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乡（十六）
还算不错的氛围下，三水和程哥交替说起水乡见闻，在乖巧小熙的“哇”声中，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
如果没有视线扎在自己脊背上的话。
殷淮闭了闭眼，她快对存在感相当强烈的注视免疫了。
几人转移到更大的一张桌子上，因为赵老伯和它过于年幼的弟弟要一起吃完饭。
这个过程中，赵老伯少见的保持着笑容，向同桌人介绍自己的弟弟，讲述他有多么的聪明、好学。
程哥则充当了捧场的角色，哄得老人眉开眼笑。
赵老伯一拍脑袋，说要亲自给他们掌灯。
殷淮则注意着小熙，让他少吃菜。
直到结束，赵老伯才发现几人都没怎么吃自己做的东西，脸皮垮下，但没一会儿后又高兴起来，乐呵呵地和弟弟收拾剩下很多的饭菜。
从门口的光线来看，时间已至傍晚，很快就会进入黑夜。
等到两只怪物离开视线范围，殷淮离开圆凳，神情自然地开口，“我要出去一会儿，等会儿你们注意着赵叔，老人家自己收拾东西可能会出现意外，如果有异常的声音，记得搭把手。”
她刻意加重了“自己”和“声音”两个词语。
赵老伯在今天之前都表现得非常普通，但今天它的行为终于和自己所处的特殊位置符合，出现了变化。
直觉告诉她，这不是一个好的变化，需要多加关注。
并且有很大可能，自己离开之后，最明显的那道视线。
也就是赵老伯的弟弟，会跟着自己离开。
所以只需要防备一个怪物，殷淮扫过两人的脸，“明白了吗？”
“如果不是非常清晰，可以等我离开再商量。”
听完这段话小，熙觉得自己明白了一些，明白姐姐要出去一会儿，于是挥起手，“姐姐再见。”
殷淮蹲下身体，直视他的眼睛，“小熙，你在要听哥哥的话，知道吗？”
“不管看见了什么，这些都是一个游戏而已，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玩儿的寻宝游戏，接下里会有另一个游戏。”
“哥哥或者叔叔比你更高，他们能看见更多的东西，所以一定要听话。”
小熙捏住玩偶的手，用力点头，“我知道了。”
在殷淮站起身的时候，他也仰头，视线追随着她的头顶，很是正经地对她宣告，“我也会很快长高的！”
殷淮摸了摸他的头，“当然，你以后就多吃点，长得高高的。”
三水随后转移了他的注意力，小孩不再纠结于这件事情。
殷淮转身离开。
剩下的两个人交换眼神，没有马上说话，而是等到厨房的声音减小，变得单一之后才开始小声交谈。
“这小妹子真猛啊，一看就是经过千锤百炼的……”
程哥一开口就是没什么价值的东西，他把小孩子放进两人之间空隙的外侧。
现在剩下的三个人形成了一个相对比较容易观察情况的站位：程哥和三水侧身背向，小熙被安放再开口较大的那一侧，对着墙壁。
拍拍小孩的头，程哥笑得胡茬抖动，“小兄弟，这一面可就靠你了。”
三水听着差点就直接一脚踹过去。
他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类人，分不清楚轻重缓急，什么场合都喜欢开玩笑，让正式的事情都变得随意。
“专心一点，万一不小心炸了，神仙都救不了我们。”
“好——”
……
出门后，殷淮立刻就感觉到完全不同于其他夜晚的环境，空气变得粘稠，对皮肤产生了压迫。
水乡人更多的想要这里靠近，并且如自己所料，外面多而混杂的视线中有一道格外突出。
直接、强烈，它属于赵老伯那位喜欢从鼻子里冷笑的弟弟。
