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佛寺(七)
顾芸额角直跳,“周瑞。”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你如果没什么事干就坐下来玩儿手机,边走边看屏幕对视力不好。”
殷淮拿的东西不多,见周瑞没反应,上前两步,正打算半蹲下来帮他把手机捡起。
余光见周瑞身前一片红色,错愕的抬头看向他。
周瑞的眼睛已经被淹没,皮肤像是活过来,在眼窝、鼻孔、嘴巴处蠕动着挤进去,因为太多的皮肤去了它不该去的地方,脖子上不在再被皮肤覆盖,撕裂声传来。
断裂开的皮肤下组织、血管正涌出鲜血,打湿了他的胸膛。
他仍然活着,前一分钟还握着手机的手指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微弱的、连续的□□,也或许是哀嚎。
殷淮注意到,皮肤不再覆盖的血肉和组织在逐渐消融,融入血液,顺着衣物往下流淌、滴落,滴滴答答砸到“game over”上。
不自觉站起,伸手想搀扶住周瑞,头脑中飞快思考着应该怎么办……不,手感不对,周瑞不该这么瘦。
果不其然,一松开,红色的液体就渗透出来,她不敢再碰,没有皮肤的血肉和衣物粘连在一起绝不是好事,赶紧大声喊人,“快来帮忙!”
顾芸离他们最近,第一次见殷淮里露出这么焦急的脸色,赶紧把手里的碗放到地上,问道,“怎么了?周瑞他……”
她也看见了。
一时间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呆愣的站在那里,看着这可怕的画面。
直到其他人围拢过来,周娟瞳孔紧缩,尖声叫道,“这是什么!!!”
尖叫声惊醒了顾芸,顾芸做出和殷淮一样的下意识反映,想伸手搀扶,但刚伸出手就被殷淮阻止了。
“他的身体上应该已经没有皮肤了。”殷淮声音艰涩,“我们得做点事情。”
说着,她尝试按住周瑞的脸,阻止皮肤继续涌入,接触之后才发现,手感已经不似人皮,反而像蛇类的皮肤,冰凉、滑溜,根本按不住。
李姜流着眼泪上前,“我们,我们拽住。”
她捏起又一段爬上脸面的皮肤,脸上恐惧更加明显,正打算用力,殷淮突生预感,赶紧凑近周瑞的胸膛。
几秒后,把李姜拉开。李姜不愿意,挣扎着、哭喊着,“我们得做点什么!得做!他要死了!”
殷淮按住扭动的姑娘,“已经没用了,已经没有呼吸了。”
随着话音落下,周瑞残破的身体向后倒去,身下猩红漫延。
李姜不知道是害怕还是难过,哭得几乎岔气。
她和殷淮都是两手鲜血,呆愣抬着。
其他人也异常茫然,他们原本的生活中没什么危险。
国家实力雄厚,治安好,社会风气同样不错,没有经历过突如其来的袭击,顶多是从新闻里看到有人意外死亡。
就算是听到枪响,估计都分辨不出来,说不定还会去凑凑热闹。
他们对危机的反应太缓慢了,场面僵持了好几分钟,李姜才如梦初醒般冲出门,呕吐声从外面传来。
顾芸同样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她喉咙发干,想开口问些什么,第一时间竟然没有发出声音,吞了几口口水,她同样想吐,只能别开眼不再看周瑞。
但是周瑞的惨状却深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不断刺激着她的神经。
他们终于意识到这里不是什么“安全的村子”。
“他是,违反了规定吗?”顾芸声音里夹杂着战栗。
“我不知道。”殷淮摇头,她也是普通人,也没有和周瑞时刻待在一起,她并不清楚周瑞道理经历了什么。
头脑中忽然闪过周瑞昨天的反常、卫华平对他的关注,以及今天中午卫华平急匆匆吃完饭就出门的行为……
“或许可以问问卫华平。”仔细回想一幕幕画面,她感觉卫华平知道什么,而且今天中午的行动,明显是她带回的消息才做出的连锁反应,但具体的情况,还要问过才知道。
他们又安静下来下来,血腥味浓厚,又有两人忍不住出去吐了,只剩下脸色铁青的严峰、恍惚的顾芸和满脸思索的殷淮。
咚、咚、咚。
院外传来叩门声,三下后就停了,似乎是等着人去开门。
殷淮看了眼大家的情况,挪动脚步转身,“我去开门吧。”
刚走出门,背后传来脚步声,剩下的两人也有些承受不住,走出房门。
殷淮脚步不乱,脑海中思绪冻结,什么想法都没冒出,没有害怕、恐惧,只是有一些迷茫、有一些惋惜。
她没有洗手,就那么两手黏腻的去开门了,门后是周村长。
他似乎看不见血液,问殷淮,“你们商量得咋样啊,我们这边已经说好了,今天就开始准备,下午三点吧,分工作,快的话大后天我们就开席,时间正好。”
殷淮沉默了一下,“好的,我们会来帮忙的。”
周村长听到她的声音,疑惑道,“你生病了?身体不太行啊姑娘。”
“我们村没有大夫,你要是小感冒的话去妇女主任那边领点感冒药,大感冒发烧我们就没办法了。”
殷淮摇头,谢绝了村长的关心,张嘴想说事情,“村长,我们有一个同伴,”她不知道怎么流畅的说下去,“他,他死了。”
周村长捻着胡子,没听清似的反问一句,“什么?你说什么?”
