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26)阵眼
沈老爷
“你是说,他就是那个沈老爷!沈青书?”
柳叶刀忽然间炸开来,陡然兴奋拔高之声,如重锤砸进每个人心底。
可他不是宋怀安,宋老爷吗?
我眼见着他,从那棺材里爬出来。
谢执也不像是,会将这种事弄错之人。
“可,可沈老爷不是死了吗?”
二少爷呆呆低问,那声仿佛从夹缝里钻出,细得几不可闻。
“都有神仙在此,有鬼有何稀奇?”
三夫人面上亦显出些好奇,却仍端着性子,瞥了眼七香:“何况,他也不似你曾说那般风姿出众。”
七香眸子一错不错盯着眼前人,难得流露出一抹怀念之色:“奴婢上回得沈老爷相助,还是十余年前之事,那般风度虽只见一眼,却是此生也难忘。”
“你也有今日?”
三夫人戏谑她一句,唇边却渐渐放平:“可即便是沈老爷,若与我救命恩人为敌,我亦不会站在他那头。”
“便是沈老爷那般,似天神救世的人物,死后亦当不成神仙么?”
兴奋过后,柳叶刀颇为惋惜地叹了一句。
好似自打三夫人称他为鬼后,柳叶刀便想也不想地,将它认定他为鬼。
也不知她究竟,按甚标准来断言?
“哈哈哈哈!”
宋老爷,亦或是沈老爷,静默听了半响,突而大笑起来。
笑罢,目光玩味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人,连我在内。
“全都在这了。”
“他,他想做甚!”
柳叶刀似察觉不对,忽而现出迷茫来,连忙扒拉下身侧的二少爷。
觉未得到回应,偏头看去,却发现二少爷被那大笑一吓,呆呆盯着前方,仿佛吓傻了一般。
“阿瞳!”
二夫人方从惊骇中回神,瞧见二少爷这般模样,面色惊变,赶忙将他搂入怀里,竭力压低出柔声。
“不。”
宋老爷环视完毕,眉间微皱。
“还少一人。”
少谁
这府中人,就无比这聚得更齐全之时。
何况还都是鲜活的。
“不过,这世间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你。”
宋老爷目光略过所有人,看向深远处,又仿佛只虚空盯着一个方向。
言语染上三分狠厉:“还不现身吗”
“他在唤谁莫不是还有鬼!”
三夫人显然还未从突见宋老爷的惊惧中回神,又听得他说此话,再掩不住面上惊恐。
“什么!”
柳叶刀闻言亦如惊弓之鸟,急忙四下转身寻着。
仿佛只要前身一直对着四方,就不会被突而又冒出的鬼吓到。
“夫人。”
七香上前半挡住三夫人,小声唤她以做安抚,眼神却愈发警惕,紧盯着宋老爷不放。
只大少爷和二夫人微抬头看他,仿佛突而明了他所说。
两人分散的目光,渐落至一处。
与宋老爷虚空所盯的方向,全然相同的一处。
“咯搭——”
“啊!”
三夫人被这声响惊呼出声,急忙拉住七香,躲到大少爷身后。
“莫怕。”大少爷顿时有些受宠若惊。
正要侧转身子安抚,却被三夫人赶忙伸手推了回去。
但无人顾及他们这点小小动作。
所有人的目光,尽数落在眼前,将将烧灭的一片废墟之上。
漆黑的瓦砾,辨不出是何器物的碎片。
那块石板渐升起,斜撑着,底下竟露出个地洞。
亦或是,密道
有人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踩上延伸至地面的石阶。
缓站定身子,一抬眸,令所有人得见,那再熟悉不过的面容。
她面色冷若寒霜,自打从密道里走出,目光从未看向过旁人。
只带着我从未见识过的无尽狠意,紧紧盯着前方最中心,勾唇一笑的宋老爷。
“淑端,许久未见了。”
几乎是立刻,大夫人磨动的唇齿间,一字,一字,蹦出狠厉之言:“你可当真是阴魂不散啊!”
“宋,怀,安!”
“甚?!”
本躲在大少爷身后看戏的三夫人,闻言顿时炸了锅。
错愕的眸子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
同我惊愕一般情状,已然分不清是该相信眼前所见,还是大夫人所说。
“他究竟是谁?”柳叶刀疑问中有些失望,却又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似乎在为那人不是沈老爷而感到庆幸。
二夫人抚摸着二少爷后颈的手一顿,不敢置信抬头,追问道:“简淑端,你莫吓我,若是沈老爷还在,十余年后,正应是这般模样,怎会是那小人?”
小人?
得来宋老爷一记狠瞪:“忍着未同你算账,你倒先撞上门来。”
怪道我觉着奇怪,除死那日,宋老爷分明记得起所有,亦应当记得二夫人背叛一事。
可他同我提及二夫人时,轻飘飘便过去了,丝毫不像是能将二夫人关进黑沉铁笼中之人。
原是一直在忍?
这,不会也是在降低我防备之心?
大夫人唇边勾起一抹嘲讽:“烂泥也想做仿?宋怀安,你莫非觉着以这般姿态示人,便真能成他?”
“不过做梦!”
大夫人目光锐利阴冷,与怨鬼猎杀气息如出一辙。
“砰——”
以血驱使的白光,顿时随念动冲上前去,将那道致命红光拦下。
宋老爷仿佛被激怒,面色阴沉得可怕,手中红光大盛,直想取大夫人性命。
“说不过便要动手么!”
