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光返照了?
1
明嘉昕猛地醒来。
客厅的暖风冲不淡她此时身上的恶寒,她低着头大口大口的喘息,恐惧的泪水不受控制的滴落在盖在腿间的毛毯上。
“嘉昕,怎么了?做噩梦了啊?”
妈妈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明嘉昕一愣。
她不可置信地抬头,引入眼帘地是母亲那张写满担心的脸。
“妈妈?”
母亲担心地坐到她身边,仔细摸了摸她的额头,松了口气“吓死了,大过年的,可别是生病了。”
大过年的?
是的,今天是除夕。
可是母亲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个房子是在她跟了项海均之后才买的,还没来得及等装修好,母亲就去世了。
她伸出手迟疑地摸了摸母亲的脸,在感受到真实的触感后,她缩了回去,又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眉毛。
母亲抓住她的手,像教训小孩子一样打了一下。
“一会儿把我妆摸花了。”
听到母亲这么说,明嘉昕才看向母亲的脸。
母亲今天的妆很好看。
眼泪缓缓落下。
“大过年的哭什么”母亲嗔怪地拍了她一下,一边帮她擦起眼泪。
明嘉昕越哭越厉害。
“怎么了,她怎么哭了?”
项海均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
厨房是拉式玻璃门,项海均围着围裙手里拿着锅铲从里面伸出半个身子,担心地看着明嘉昕。
“没你的事,炒你的菜。”
在‘家’下厨的都是项海均。
但是母亲和项海均同时出现在明嘉昕面前,她自己都觉得魔幻。
门铃响了。
明嘉昕一下子抓紧了母亲的手。
母亲拍了拍她的手,她看向母亲。
母亲微笑着,鼓励她:“去看看。”
她看着那张大门。
就在不到十分钟前,她在这张大门外遭受了袭击,以至于此时她对着这张门还有着挥之不去的恐惧。
此时家中灯火通明,屋内温暖且有人气。
“快去啊”母亲催促着。
她无奈,套上拖鞋,走到门边。
鼓起勇气,拉开大门。
“嘭!新年快乐~!”
礼花的彩色丝带落下来挂在她身上,而站在她面前的女孩,一对梨涡挂在唇边,正因为恶作剧得逞,笑弯了眼。
她呆呆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喊出那个名字:夏李。
夏李看着面前泪流满面的人,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啦?看到我感动到哭了?”
明嘉昕想抱住夏李,但她忍住了,她努力平复情绪,开口还是没控制住哽咽:“还能再看到你,真好。”
夏李笑着摸了摸她的脸,没有说话。
她的手很凉,和外面的冰雪一样。
两人进了屋后,项海均正端着最后一道菜放到桌上。
大家纷纷入座。
头顶的水晶吊灯把菜色照的让人很有食欲,母亲举起酒杯站起身,大家跟着她一起站起来拿起酒杯。还没等母亲开口,明嘉昕问:“人都到齐了吗?”
