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每个月,总有那么几次。
老王拿起旁边的保温杯,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刚开学那会儿,在收到分班表时,他看见裴郁磊的名字,就被其他老师打趣过。
老王全名叫王焕之,待人亲切有礼,哪怕被学生惹急了,也从来不生气。
总是拿着他那常年不变的保温杯,里面泡的是铁观音。整个人看起来贫瘦,偶尔调侃自己,课下也总和学生开得起玩笑。
才被学生赐予亲切的称呼——老王。
最开始,老王是高三那边下来的老师。高二分班时候,还对高一的情况不了解。知道裴郁磊是个爱惹事的关系户后,他也没说什么,教书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更何况,他心态稳。坚信人之初,性本善。
所以此刻,在老王把其他两人放走的时候,裴郁磊有些难得的心虚情绪。
说实在的,老王这人挺好,跟裴郁磊以前遇到过的班主任都不是一个类型。
尤其现在,面对面的一对一“教学”时刻。
他听老王从学校xxx家住哪个巷子里,每天几点起床按时上学的励志故事,到老王身边某xx痛改前非认真学习的故事。
对于这些,他向来左耳进右耳出。
最后,老王深吸一口气,对于自己精彩的演讲要来一个结尾的时候,他照常问道:“听完这些,你有什么想法?”
裴郁磊看着他,十分实诚道:“王老师,我知道您用心良苦。如果在其他事儿方面,我肯定不负您的期望,但读书不行,在这儿方面我真的没什么造诣。”
“………”
“话不能这么说,裴郁磊啊,你看你,多好一小伙子,知道什么叫尊师敬长,跟老师说话都客气,说明你打心底里,是明白老师的良苦用心,就跟你自己说的一样。”
老王顿了顿,就像一个词库一样,什么“你挺聪明的只是没用在学习上”再或者“笨鸟先飞”“时不待我”这些词滔滔不绝从他口中说出。
裴郁磊看交流未果,直截了当道:“您别什么好词都往我身上安了,我什么样的我心里门清儿。”
说完这些,他一句“谢谢老师”把老王硬生生堵回去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旁边备完课的隔壁班班主任见了,忍不住多嘴道:“这裴郁磊,是不好教吧?”
“不好教是读书上的事儿,抛开这些讲,他确实人挺好的孩子。”老王仍是刚才教育裴郁磊的口吻,语重心长,“你啊,不了解他。其实这孩子,看起来混,心里什么都清楚。”
隔壁班班主任挑了挑眉:“也就是你,把裴郁磊都能夸成一朵花。”
“你刚才也看见了。”老王起劲儿道,“他刚才跟我说话挺有礼貌的,走的时候还知道说声‘谢谢’啊!”
“行吧行吧,每个人追求标准都不一样。”说完这句话,隔壁班班主任起身准备离开,“马上上课了,调整好状态去面对那些祖宗,哎哟这一天天的,谁说高中老师撒手容易的,就希望他们能消停会儿。”
“………”
裴郁磊前脚刚出办公室,后脚就被杨毅拦住了:“嘿,我看这时间给你掐着呢。之前两个都出来了,还以为你跑不掉。”
裴郁磊把球扔给他:“劳烦您操心。”
回到班级,裴郁磊径直走向最后一排靠窗的位子。
杨毅进门后,往他前面一坐:“知心哥哥跟你说什么了?”