众人本捂着脑袋避难,闻言抬起目光,看我站定他们身前,缓缓放下了双手。
但宋老爷并未理会我所言,面色阴沉得快滴下墨汁,绕过我,紧盯着大夫人不放,丝毫不见救人时的热切。
俱是伪装。
“他?唤得可当真亲密啊。”
众人目光齐刷刷落在大夫人身上。
三夫人更是缓缓从大少爷身后站了出来。
他二人本应是此最不寻常之处,却因着种种缘由,无人顾及的角落,也未因三夫人朝前迈的步子变得显眼,令她得一脸惊奇地盯着大夫人。
大夫人却轻笑一声,一手侧着压了压端庄的发髻,垂落的目光,渐染上起想将眼前人绞成碎片的锋芒。
“既是知晓,还不扒了你那层恶心的皮。”
“我本只想借这身皮,行些方便,”
宋老爷面上浮现玩味的笑:“若令你不适,可真是意外……之喜。”
“话叙到此时分,也当尽了,毕竟,我们也无甚好聊的。”
说罢,宋老爷高举起那颗红珠,目光落回顿然紧绷的我身上,不咸不淡地开腔:“同样一错,我绝不会让它出现两次。你若还有何招数,便让我见识见识吧!”
丝丝缕缕的红线,从那红珠里猛地朝外伸出,霎时间铺陈开来,蔓延到众人脚底下。
“啊!”
三夫人急忙足尖点地避让,却也很快没了落脚之处。
二少爷慌乱间脚被缠住,方搭上柳叶刀伸来的手,被她往后拉时,挣扎的身形肉眼可见地变得滞涩,眸中渐失去神采。
“说要见识?”
血腥气愈发浓烈,那道白光也渐渐为我所用,屏息凝神,它随我意念骤然如白鹤亮翅,回旋着朝密密麻麻的红线掠去。
掀起一阵猛烈的狂风,刮得万千红线根根尽断。
“你又拿出几等本事,想识得我招?”
我朝他似笑非笑,心底冷意愈发浓了。
“你当真是个,难缠的变数!”
宋老爷微凝气,转动红珠,万千断裂的红线霎时间变了方向,缠绕在他身上,随红珠而起,举着他至半空中,叠盖成个巨大的阵法。
边上刻意裂开几条缝隙,不多不少,正是在场的所有人数目,只待将他们笼罩困住后,瞬时缠紧绞杀。
而那道最为中心的阵眼,直直对朝着我。
皎月被红阵挡的严严实实,仿佛即将砸下的沉重巨山,惊得柳叶刀与七香施展轻功,尽量拉上其余几人,急忙朝外逃去。
“往哪里逃!”
到顶的重山红阵瞬间砸下。
“啊啊啊!”
“锃——”
白鹤献出死力,柔软庞大的羽翅舒展,延伸到砸落的重山红阵之端,死死抬住,不再让它掉落半分。
可那股血腥气,浓郁得令我头脑渐不清醒,只顾得咬紧牙关,奋力举着。
只再撑一点点时候,待他们能逃走。
“若说改变?”
我抬眸看那阵眼之上,宋老爷好整以暇地垂首观望,仿佛在看挣扎的蝼蚁,彻底点起我心中涌动的怒气。
“宋老爷,你的出现,不正是这世间最大的异变?”
“噗——”
血止不住朝外喷出,浓烈地血腥气呛得我直想咳嗽,可重山红阵的威压愈发猛烈袭来,连半点闪失时候都不得有。
否则……
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
从阵眼窥向天边,宋老爷悠然自得地俯视着这一场鲜红的死讯。
即便其余人均已逃远,他也未曾皱一点眉头。
仿佛一切仍尽在掌握之中。
可……
勉力支撑的双手,突然间多了几分气力。
孰死孰存,哪能由你说了算!
我突想起一个,或许能造成他灵体虚弱的可能。
只待他灵体虚弱之际,便能夺走那颗红珠。
那水井里的怨鬼李婆子!
她被宋老爷暂时封印在井里。
只需寻个时机,引宋老爷去那井边。
什么因异变,才得唤动的时空轮转之法?
如若他本身,已成了这世间最大的异变呢?
无论是由魂魄现形,还是暴露出他伪善真面,与原先救世全然背道而驰。
哪处又合因果?
他深藏的秘法,如今反成制衡他自己的利器。
这便是,最可能成的一条路。
然而……
“苏姑娘。”
忽然间,宋老爷悠悠唤动之声,从层层红阵顶端降下。
我仰头观去,只见他嘴角扬起弧度,散漫的笑了,仿佛洞彻我所有挣扎念头。
却仍觉那不过草芥,根本不足以入他眼。
“你是在寻它吗?”
“桀桀,桀!”
我猛然定睛瞧去。
那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带着吸饱了怨气般的餍足,猝不及防从宋老爷高举着的红珠里窜了出来。
重山红阵已然废去我全副心血,再分不出任何心力对付旁鬼物。
那怨鬼却急掠过那道阵眼,鼓胀的腹部一抽一抽,没被灰白头发挡住的那半边脸,鼓得愈发厉害,横布青紫。
“桀桀,桀——”
她飞快爬动逼近,愉悦地嘶吼着。
朝我张开了血盆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