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大漠炊烟缓缓于空中散去,滚滚风沙中隐现一红衣女子。
手牵黑马,绯色面纱下掩映着不俗的容颜。
长臂一挥,一长条酒水直直落入口中。
一气呵成便饮了半壶酒。
她潇洒地擦拭唇周,扯出一抹笑容。
长河落日、大漠孤烟,自是一派好风景。
忽前方出现一阵沙尘暴,卷起漫天狂沙。
丰满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面对天灾的到来毫无惧意,修长的手指轻抚红马鬃毛:
“好生呆着。”
红马行走多日,已是疲惫非常。
慕南枝将马放在原地,纵身跃起。
整个人卷入强大的风力之中。
她向来胆大,用这沙尘暴练功也非首次。
曾经多次消失在沙漠之中。
她惯会接力大力,这次她借用相反两个方向的风力。
她居正南,朝着北面施展内里。
打乱这沙暴的“节奏”。
“啊!”
下面突然出现一阵惊呼,声音却不是慕南枝的。
手腕突然被人给抓住,对方力气甚是微弱,不像是仇敌。
她猜测是迷路之人误入迷途。
大漠之中常有人口失踪,多半是为这沙暴所累,卷入其中多半就死了。
慕南枝习得一身绝顶武功,沙暴海啸、雪崩地震中亦能来去自如。
她迅速带着那人穿梭在风沙中。
不消一炷香的时间,二人便脱线,此刻接着夕阳余晖她看清了来人的面目。
两鬓斑白,十指漆黑、满脸皱纹。
眼皮半开着,唇似动未动,似乎在呢喃着什么。
“奶娘?你,你怎么到这儿来的!”
她仔细打量了半天才认出人来。
离家七年,许多人和事她都不记得了,险些连奶娘都不记得了。
奶娘的手指颤颤巍巍地伸向半空,为难地说出一个“水”字。
慕南枝急忙拿出自己的水壶喂她喝水。
清甜的泉水一下肚,奶娘的精气神也恢复了一些,立马握住她的手。
“小姐,小姐——侯爷、公子,都,咳咳咳!都入狱了。”
苍老的双手捂着胸口,那处疼痛得厉害,眼皮半开着,眼角沾着一点黄土。
她在这大漠中走了许久,饥渴难耐,又遇上了沙暴。
“什么?怎么可能!我父兄护国佑民,为朝廷开疆扩土,有何错?父,父亲一向刚正不阿、清正廉明,大哥也从未出过任何纰漏,怎么会这样呢!”
俏脸大惊失色,原本红润的气色陡然一转,变得有些苍白。
慕南枝虽然离家多年,但是这些年来一直关注着上京境况,她此次前来大漠,练功倒是其次,主要是为父亲备贺礼,她也准备金盆洗手,回家了。
怎么就出现这种事情!
“是,是小人陷害,你,你赶快回京。我是恰好出京探亲才逃过一劫,我一路打探,知道小姐每年这个时候会来北漠练功,我就碰个运气,没想到真的见上了,呜呜呜呜呜呜呜!”
半睁的眼眸溢出汨汨泪水,病残的躯体微微颤动,呼吸一下深一下浅。
奶娘像个孩子似的窝在她的怀中哭泣。
慕南枝擦拭着自己的眼周,泪珠一颗颗地掉,止也止不住。
这七年经过多少艰难险阻,她一次也不曾掉过眼泪。
谁能想到,在她即将归家之际发生此等大事。
“奶娘,你还能走吗?我带你离开!”
身处沙漠中务必时时保持镇静,即使她内心十分狂躁,恨不得给自己插上翅膀,马上冲到上京去解救父兄。
“能,能走。”
语气已然十分虚弱,泪水冲刷脸上的尘土,使得她更邋遢了些。
慕南枝掏出手帕为她擦拭干净,而后小心翼翼地挽着她在沙漠中行走,找到红马,在马儿耳边低喃两声,一拍马背让其快速离去。
她的宝马识路,能到熟人之处救治她的奶娘。
慕南枝要重回上京了。
*
一路上披星戴月、快马加鞭,足足累死六匹好马,慕南枝一夜都未曾安睡。
时值仲夏,夜里也酷暑难耐。
她身上的旧衣十日未换,已散着异味了。
抵达上京时夜虽已深了,万丈苍穹之上,明月高悬,月华尽数洒落人间。
她于城外柳树上稍事休息片刻,忽然见着一到熟悉的身影纵马而去。
“好像沐子宸,他不是在陈州任职?这家伙难不成升官了?”
恰微风吹拂柳树梢头,她趁着风势越上城墙,翻身进城。
城门兵士无一人发现。
她紧紧跟着那道身影,借着月色看清了那人的相貌。
慕南枝淡然一笑,如鬼魅般上前将人拉住,拽入小巷中,抵在墙上。
随后摘掉帷帽,露出真容。
一头如瀑青丝披肩而下,面容妖冶动人,唇不点而朱,眉不黛而翠。
鸭蛋脸面、凤眼细眉,眸色深沉,宛如深潭。
身姿微丰,眉眼间天生一股傲气,两靥徒增威严之气,叫这夏夜生了几分冷气。
“怎么样?本阁主是不是更美了!”