裴郁磊灌了口水:“就那回事儿。”
杨毅:“俗话说得好,高三打基础,高四九八五。”
“滚蛋。”裴郁磊笑骂道。
旁边的王清华凑上来:“谁不知道,你裴少不读书就算个成功的‘养鸡大户’啊。”
裴郁磊把那本揉皱的语文书给扔桌上,不置可否。
杨毅:“嘿,就你知道就你事儿多行了吧。王清华,不考个清华都对不起你爸妈给你取的名儿啊。”
王清华摸了摸鼻子,转过头不再多说。
这话来源,得从裴郁磊传的初中篇说起——
由于老爸工作的原因,裴郁磊基本在工地上长大。
在裴郁磊眼里,去工地搬砖扛水泥什么的也算家常便饭了,他的假期基本上一大半时间在那儿。
因此,老爸总是想变着法玩他。
比如快中考前一年,老爸觉得,再让裴郁磊瞎混下去得完。于是在那年暑假,让裴郁磊回老家,给他买了两千多只鸡,让他自己养。
裴郁磊变成养鸡大户的开始,狐朋狗友约他也不出来了,自从有了两千只鸡就跟灯红酒绿的生活说再见了。
没想到还真如他老爸所愿,沉淀自己几个月,再次开学后,被各种补习班压着学,硬是把这看不下去的成绩拉了起来。
裴郁磊贴着分考上高中的那天,老爸高兴得在摆了个大宴。那两千只鸡也成为了宴上的牺牲品,吃不完的,就成为了他整个初三暑假的记忆。
辣子鸡,黄焖鸡,口水鸡……硬是不重样填满了他整个假期。
杨毅初中那会儿知道裴郁磊这么个人,但没什么接触。只知道那会儿学校传疯了的八卦,有个富二代假期养了两千只鸡回来。
自此刻苦学习,考了普高。
励志,又感人,甚至带了那么一点点离谱的意味儿在里面。
裴郁磊习惯性摸了摸兜,发现什么也没有,他伸手敲了敲旁边的人:“有烟没?”
“最后两根了。”杨毅摸出烟盒,藏袖口里递给他。
裴郁磊“啧”了声。他这人烟瘾大,不过这几年在克制了,但有些时候还是忍不住。比如现在,他起身准备去厕所:“一会儿小卖部还你。”
杨毅抬眸,看了眼时间:“马上上课了,你他妈别作死了啊。”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眼前刚起身的人又坐下,表情谈不上失落,倒像是茫然了会儿,然后把烟盒扔给对方:“算了。”
接着,又从桌里拿出本物理书摆在桌上。
杨毅:“……”得,还沉浸呢。
杨毅戳了戳一旁的王清华:“华子,告诉你裴哥下节什么课。”
王清华清了清嗓子:“英语。”
裴郁磊:“……”
他翻开物理书第一页——目录,还真装模作样看了起来:“不好意思,我这人就比较爱看物理。”
杨毅:“……”行行行,打扰了。多智慧啊。
下午最后一节班会课,黎飞把课件调出来,拍了几张照片。随后点出这次月考排名分数,底下一片热闹。
“靠。”尤文乐忍不住侧目,看向旁边的人,“长脸啊你。”
原瓷笑了笑,没说话。
倒是有人已经不顾老师,直接冲她来了句:“牛逼啊。”
黎飞脸上笑意也止不住,但还是正了正脸色招呼纪律。
尤文乐伏在她耳边:“你现在,可是屌飞寄予厚望的心肝小棉袄喽。”
“………”
被寄予厚望的“小棉袄”没什么表情,甚至觉得这话有点恶心,于是她让对方收住:“这话我受不起,屌飞听见了也感动不起。”
黎飞还在讲台上,嘴里讲着“高三把握时间,现在还来得及”话头一转,又变成“高中时间其实很快,莫辜负。”
听惯了心灵鸡汤的原瓷,此刻正在下面偷摸着写题。
不知道什么时候,黎飞转了话题:“学校呢,还是给咱们高二有足够时间放松。于是准备举行了篮球赛,但每个班要派出一名志愿者,我们班有谁想去吗?”
提到前面,还有人欢呼。再到“志愿者”,声音都弱了几分。
既然是球赛,打球的人上场,不打球的就看球,或者这个地儿凉快,谁想去当志愿者啊。
黎飞扫了眼台下,估计预料到这种情况:“如果没有人,那我就点名了?”
他巡视了一圈,最后问道:“原瓷?”
