”
她精神一恍,就在她紧捉他衣服的手松开那剎,渡槐衣抓住她的手腕,往前一拢把她的手扣在自己腰上。
他这一拉,兰若又回醒过来,发现自己的手环到他身前被他牢牢扣住。
她只好羞怯地靠在他背上,看着一座座山峦从身旁掠过。
又过了约一个时辰,兰若终于感到速度有在减缓的趋势。
来到一处山巅上,马儿停下来,兰若也摔下来,她第一次觉得全身骨头都不是自己的,一点力也使不上来。
玄澄予走来扶她一把,“若儿没事吧?渡兄的技术应该不错……”
忽然她往他身上一扑,一口不明物体喷出,幸好玄澄予反应快侧身躲开,差一秒就被吐整身。
“没事吧?”
“我……”她又呕了一地,“晕马……”
玄澄予替她抱怨几句:“渡兄,你这样太不温柔了!把若儿折腾成什么样了?”
“你心疼你来载。”他走上垂直岩壁的至高处,脚下是万丈草原。
因为兰若起不来,他们比预计停留时间多了半个时辰,正好碰上夕阳之刻。
“你看过西子漠的夕阳吗?那是我见过最美的彩霞。”玄澄予瞳里是绚丽的金黄流光。
“这样飘泊的日子你打算过多久?”
“这样的日子不好吗?”他灿阳一笑,“不是说男人要成家立业后心性才会定下来?”
“你看起来没这个打算。”
他笑说:“都说一方先生广结六界之友,不如你帮我介绍几个?”
“玄兄应该明白,与本爷交易所需要的代价,远远超出你得到的利益。”
他笑了笑,果然还是渡槐衣会说的话,“行了行了!不为难你就是不为难我自己!”
这时背后传来清丽之声。
“你们俩居然看夕阳不喊我!”
兰若气喘呼呼爬上来,挤到两人之间,“哇!好壮阔的山河!我把整片草原都踩在脚底下了!”
玄澄予指着前方,“再过两座山,那里就是苏宜城了!”
“今夜赶程,明日一早就能到。”渡槐衣说道。
“别……”兰若第一个投降,“不如把我丢在这算了,不然就把我绑在马背上!”
玄澄予建议道:“山下有个村庄,今晚天气应该不错可以看见星河,不如先到山下休息一宿明早启程,人不休息,马也得休息啊!”
兰若终于有一次站在玄澄予这边,附和道:“是啊!我瞧马儿也累了!”她擅自替马儿争取休息权利。
好吧!二比一,少数尊重多数,渡槐衣默许了,三人继续看着即将殒落的夕阳。
玄澄予瞄向一脸感动的兰若,“若儿,妳要是能飞到天上,这座山峰也让妳踩下去了!”
兰若把手掌放到嘴边,立在脸颊上大喊:“我想要飞到天上,看看神仙住在哪……”
“我说妳怎么有偷窥的癖好?”玄澄予笑道。
安静的渡槐衣望向她烁烁目光的最远处,好奇这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她心之所向,会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三条人影斜映在山巅上,霞光照亮他们向阳的脸,夕晖余温延续着他们心中炽热的意念,为情,为义,为爱,为每个人苦苦守护的坚持。
有人地方就会有信仰,有居落的地方就会有寺庙,要在村庄里找到一间小庙并不难,兰若比了比前方的九天宫开心喊道:“今晚就住这!”
“你家老爷有的是钱,有客栈不住住破庙?”
“老爷说他不习惯跟人共处一室,我已经欠他太多债了,不好意思让他又破费帮我出住房钱,没事儿我可以自己睡这儿!”
渡槐衣说过的话她可记得清清楚楚。
玄澄予似乎明白为什么今早兰若会睡在马厩里了,他瞧向渡槐衣,眉毛一挑油嘴道:“不习惯跟人共处一室我能理解,但没道理连女人也拒绝?我说渡兄,你难道有什么特殊癖好?”
其实渡槐衣是想弥补她昨日之事,原打算让她舒舒适适睡上一晚,经他们两人这么一搭一和,显然自己的好意已是多余,便淡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习惯不同不相迁就,各自随意。”说完遂独自离去。
“喂渡兄……”
“大予哥!”她喊住他,懂事笑道:“你别这么说老爷!我也是自己住惯了,奶奶离开得早,姐姐也不在身边,饭一个人吃,觉一个人睡,快乐一个人笑,难过一个人哭,害怕的时候一个人熬,荒山坟冢我都睡过,人跟岩缝中的小草一样,总会找到自己生存的方式,所以你就甭担心我了!我兰若就算爹娘不要,老天爷也还没放弃我呢!”
她说这席话的时候,渡槐衣离去的脚步逐渐缓下,彷佛想听完这段多么让人共情的自白。
这夜,谁也没能睡上安稳的觉,各自看着银河到天亮,渡槐衣坐在檐上,玄澄予躺在树上,只有兰若靠在供桌下,一手抱住桌脚呼呼大睡。
斑驳冷严的石墙,诉说着古城的风霜悲凉,掩埋了几世纪的凄美哀愁,城墙上每一处裂痕彷佛就是一段故事的蔓延,攀爬着吞噬时间,像荆棘般匍匐缠绕古城,藉由这些故事汇聚而成的情欲,不论是哭笑,贪嫉,痴恨,支配着这座古城的脉动,竟使它成了一座活城。
你能听见城在哭泣,在讥笑,在悲吟。
人谓之,鬼城。
城门外一里,已能感受到莫名沉重感,连草木都垂首丧气。
这时一片牛筋草叶抬起头,瞧了玄澄予一眼。
这里万物竟皆是生灵!
“当真要进城?”
玄澄予已看出苏宜城应是人妖混杂的地方,连这里的一草一木皆有灵识,替遇鬼若逃的兰若捏了一把冷汗。
“怎了?这城有什么问题吗?”
兰若只觉得有点凉,可能初秋已到,一根脑子的她没感到什么不对劲。
“进城吧。”渡槐衣淡道。
穿过厚实的城门,恍如来到另一个地域,不甚冷,空气中弥漫着五味杂陈的霉味,却意外的繁荣与吵杂。
“这就是苏宜城?没想到也挺热闹的!”
兰若新奇地四处张望。
这时有一颗肉团像皮球般咚咚咚弹到兰若面前,她正好奇着是什么玩意儿,剎那间犹如吃面时簌的一声,有着一颗癞虾蟆头的怪物伸出扁长的舌头,将肉团卷起收进腮囊中。
“啊——”
兰若以八度的八度海豚音尖叫。
身后玄澄予随即一掌大手摀住她的嘴,仍引来数百只眼睛的侧目,三人顿时成了舞台上镁光灯的焦点。
“没事没事!拐脚了!大家忙!”
玄澄予频频向大家点头带着几分尴尬的陪笑,一手仍紧紧按住兰若下半脸,半推着她往前走。
“唔——”
她黑溜溜的眼球僵硬的死盯前方,像金鱼眼都快迸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