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22)交汇
“小心些!拿好手里的家伙,在灵堂中闹事的人,看起来很是了不得”
“那,咱们还去吗?为何不再多找些人?”
一人听来胆怯,已然生出退缩之意。
“你当我未找?”
“府中半数多人,都去了后花园中救火,一时顾不得这头。”
“这……”
“你放心,我已将此事告诉了管事。管事吩咐,让我等先来瞧瞧情况,待他们解决完后花园失火一事,随后便到。”
“那咱们岂不是来送死!”
几人脚步声陡然一停。
“嘘,小点声!什么送死,咱们不过拿着家伙,远远瞧瞧情况,若里头人要跑,咱们得留下些记号,叫管事他们也能寻得贼人踪迹。”
“真只远远看着?”
待得到那人肯定答复后,众人这才又走动起来。
“可他们,为何偏要去灵堂闹事?灵堂有甚值得偷的?”
“鬼才知道他们想法。”
身为旁观之鬼,还真对此事有些了解。
但他们口中贼人已死,当下之急,是搞清楚,宋老爷口中,胡人首领未完成的一事,究竟是什么?
方才我匆忙要追上,却才知宋老爷竟能如此之快,立时消失在我眼前。
但好在,我也被迫跟他动起来。
虽在“视线”范围之内,一时寻不得他去了何处。
总比在整个府里,漫无目的地瞎找要好得多。
而那一事,乌云也可用作代替。
胡人?
胡人!
一下子忽然明了,宋老爷下一道要去之处。
灵堂在“视线”中渐远,只听得那几名下人小心翼翼靠近后,惊恐尖叫声陡然响起。
对他们而言已是厉害之人,却能被别人杀死在灵堂之中。
但他们该值得庆幸。
管事已然领着一大帮子下人,与我擦肩而过,依稀听得灵堂传来的惊叫声,脚步微顿,随即愈发匆匆赶往灵堂。
许是得知灵堂有人闯入,管事并未似从前轮回,直去前院,举目见府门朝两侧敞开,门外站着包藏祸心的齐知州。
他面有隐忧,仿佛灵堂有何重要之物,耐不得分出时候给前院,甚至是与之交易的齐知州。
但我已看不见。
选择后形成的羁绊,牵引着我与他们背身而去。
但我不再随波逐流,在那范围之内,朝前方自行飘出一步,两步。
我已明了,宋老爷将会去何方。
星月追影,柳梢微风。
震动整个宋府的熊熊烈焰,气势汹涌地窜上天去,染红了明月。
但转瞬间,一桶桶水,接连奔赴的人,方才叱咤风云的烈焰,尽数化为空妄。
人潮散去,这只剩一片漆黑的荒芜。
被烧成了灰的月季,风吹净,往远处去。
横梁掉落,几间屋舍倾倒,砸断,断成一片绵延的废墟残骸。
两土匪的尸首躺倒在那旁边,脸被烧毁,看不出有无刀疤,也辨不出任何,与之有关的痕迹。
偷入这府里,终死在了这府里。
这并不值得驻足在意。
然,烧得漆黑,再不见丝毫雅致意味的假山后。
“视线”里,传来一人几不可闻的声息。
淡淡收回目光,正欲继续朝前方飘去。
月影婆娑下,隐隐约约,地上又突现出一人影。
“视线”落下,只听得那人轻微的呼吸声,快步朝此处走来。
穿过两处烧得发黑假山中的间隙时,那人颇为吃力地小跑了两步,随即一下泄出微重的喘息声。
仿佛那两步小跑,已然废去其全身气力。
“夫人,您寻得这路可对么?”
不远处,又传来一低微声响。
另外那人似转过身,肩上许是背了包袱,随她转身动作,内里传来一阵叮当碰撞的脆响。
“每日都路过此处,我早将路熟记于心,哪会不对?你且跟我走就是。”
“可……”
“莫再可是了,本以为后花园里起火,这路许是走不得。谁成想,那帮人替咱们救完火,竟乌泱泱走了。”
绕过一处假山拐角,为首的三夫人身着桃红色绣花布衣裙,头戴红玉簪,右肩背着个小布袋,眉眼妩媚朝身后人一嗔。
那是这宋府中所有人凑一块,都凑不出的灵动鲜活。
“不等现下快走,还等什么时候……啊!”
三夫人突地惊叫一声,愣在原处。
“发生了何事,夫人!”
七香从环抱着的硕大包袱后探出头,这才让人得见,她肩上也背着一包袱。
待看清前方亦愣怔原处之人,她怀里包袱猝不及防地落了地。
现出另一侧肩上,还背着一个包袱。
“二,二夫人?”