大家面面相觑,夏李想了想,说:“还有谢予没到。”
明嘉昕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她看了眼大家,笑道“不用等了,他肯定到不了了。”
所有人默认明嘉昕的话是对的,他们也将杯中的酒喝下。
桌子不大,四个人围着却很温馨。
一顿饭吃完,明嘉昕的母亲看着明嘉昕,眼中不再是恨铁不成钢的埋怨,而是掩不住的爱意,和说不尽的留恋。
“昕昕,妈妈有很多话想给你说,但我知道今天根本说不完。”
母亲微笑:“我虽然一直很希望你能当个舞蹈老师,但更希望你能快乐,你不知道,妈妈把你演的那些电视剧都看了很多遍,哪怕是个不到一分钟的配角,我也能把她说的台词一字不落的记下。”
她深吸口气,终于把那句她很早就想对明嘉昕说的话说出口:“你演的真棒,你是一个好演员,妈妈为你骄傲,坚持做你自己想做的事,记住,不管发生什么,我都是支持你的。”
明嘉昕看着母亲,泪水不停的从眼眶中流出,她的嘴角不自觉上扬。
如果这是一场梦,或者一次回光返照,她接受,她更感激。
曾经午夜梦回,母亲一句句对她放弃舞蹈学业的责怪,和对她演绎事业的否定成了她很长一段时间无法摆脱的梦魇,她自我怀疑,也对母亲能避就避。她一直觉得母亲可能是对她彻底失望了,所以病重也不告诉她,可临终时她拉着她的手却明明满眼都是期望,僵硬的嘴控制不住,流着口水也要从喉咙里呜咽出她的小名。
在收拾母亲遗物的时候,她发现了一本破旧的日记,她一直都知道母亲有写日记的习惯,但她对此并没有兴趣。
那是第一次她打开母亲的日记。
那一刻,她窥探到属于母亲隐秘又无望的少女时代,以及明白了她为何对自己学舞蹈这件事如此有执念。
母亲是小县城里出来的,14岁就辍学来到城里打工。
在此之前,她也曾是他们县里那所中学的优等生。
日记的前几页写的都是少女在农田稻谷之间对新知识的渴望和对未来的期盼。
直到13岁生日那天,她的父亲,明嘉昕的外公从农田摔倒瘫痪起,她的生活就只剩下看不见尽头的忙碌与绝望。
13岁那年盛夏的末尾,母亲请了晚班的假,偷偷回到学校观看毕业生们文艺汇演。
那年的毕业文艺汇演是和城镇的学校联合举办的。
夜晚荷塘边青蛙咕咕叫着,树上的知了和树丛里的蚊子扰地人不安宁。
而母亲的目光却无法从舞台中心那个正跳着现代舞的女孩身上移开。
聚光灯下,舞台的中心,肤色雪白的女孩穿着银白色的舞蹈服,美丽极了。
她光是站在那摆出一个动作,气质和体态就让很多女生生出了自卑感。
她脸上的笑容明媚大方,那是在她身上从未出现过的一种东西,自信。
那个盛夏的夜晚,天空没有星星,少女的内心却被点亮了。
她在日记里这样写:那个女孩像星星一样耀眼,但那不是属于我的。
后来她生了明嘉昕,给她取名叫明嘉星,父亲不喜欢这个星,给改成了昕。
在明嘉昕的童年,为了学舞她吃了很多苦,母亲即使心疼,但在这件事上却格外坚持。
她不敢告诉母亲,她并不喜欢舞蹈。
之后她背着母亲参加了综艺,选择了当明星出道,两人出现隔阂,渐渐也就没有了沟通。
直到她翻到日记里夹着的,她每一个角色的明信片,上面都有母亲娟秀的字迹,写着:我的星星。
她和母亲之间浪费了好几年,年轻时她性格上的倔可能随了母亲,后来她总是想,如果她早点向母亲踏出一步,也许之后不会带着遗憾过这么多年。
明嘉昕颤抖着嘴唇,任苦咸的泪水混进唾液。
她笑着对母亲说:“我一定记住。”
2
夏李走过来扶住明嘉昕的母亲,她看着明嘉昕,眼里都是不舍。
“嘉昕,以后的路我不能陪你一起走了。”
夏李没有哭,但她显得很无奈。
“早点听你的话别去招惹元朗就好了”她苦笑。
她这句话,明嘉昕不知道要怎么回应。
夏李抬起头,摆出一副认真的样子。
“以后夏天的时候没有人陪着你就不要去潜水了!”
“好”
“冬天不要偷偷喝冷水!”
“好”
“除夕多给朋友们打电话!”
“好”
“但是!”
夏李突然停住。
她看着明嘉昕,渐渐红了眼眶。
“你最好的朋友只准是我!”