殷淮敏锐的察觉到什么,她眼睛垂下,看着自己手上的血液,邀请村长进院子。
“村长,我们有个东西要给你看。”
她带着周村长路过屋檐下吐得昏天地暗的几人,周村长看一眼他们,又看一眼殷淮,小声问,“这是咋啦?吃坏肚子啦?是不是送来的食材不新鲜了,我们给送新的来。”
殷淮敷衍地“嗯”了一声。
终于走到他们吃饭的堂屋,一进门就看见周瑞不成人形的躺在地上,他几乎要融成一滩浆糊,粘稠的液体里依稀可见白骨。
再去看周村长,他脸色也严肃起来,问殷淮,“这是你们谁带回来的。”
严厉的语气前所未有。
这可不像是问一个活生生的人……殷淮思绪转动,只模糊回答道,“我们都没带回来过,这个,这个东西是突然出现的,我们刚吃完饭,吓坏了。”
村长皱着眉,想到外面那几个吐成一排的人,“好吧,确实不像是你们自己带回来的。”
他语气缓和下来,“我去叫人来收拾,你们别从外面带东西回来,尤其是这样的垃圾,不好处理得很嘞。”
村长说完就快步出去了,应该是去找人来处理,处理“垃圾”了。
“垃圾。”殷淮轻声重复这个充满恶意的词语。
顾芸就靠在堂屋的门框上,显然也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她眼眶不能遏制的通红,嘴唇发白。
很快周村长就带着人回来了。
是一个眉眼跟他有些相似的妇人,跨了个篮子,里面装着新鲜的蔬菜和肉类,外面几人刚有缓和,看见红白相间的肉块,忍不住又开始干呕,这会儿他们已经吐不出东西了。
周婶子把篮子放进厨房,从院子角落提出一袋东西,是打扫卫生的器具,而后走入堂屋,手脚麻利的开始收拾。
她先是用拖把把血液吸走,然后把剩下的残渣扫起来,骨头、肉块、黄色的发丝……连同衣物,一点点倒入个防水的大袋子里。
最后拿出一个喷雾在红色侵染的地面喷过,用干净的湿拖把反复拖几下,地上就完全干净了,然后她取下红色的拖把头,丢进袋子里,扎紧。
清扫工作就结束了。
血腥味被喷雾的气味冲散,地面整洁无异样,周瑞就这样完全从院子里消失。
送二人出门的时候,殷淮状似不经意的问起,“村长,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小伙子,挺高的,染个黄头发。”
村长回答道,“黄头发?没见过,我们村里哪儿来的黄头发。”
殷淮的皮肤仿佛也在蠕动,寒意顿生,她不自觉绷紧脊背,“村长,我们是几个人来的啊。”
这下是周村长的妹子回答,她拎着袋子,脚步轻快,“七个。”
又补充道,“三个晚上来的,四个早上来的,怎么了?”
殷淮没再说话,就这么送他们出院子,反锁院门,却在完成这一系列的行为之后停顿下来。
心中有念头浮现,不,还是没有完全消失的,还有她开门时留在门后的,周瑞的血迹。
半个小时过去,碗筷还摆在地上,没人收拾。
他们终于勉强接受突如其来的死亡,但是恐慌就弥漫在他们头顶,周瑞的死亡实在太匪夷所思,生怕下一个就是自己。
年龄最大的两个人似乎更加害怕一些,他们不安的坐着,缄口不言,身体不断小幅度发抖。
顾芸午后的放松完全消失,又回到更甚之前的谨慎状态,她也在害怕。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殷淮不断的在头脑中梳理这些事情,其他人看出来她在思考,安静等待着。
“我们现在有两件要紧事,第一件,筹备万佛寺的素斋。我们必须经过这些流程才能回家,不能落下。”
“今天下午三点,村长会给各家派工作,我们应该也会有,到时候尽心一些,多问多看,不要违规。”
“第二件事,我们需要找到卫华平,他和周瑞是室友,而且从行动上看,他很可能知道内情。”
“这个关系到我们怎么对待村规。村规不对,或者说不完全对,很可能我们漏了什么,接下来要更加谨慎,村民不做的事情,我们最好不要做。”
殷淮这一通指向性明显的分析,让他们心绪沉淀下来。
“我们怎么分?”顾芸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表现着属于她自己的沉着,也第一个跟上殷淮的思路。
“我去找卫华平。”殷淮思索他可能会在哪里,“你们去帮忙,我把村规再给你们看看,最好你们也拍下来,一定要小心。”
说完,殷淮把手机里的照片调出来,给他们记忆、拍照。
找卫华平这件事相比而言更加危险,所以殷淮独自揽下,怕其他人不能应对危机,让毛线团的线头溜走。
她能看出来,之前他们对危险的认知还停留在手上的层面上,在不熟悉的环境中划伤皮肉、冻伤、摔倒之类的意外,认为只要小心规避就不会有事。
而周瑞的死亡冲击感太强,像一把榔头,把这些轻松惬意都敲得稀碎,他们拽着新出现的一点稻草摇摇欲坠。
殷淮仍觉不安……希望他们真的能在之后做到谨慎、小心,一旦再出现死亡,能预见的是,他们的心理状态将会全面崩盘。
希望卫华平还没来得及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