二夫人一手扶在假山旁侧,借力撑着身子喘息片刻。
却也最先回过神来,唇边微动,似将要出声问询,终半响未说得出口。
好似此刻,此地,这副身带大包小包,并丫鬟模样打扮。
无需多言,已能说明一切。
“你怎在此!”
三夫人却下意识问出了口,陡然放大的声响,盖过了方吐露出第一字时的心虚。
随即腰肢微拧,玉手轻扬,端着以往娇蛮气势,先发制人道:“你莫不是想逃走不成”
二夫人无言轻笑一声。
“夫人。”
七香默默拉了她一把,小心翼翼地,示意她看向自己身上,大包小包的行囊。
却不成想被三夫人轻巧甩开,朝前方人扬起小巧下巴:“你只当从未见我,我亦当未见过你。”
“你要走要去何处”
二夫人轻叹一声,面色稍霁,仿佛有什么隔阂消融殆尽,终究出了声:“如今禹城这乱势……待挨过这一阵,再走不迟。”
三夫人停下脚步,双手环抱前胸,唇边泄出一抹冷媚:“若不走,怕是今夜,我就要死在这!”
“你这是在说哪里话”
二夫人颇感愕然:“虽宋怀安已死,但有简淑端在,虽不能让你向以往那般奢靡,但定能安稳富贵度日,何来一死”
“你不懂,”
三夫人黯然一瞬,顷刻间,又是那副傲然模样:“也不必懂。我走了,你,你好自为之。”
“走?你要去何处?”
“我亦想知。”
假山后那道呼吸,躲藏了许久之人,话音落下后,终露了面。
三道视线齐齐望向他。
显然未曾料到,除却他们之外,还有一人藏在暗处。
“你,你怎在此!”
三夫人声响陡然拔高。
眼前人与她,将将方才相见,道尽日后畅想。
哪知才过这点时候,她却已一副悄摸出逃的模样,突而暴露在眼前人底下。
大少爷缓缓踱步而出,神色平静的有些可怕,眸中涌动着沉郁的光。
“芸娘,你要去何处?”
“与你有何干系!”
虽被撞见出逃,三夫人却异常理直气壮,片刻前的柔情蜜意,在她眼里仿佛只一场戏。
大少爷显然被她气到,深深吸了一口气,突而柔声道:“你之事,怎会与我无干。何况如今禹城里外一片乱象,你只带个丫鬟走,我实是不放心。”
三夫人轻哼一声,随着对面人柔声问切,神色亦稍稍舒缓了些。
“这你就不必担心了,七香,我们走!”
说罢,片刻前的悄摸出逃,转而变成一场大摇大摆的出游。
她转身一扭,施施然便要走。
“可,你我从前种种,又该如何算?”
三夫人微愣。
“百华楼,青山柳,都作不得数么?”
三夫人唇边一勾,再度转身,看向那黯然低言之人。
“你又何必自讨苦吃。”
大少爷缓缓抬眸,黯淡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沉痛紧锁其中,仿佛失去何心爱之物,空落落地支撑在原处。
我曾以为看懂他们的情爱。
那扇夜半木窗后的禁忌,人生错位的轮转,隐瞒身份的暧昧,三千里外的春暖江南,凄寒的禹城,皎月白光下的赴死殉情。
并与那大夫人矛盾争执之始。
可后来才知,错位不过是大少爷一手造成。
身份早被勘破,再多暧昧,亦像似真似假的幌子。
又到底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三夫人最后定定看了他一眼。
不带任何娇讽,欢欣,惋惜,悲情,未曾沾染任何起伏情绪。
只是最为平静的一眼。
“走吧,七香!”
她转过身,唇边扬起一点笑,那身桃红色衣裙衬得她愈发娇俏似妖,艳影袅娜朝前去,却平白令人觉几分洒脱意味。
如她看了许久的侠义话本。
里头情爱,不过似侠士游历天下时,走进一家临街小铺,对着里头风姿绰约的娘子要来一碗茶,浅尝一口。
而后放下茶碗,结下几两碎银,背起剑,仰天出门而去。
便是一场萍水相逢。
只余默默在场的二夫人。
讶然之后,一时看向渐远去的三夫人,一时看向那头,垂首不语的大少爷。
她有些不解:“你不去追?”
大少爷闻言微顿,也未对为何出现在此的二夫人加以询问。
瞥了一眼三夫人离去的方向,袖边被他攥得越发紧,仿佛这般才能压抑住什么。
却终究,摇了摇头。
只说了一句,全然不相干的话。
“我原以为,与他们不同。”
“可他说得不错,许是自凉骨到冷皮,处处避不开那无心的影子,又何来的不同?”
二夫人似有所悟,抬头看了眼那流动倾泻的月光,唇边泄出一抹轻笑。
仿佛窥破旁人心思。
“既是痴情鬼,哪处又像无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