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质兰心
子夜雷雨肆虐下的水柳村,星月无光,闇云卷天,街道房舍皆遭暴风厉雷摧残得体无完肤,醉肴楼牌匾半吊挂着叩叩作响,和药堂的窗台已被□□削了八块,药罐子喷洒一地,尤其那上官大夫最宝贝的麝香蔘粉不仅跟一同落难的七香粉掺在一起,还遭砸下来的百里蛇酒浸成了一摊泥水,上官洵想必要捶胸跺足哭断肠了。
这还不是最惨的。
那些屋檐被掀起,床榻上也下雨的住户,都躲避到附近一座小寺,大概是人多气场旺,渐渐地形成村民汇聚之地,以免落单,因为今夜的雷雨,非同寻常。
“雷妖来索命了!”
“快!关上大门!用木条封住!”
村民像丧尸般疯狂涌进寺庙中,有的一股脑儿地往前撞,有的被踩在地上连拖带爬,就怕自己被关在门外成为雷妖的猎物。
“别等了!关门!”
寺庙中的人不耐大嚷,几位壮汉眼见大伙都进来了,扛起将近百斤重的大粗条抵住大门,突然一阵闹喊。
“我儿呢?我儿还没进来!”
一位面容憔悴散发披肩的妇人猛力拉住壮汉手腕。
“快放开!”
壮汉大喝,一旁群众竟蜂拥向前将妇人拉开。
这时外头传来嚎啕哭声,一个小男孩躲在水井旁,没能赶进庙里。
“让我出去!我儿还在外头!”
妇人发疯了咬下壮汉,随即被数名村民五花大绑压制住手脚。
“绝对不可以!此时开门,便会遭雷妖趁虚而入,赔上的是所有村民性命啊!萝卜婶,只能对不住您,他得牺牲了……”村长无奈道。
“涓儿啊……”
妇人狮吼般的哭喊,瘫软在地。
就在壮汉准备将门缝堵上,隙缝中看出去,一抹身披黑色斗篷戴着斗笠的身影从黑暗的大雨中快步向来,在男孩身后用大衣围住他瘦小的身躯。
“别怕!”
恍若是贬落人间的天使,在漆黑中点亮光芒,在寒冷中带来温暖,在绝望中燃起希望,她是万般迷暗中的一盏烛火,死寂中天籁的心跳,众人彷佛看见喜出望外的曙光。
这时数道疾雷狠劈而来,斗篷身影将男孩护在怀里左右闪躲,雨声沥沥,伴随雷声打得更急。
突然混浊的云层中伸出一只巨型的手臂,抓住斗篷身影。
“快走!”
男孩被推出怀里,掌心撑着地,这时他才转头看了斗篷身影的脸,大喊:“是若姐姐!”
“快进庙!”
兰若十指抓住地面抵抗着莫名拉力,指尖都掐进土里。
壮汉从门缝中看到这幕,急忙打开门让男孩进来。
兰若见男孩平安进屋后,才松了口气,随即便被魔爪捞到云层上。
“若姐姐!”
男孩欲回身就被大伙提起身子。
“别出去!危险!”
村民们七嘴八舌,一片闹哄哄。
“可若姐姐……”男孩手脚胡乱挣扎着。
只见斗笠落在积了水的地面上,内里朝天,大雨中沿着帽缘摇摆着,村长阖上眼摇了摇头,眉头锁得很深,彷佛已在哀悼。
兰若被魔爪托住身躯悬在云层中,她紧闭双眼,用力到五官皱在一起,全身僵硬像支棒冰,僵到连颤抖都抖不了,她实在害怕极了,忘了自己还有没有在呼吸,她惧高又怕鬼,两者同时遇上,没比这还更惨的事了!她只想赶快晕过去眼不见为净,可偏偏她意识清楚得很,身躯被握得反胃想吐,好像要把她肚子里的晚餐给挤出来。
就在她陷入囹圄,忽然一道如刃的气劲砍断魔爪,一声沉吼像似哼痛,缠住兰若的爪手顿时松散化为黑烟,她的身子霎时像自由落体急速下坠。
“啊——”
兰若终于放声尖叫,说真的,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从头到尾她都阖着眸,只觉得自己身躯被捞起然后停滞在空中,再以八倍速度直直掉落,彷佛坐了一趟筋斗云。
她不想了解现在自己离地面有多高。
蓦然一只手臂勾住她的腰身,她终于感受到一丝温度能够融化她僵硬的身躯。
她缓缓睁开眼,只看见他的下颏,于是她将视线渐渐上移,从鼻梁看到眼眸,尽是那样无死角的完美,他的眼韵如深洋之沉,如天际之阔,如山巅之远,竟让她荡起心中涟漪,看得忘神,早忘了自己还挂在半空中,她抓住他双肩衣袖,几乎贴在他胸前,腾空中的风将他白色衣袍轻拂,像梦中的天神降世。
“这是梦吗?”