她竟还抛了个媚眼。
沐子宸眼皮上下抽搐着,身体也抖个不停,方才以为要被暗杀了。
“你,咳咳咳咳咳!”
一口涎水卡住了嗓子眼儿。
慕南枝见此退后一步,急忙拍打他的后背。
“那个,你没事儿吧?”
“你,神出鬼没的,想吓死谁啊!我这么大一人,经得起你这么,吓么!”
大手不停拍打着胸口,他没想到入京的第一份惊吓是她给的。
“姓沐的,你到此作甚?”
“我到,不是,凭什么告诉你啊?你刚才把我吓得半死,就这么算了!”
他掏出一把折扇,轻轻打开,颇有几分文人骚客的模样。
“你在说什么?”
说着就上手了,柔若无骨的右手搭在他的肩膀。
她隔着厚厚的布料暗暗使力。
透过布料的皮肉,内里的骨头咔咔作响。
“啊啊啊啊!饶命,阁主,饶命!南枝!”
最后她才松手,后退一步、双手环保靠在墙上,嘴角扬起的弧度压也压不住。
沐子宸见她这副模样,面上心上不禁担心起来。
他来上京,是急事,与她有关。
他怀里还藏着圣旨,也不知该不该让她知晓。
“南枝,我这次上京,有急事,你想不想知道?”
“跟我爹有关?”
她试探道。
“不错。”
他照实回答。
“身为子女不能于父母跟前承欢膝下,已是大大的不孝了,我已知晓父兄入狱,你知道多少,如实告知便是,我能撑住。”
心中早是一片惊涛骇浪,只是面上假做平静罢了。
她本已打算金盆洗手的,谁知希望转瞬落空。
“你看看这个就知道了。”
沐子宸缓缓从怀中拿出圣旨,递给她。
小小的一块布帛此时足有千斤重。
眸中泪光在打转。
她深吸一口血,终于打开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北侯府涉嫌,私通外敌、外泄军机大事,然镇北侯慕言性行淑均,数次挽大厦之将倾,力挽社稷之狂澜,加之无数百姓法场求情,今拔擢陈州判官沐子宸为大理正,进京查察此案——钦此。”
短短两行字她看了十遍,生怕漏掉了什么,然后眼泪汪汪地看向沐子宸。
“子宸,看来一切在你。”
膝盖重重地触底,声音在寂静的小巷中尤为明显。
泪已不知落了几行,她只觉得脸上湿润润的。
眼酸酸涩涩的。
“你这可就折煞我了,我们这么多年朋友,你的事我自会放在心上。于公于私我都该帮你,侯爷是怎样的人举国皆知,只是,我这一路上曾遭遇过多次暗杀,所以方才我那般惊慌失色。”
他将人扶起来,递上一方手帕给她擦泪。
“什么?竟敢这么大胆,可有眉目?”
“所知甚少,我的武功不算高,也多亏阁中弟子相帮我才幸免于难。京中仍是危机重重,我想过不了多久这幕后之人还会有所动作。我对上京所知甚少,只恐难斗地头蛇。”
倦怠的面容愈发苍白,青丝之间也有了几根白发,可他分明才二十出头。
“有我在你怕什么?这七年我虽然不曾回家,但是京中各方势力我还是了解一些的,有我帮你。”
双手紧握成拳,眼睛直视前方,散发出阵阵杀气。
“其他倒是无妨,我这身体是越发严重了,路上还中了毒,只恐撑不了多久,咳咳咳咳咳!”
这时沐子宸咯出一口血,眼底乌青十分严重。
“还中了毒?那该好生修养了,我这便送你到分阁休息。”
她急忙帮他把脉,连日劳累加上毒素未清,已渗进肺腑,须得马上就医,拖累不得。
“南枝,我有一个办法,不过你须得答应我,万事小心,不可鲁莽,任何冤案都务必,咳咳咳,除恶务尽。噗!”
这下又吐出一口鲜血,脸上浮现痛苦不堪的神情。
慕南枝知道他一定痛苦极了。
“你是,要我代替你任大理正?这怎么可以!你向来心细如发,虽女子也不能及。这些年我虽收敛了一些性子,到底做事太容易冲动了,这事万万使不得。”
她毫不犹豫地拒绝,她也想亲自为父兄断案,可要是泄露身份,不光是她全族的灾难,沐子宸也会受牵连的。
“你怎会这般妄自菲薄?我们这么多年朋友,我还不了解你吗?南枝做事从来不含糊,这些年你一手创立天衣阁,扶危济困、行侠仗义,我最是佩服。你可以的,咳咳咳咳咳。”
情况愈发严重了。
慕南枝只能应下来,将他抱上马,赶往最近的一处医馆。
途中她取了一件布衣为他盖上,饶了一圈路才到医馆,不为别的,他的伤情绝不可让他人知晓半分。
她亲眼看着大夫把脉、开药、熬药,间隙也注视着医馆外的动静,所幸没发现什么可疑之人。
男子日渐消瘦的面庞更加晦暗,路上所中的毒想必很是凶残。
她心里的怒火又被勾了出来,眸中闪过一阵凶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