明嘉昕鼻头泛酸,她忍了好半天,才说:好。
她和夏李从综艺《新生》中相识,这个看起来不好相处的姑娘,却屡屡在她受挫有难的时候握住了她的手。
她很聪明,但是却一直在被爱的人们欺骗和伤害。
最后,也是自己没有保护好她。
明嘉昕对她最后的记忆停留在殡仪馆里,她躺在床上全身发紫,满是伤痕,无论做什么样的梦,她都会梦见她被撞倒在地的那个街口,她满身是血地抽搐着,对面,是绝望着痛哭的自己。
在夏李的葬礼上,她的经纪人苏涵望着自己,眼神里满是不甘和怨恨。
她低着头不敢看她,跪拜过后就逃出了灵堂。
等夏李絮絮叨叨的说完,明嘉昕才把自己埋在心里早就想说的那句话说出来。
“对不起”
夏李顿住,泪水渐渐涌上来,她一把抱住明嘉昕,表情突然变得很委屈。
“我以为你会和项海均想的一样”
“我以为你不相信我”
“嘉昕,我没想搞砸你和项海均的关系,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爱元朗,但是我更爱你。”
明嘉昕伸出手想摸摸夏李,但这次却跟刚才触摸母亲不一样,她的手直直穿过了夏李的身体。
她看着自己在灯光下真实的手,又看了看母亲和夏李逐渐变得模糊的身形。
她想到了什么,不禁皱眉看向站在另一边极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项海均。
他的身形也跟她们一样在变得模糊。
她心里有了猜测,但又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她又看向母亲和夏李,她们对她点点头,像是在证实她的想法没错。
“你?”
明嘉昕开口,刚说一半,停住了。
该问吗?好像已经不需要问了。
那要说些什么吗?可她跟项海均已经无话可说了。
她和项海均之间,从一杯药酒开始。
酒是华氏准备的,就为了能让她登上项海均这艘船。
当然,后来项海均提出让她跟着他时,是她自己接受的。
她知道他的妻子肖薇和一个当红小生好了,那个人在娱乐圈混得风生水起。
连那样的人都能红,为什么她不可以呢。
她一直在和项海均的这段关系里保持绝对的清醒,努力让自己做一个对他有用的人。
无爱,也不拖欠。
仅有的那点恨意是因为夏李的死产生的。
却也在报复过后消亡了。
项海均看着她,眼神里期待着她说出点什么。
但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眼里的光黯淡下来。
项海均自嘲地笑出声。
他说:“晚晚,我总是反复在确认,在很多事上寻找蛛丝马迹,可最后的结论都是,你确实不爱我。”
他的身形变得更淡了。
“我总是在想,如果我们有个好的开始,就好了。”
明嘉昕动了动嘴,想了想还是觉得别说话比较好。
如果项海均没有市长的身份,明嘉昕根本不会和他在一起。
但他这个身份,就注定了她不会真心对他。
项海均到身形消散的最后,也没等到明嘉昕跟她说一句完整的话。
3
刚才还满是人气的客厅此刻只剩下明嘉昕一个人。
头顶的吊灯落下冷白的光,一桌的菜一下子就让人没了食欲。
屋内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冷飕飕的。
门铃响了。
泪水已经干在脸上的明嘉昕起身去开门。
反正自己都回光返照了,那就看看今晚还能看到谁。
门外没有人。
走廊的灯发出呲呲的声音,四周突然扭曲了一瞬,又恢复原状。
“嘉昕”
有人在喊明嘉昕,他的声音回荡在走廊里。
是谢予。
“嘉昕”
谢予的声音很难过。
明嘉昕望着天花板,谢予的声音好像是从那里穿透过来的。
“谢予?”明嘉昕大声喊。
周围的一切事物有隐隐消失的迹象。
明嘉昕从醒来后来到这个房间,看到母亲和夏李开始,她就下意识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项海均也在,那一定是因为他出现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意外。
刚才夏李说到谢予时,明嘉昕说他不会来,是因为她知道,谢予还活着。
此时听到谢予的声音,明嘉昕觉得不可思议。
明嘉昕对着不停扭曲的天花板叫着谢予的名字。
可明显谢予听不到。
他轻声喊了几声她的名字,就在她已经放弃向他呼救的时候,却听见了他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她耳边。
“嘉昕,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嘉昕,不要忘了我。”
胸前泛起一阵红光,明嘉昕震惊的低头看。
周遭的一切全部在转动,她的一生像一张张幻灯片在轮回播放,最后碎成千万片,散落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那被人袭击的伤口开始猛烈的剧痛起来。
她痛苦地捂住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