行走了一段时间之后，殷淮察觉到轻微的窒息感，略作思考，在记忆里找出相似的情况……油灯或许可以解决这样的情况。
于是她转换方向，从更近的道路回到自己的单人间。
不一会，殷淮就回到了最为眼熟的地方。
刚站定，她就听见屋内传出什么东西在有层次、连绵的轻轻扇动翅膀。
因为水乡人今天没有漫无目的地到处挤，反而集中向小洲方向汇聚。
这里并不算多么拥挤，也就并没有东西遮挡河面逸散而出的微光。
借助光芒，推开木板的殷淮看见了房间内的场景。
到处是密密麻麻的白色翅膀，翅膀上宛如眼睛的斑点眨动，它们头朝里，围成一个放射状的圆圈。
圆圈的中心正是她此行的目的：一盏并未点燃的油灯。
看来不能在这里点燃，积少成多能产生什么后果她并不想知道。
用脚拨开灯蛾，清理出可以落脚的地方，来到桌子旁边，殷淮选择把灯罩一同带走。
她缓慢回到门边的过程中，灯蛾们突地扇起翅膀，微光里一下就充斥了漂浮而起的粉末。
猝不及防吸入了一点，殷淮感觉自己的头脑开始有点眩晕。
赶紧屏住呼吸，加快脚步，在她身后，她走过的地方，灯蛾细小的腿发挥了作用，调整位置，将额头上两根触角始终对准唯一的人类。
感觉自己有所恢复，已走出房屋的殷淮大跨两步靠向河流，确定周围的空气里没有杂质后，才开始大口呼吸。
调整好状态，她没有立刻用工具点燃油灯，而是观察了灯芯剩下的长度，最终决定留到真正不再能忍受的时候再使用。
因为时间已经不允许她再去其他地方拿取其他人的灯，天空已经彻底变黑……今天的夜晚是不是来得更快？
没有能查看时间的物件，她只能凭借体感判断。
忍着些微的窒息，殷淮迅速来到自己第一次看见卖夜宵的那座桥。
桥上的摊位此时已经无人售卖。
幸运的是，钓鱼的傻子依旧装备齐全、造型奇特地专注于河面。
“你好，有收获吗？”
它的听力显然足够敏锐，长度比肩鱼竿的脖子荡起肉浪，头颅回转，“没有。”
两条眉毛从眉心向上提起，它们和下沉的嘴角一起，组成了个哭脸，“我就看见你钓到一条，这里是不是根本没有鱼？”
“你能不能帮我掉一条？”
见殷淮没有反应，它加上筹码，“我知道了一个秘密，如果你能帮我钓一条鱼，钓上来我就告诉你。”
果然有隐藏发展。
之前水乡人给她的印象比较单一，尤其是经过夜晚场面的加持，变得更为深刻，那就是：无论它们做什么，都是相当合理的。
不过下午的怪异，让她在重新思考过程中，将之前一直认为是正常的东西也考虑在内。
因此发现了免费的食物中没有鱼，并且即使在这样的上环境中活，几乎没有水产动物的提供。
这非常不合理。
从这点异常延伸，又联想到自己钓鱼的时候，凑过来的那个做起事情透露出智商不足的水乡人。
这或许也是一个比较小的特殊。
宁可信其有，在离开之前，她希望多获得筹码。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来的路上殷淮就已经演练过多种方案。
怎样套近乎，怎样踩着水乡规则的边界收获信息。
具体的还没来得及实施，刚说了两句话，机会就自己送上门。
而且从反馈来看，这并不违反“人设”，殷淮摩挲着灯罩，与水乡人对视……这应该是算在免费提供帮助上，某种形式的融入行为。
她放下灯，接过鱼竿。
扯起鱼线看了看什么都没有的尖端，想到自己上次钓到的“愿者”，决定先试试，没有结果再想办法。
河流没有辜负殷淮的期待，在她间或提升鱼竿又放下的过程中，一次提起时突然感觉到沉重。
“有了。”
脖子正在缓慢回缩的水乡人顾不上自己的恢复，连忙抢过鱼竿，用力甩起，银鳞鱼的鱼尾再半空拍出一道美妙弧线。
紧紧吸引住两人的视线。
条件已经达到，水乡人收起鱼竿和藤椅，眼看着打算离开这里。