兰若眨了眨眼,继续目视着眼前飘逸如画的男人。
忽地她腰间的那只手将她揽得更紧,她差点用额头亲到男人的下巴,她只觉四周正快速移动。
男人凌空回身,一掌高举,强大气流对峙雷妖邪体,划出一道灿烂的星河,衬比混沌之夜。
“好美啊!”
兰若眼中闪烁着兴奋与感动。
这时云霄里绽出万点光耀,像爆裂的星体,彷佛千万星眼自燃殒落,化成数盏流星落入云层之下。
“好多流星啊!”
寺庙中的村民纷纷探出身来向天仰望惊叹。
“天上流星都是你变出来的吗?”
兰若望向男人的侧脸,被他高冷的气息牵引住。
雷妖消散去,倾泻而下的雨骤停,乌浊的云层袪逐月见。
男人搭在兰若腰间的手一拨,兰若旋身如舞,在她身上下了护身气流,让她缓缓降落地面。
“流星神!你叫什么名字?我叫……”
兰若身形离他越来越远去,只见他身影消失在云层里,最终融合在一起无踪无迹,由于气流环身,兰若徐徐着地,这时众村民忧心前来围观。
“兰姑娘没事吧?”
大伙凑上去,兰若却从人群中跑开,往前追出几步。
“流星神!流星神!”
兰若对着天空大嚷。
“什么流星神?”身旁一位壮士纳闷道。
地面上的村民完全看不到云层上发生的事情,只见后来流星倾盆,便云散雨止。
“若儿姑娘!谢谢妳救了涓儿!妳真是位活菩萨!”
萝卜婶牵着男孩不断道谢,下垂的眼尾数着多少岁月。
“大家没事就好!”
兰若摸了摸男孩的头,却难掩心中失落,没能留下恩人的名字,她该如何报恩。
天亮之后,满目疮痍的街道,毁了大半的屋舍,却毁不了村民乐天的信仰,不出七日已修复了近八成,水柳村的坚韧与桀骜深植在每个人心中,知命却不认命。
离水柳村市集不远处有一座林,林中溪河为伴,竹李掺杂,茶花相拥,穿出树林后几座矮舍参差。
兰若的居所很好认,这里只有一棵桃树,高两三丈,就在兰若家门前,据说已数百年,屋瓦上披了一层紫藤花,末枝垂檐,随风摇曳,彷佛门帘,每日落花数千,却不曾扫,回到尘土才是它的归宿,便成了紫色花毯美不胜收。
兰若身着桃色衣衫,双髻饰以花环,厚实的齐浏海掩住额头与眉同高,双眸成杏,瞳如缁珠,深邃的卧蚕似勾玉,精灵动人,双颊膨润好比朱红石榴,到了下颔便像沙漏,笑起时浓密若林的长睫配上半弯月儿的眉眼,流溢着清甜纯净的童真,像极了天山落雪,不染一丝尘沙。
兰若望着一只花纹小猫笑得灿比暖阳。
“这里的溪鱼很珍贵,只能给你吃些小虾米,就别挑食了!”
她将小猫抱起带进屋里,坐在衣服堆积如山的床榻上,那是她到街上回收来的破旧衣,将它洗净后重新拼凑做成新衣裳或是各种布匹、帕巾、包袋,别致精工恍若赋予了它新生命,平常兰若便贩卖这些手工布品维生,偶时也会用剩余的碎料做一些布娃娃及香囊送给邻家小孩,她的生活与世无争淳朴平凡,自几年前收养她的奶奶离世后,她便独自生活,每当跟村民聊起在天观的姐姐时,嘴角都不自主微微上扬,那是她从小引以为荣的骄傲。
“喂!你……”
小猫竟将兰若的毛线球当作玩具玩耍,将毛线缠绕住桌脚拉扯,桌上烛灯摇摇欲坠。
“这是我的东西!别贪玩!”
兰若拎起小猫脖子,解开杂乱的线阵,“再贪玩就把你关起来!”
她就只是吓唬吓唬。
“若儿!”这时亲切的声音在外头嚷着。
“萝卜婶!”
兰若识得声音,收起毛线球捧在手里走出屋舍。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收摊了?看来生意不错!”兰若笑着相迎。
“才不呢!我正赶着去看阮大娘!”萝卜婶急道:“正巧路过妳这,拿些萝卜给妳!”
萝卜婶放下背上竹篓,挑了几把萝卜给她,有时没卖完就会分送给相识的邻友。
兰若接过萝卜,也不怕尘土脏了衣袖,直接抱在怀里,完全不拘小节,她轻皱黛眉,”阮大娘怎了?”
“阮大娘自从那夜被雷妖袭击,原以为只是焦了额发了烧,没想到就陷入昏迷,到现在还没醒来,连水柳村首屈一指的上官大夫都束手无策……”萝卜婶摇首唉叹。
“快带我看看!”
兰若虽不懂医术,但一听到阮大娘命危,说怎样也要亲自探上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