此刻,原瓷正因为一道前年的物理题没有头绪,还抓头苦想,却突然听见自己的名字,一抬头与黎飞对视——
还没来得及张嘴,下课铃声打响。
真的,太不巧了。
“那就这么定了。”说完,跟后面有人追一样,黎飞夹着书本踩着风火轮似的走了。
留给原瓷的……不什么也没有。
只有一张一脸懵逼的脸。
尤文乐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告诉她事实。
“……”
原瓷只能被迫接受场面结局。
黎飞估计也知道,没什么人愿意接这种活动。又怕得罪人,兜来转去就直接给无欲无求的原瓷安上了。
心里话说,她虽然不怎么喜欢体育运动,但对于观看球赛,她还是挺乐意的。
记得有一次,夏天的体育课实在炎热,于是她躲在体育组办公室,就跟着体育老师看起了比赛。
看得出神了,什么时候下课了都不知道。
直到上课铃声打响了三分钟后,体育老师起身接水,注意到旁边还有个人影儿,有些诧异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
两人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原瓷才匆忙说了句“抱歉”,然后跑回教室上课。
老师问起的时候,她只能撒谎来了句“肚子痛,多上了会儿厕所。”
真实的理由,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原瓷回到家的时候,许英还在厨房忙着炒菜。
当听见小区楼下隐约传来三轮车倒车声的时候,她起身把碗筷摆好,跟许英一起把饭菜摆在桌上。
做好这一切,她就坐在椅子上,听着脚步声逐渐走近,最后是钥匙开门的声音。
原正行回来后,一家三口围坐在一起吃饭。
原正行脸色没有多好,他开了罐啤酒:“今天下午又只来了几个人。”
“做这种生意就是这样。”许英在一旁说,“圆圆,今天做了你最喜欢的番茄蛋汤,快吃点。”
原正行文化水平停留在小学阶段。他这人辍学早,没什么文化。早年间在外打拼,被人骗钱跑路,后来只身从外地回来,开了家废品回收站,一个人撑起一家三张嘴,虽说赚不了多少,但在临水这个小地方,日子勉强过得去。
听着饭桌上父母的絮絮叨叨,从易拉罐涨价,到学习成绩,再提到这次月考的事,原正行脸色显然好多了。
许英问起她学校的事,原瓷没什么犹豫说出了篮球赛的事。
许英点点头:“好啊,多参加课外活动。锻炼一下自己,也可以扩展体育知识。”
原正行皱了皱眉,倒也没说什么。
也许是因为看原瓷这次成绩超出预料不错。
这个话题跳过,又引到谁谁谁要办酒席送人情钱的话题上。原瓷边听两人谈,边拿筷子头也不抬夹菜。她刚咬了口辣子鸡,又冷不伶仃来了几声咳嗽。
许英抽了张纸给她:“都说了天气冷让你多穿点不信。”
原瓷伸手接过,擦了擦被呛出来的眼泪:“是这鸡太辣了。”
显然,这句话太拙劣。
说完,她又起身去倒了杯水。嘴里还带着辣味难以消散,所以她倒的是冷水。
原正行看见了呵斥她:“自己都多大了,现在感冒了不知道注意点,还灌冷水喝。”
这话听起来是关心话,但说话语气总是带着怒意的呵斥味儿,就算本意再怎么好,到了另一个人耳朵里总会不好听。
原瓷把杯子一放,碗筷一收,干脆利落来一句:“我吃饱了,先进去写作业了。”
门关上,又听见从外面传来几句嘀咕声:“说不得了,不吃就不吃,她当不吃饿得死谁啊?!”
篮球赛于下个周开始举办,实行的是比分制,采取分数最高的前几个班进入晋级赛。
当篮球裁判的第一天,原瓷顶着下午暖和的太阳,看着球场上肆意奔跑的球员们。
这次比赛,她没守自己的班级,倒是听的那边一会儿浪潮掀起。
她这边是最晚开场的球赛,此刻她还在按照资料把球员名字挨个填写进去。
原瓷压着桌上的名单,眼前的视线被一只手吸引了。
这只手不白嫩,小麦色的肤色,但却骨节分明。
“喂。”
原瓷愣了愣,随后循声望去——
只见来人匆忙,连队服都没换好,拿在手里攥着。
视线蓦然撞上,两人之间离得很近,原瓷甚至能看清他眼里的自己。
“换个人上场。”他皱着眉,此刻情绪应该不怎么样,连话语间都带着点不耐烦。只见他转过身,看着走过了的队员。
“赶上了?”对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裴郁磊点点头,视线再次投向她:“裴郁磊。”
说完,像想到什么,他瞥了眼道:“会写吗?”
原瓷愣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手中的笔早已被夺过。
最后,裴郁磊穿着红色的球服,上面印了个大大的“24”号,里面搭着一件黑色t恤。
原瓷的视线看向那张名单,上面被人龙飞凤舞写上了“裴郁磊”三个字。
这字写得跟本人一样,张扬嚣张,轻狂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