殷淮忍不住靠近了一些，这时候它的身体比例已趋近正常人。
似乎明白了殷淮的意思，它的脖子再度拉长，嘴唇凑向她的耳边，“我悄悄告诉你。”
“腿肉最好，小货嫩，适合炒；中等货韧，适合煎……”
“哈哈哈！上货喽！”
“上货喽！”
说完这几句话，水乡人的身体已经走出去很远，脖子带着嘴远离她的耳朵。
语气词的尾音还残留在空气中。
殷淮皱起眉毛，直觉告诉她这不知含义的话很重要，但是缺少了关键的信息，不能推断出足够合理的结论。
之后肯定能用上……
经过这段时间，空气在肺部和外界的流转逐渐变得困难，但还能坚持。
再次检查了自己的灯和点火工具，几乎是小跑地冲向赵老伯的小洲。
……
得益于那位看起来很有经验妹妹的提醒，程哥迅速就发现了厨房里传来的声音不对，从某一个时间点开始，就不断重复着砍什么东西的声音。
而且重复的点非常明显。
轻轻的叹气之后，就是颇具节奏性的“咚！咚！”，十几下结束，然后是再次叹气。
想到小妹子谨慎的表现，程哥没直接说出这点，而是开动脑筋，给出侧面的提示，
“兄弟啊……你听赵叔看东西之前还叹气，是不是累了，咱们去帮忙不？”
看着眨眼频率明显上升的人，三水还以为是他的思维又跑偏，又开始用不着调的想法来打发时间。
不过只是几秒，他就回忆起00离开之前说的话，对照起这可能是提醒的话。
唯一的信息是叹气，可能累了……
三水注意力转移，从周围的环境上来到声音中……一声叹息，切菜声，叹息，等等。
这是不是完全一样？而且晚饭都已经吃完，剩下的就是洗碗、清理工具等工作，还能出现这样的声音？
伸出一根手指，三水隐晦指向厨房，眼睛也往那边飘了飘，这样的暗示就比眨眼更加明显。
程哥一下领会，点头承认。
“那我们走过去点？”
说是走过去，实际两个人带着小孩向着远离厨房的地方靠近，甚至要挨上墙壁。
几分钟后，厨房的动静戛然而止。
安静降临，灯光摇晃。
这样的环境里，两人的精神都紧绷起来。
小熙一只手抱住玩偶，另一只扯上三水的衣角，等他低头看过来时，放下衣角指向墙壁。
什么意思？
他没明白小孩的意思，正想开口询问。
小熙学起殷淮，竖起自己的小短手，撅嘴轻轻嘘了一声，然后做出口型，
【听。】
程哥也被吸引了注意力，两位成年人一起屏息专注听起来。
安静的大厅内有细微的声响逐渐变大，刚开始两人还没分辨出来这是什么，等到发出声音的东西越来越近，他们才恍然。
是呼吸。
环绕整栋房子，越来越近的呼吸。
霎时间，汗毛倒竖。
三水动作迅速，一手抄起小孩夹到手臂间，另一只手伸入衣兜，捏住自己制作的武器。
三人迅速退至大厅中央，远离了可能被突破的木制墙壁。
厨房门打开，赵老伯拿着一把锈迹斑斑地小斧头走出来，眼睛与某种掠食动物相似，散发绿光，扫过他们，
“也不错了，可惜那个不在。”
“这里不是出去的地方吗？”
见自己人陷入前狼后虎的境地，程哥没忍住脱口而出。
“这里当然是出去的地方。”
赵老伯的舌头舔过已经饱满的嘴唇，随后露出牙齿。
“但是你们也要能出去才行。”
“这里这么好，为什么要离开呢？反正出去也是……，呵呵，倒不如给我。”
屋外的东西显然已经等不及，墙壁发出了被破坏的声音，尖利的指甲从破洞处伸出。
但暂时没有更进一步，转而抓挠起柱子表面，挠得木屑飞起、红漆脱落。
刺入头皮的声音和刺入眼睛的斧头包围着他们，三水作为具有一定经验的人，迅速做出争取应对：扩大战场！
他将一个简易装置砸向赵老伯身前的地板，同时大喊，
“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