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11)鬼差
“即便你遭受怨鬼那一击,也只疼痛片刻,万不会致命。”
我终长舒出一口气。
方见那白光忽闪,还以为这最后一次机会,又要因此没了。
“那你为何唤我过来?”
在那情形下,并非我多想,实是太过可疑。
“那怨鬼的绿痰之招,有距离制约,只要离得远了,便不会被波及。”
宋老爷同我赶至水井后,落定不动,只瞧着怨鬼极速爬来。
方才赶出的那点子距离,霎时便没了一大半。
他这才为我解惑:“可离得再远,也难以躲过怨鬼太久,我们迟早会落下阵来。”
“这我自然知晓,”
我匆促开口,打断他无用之言:“你可是有何对付怨鬼的法子?”
“解铃还须系铃人。”
心中答案脱口而出:“你说大夫人?”
“什么?”宋老爷惊诧望着我:“这同我夫人有何干系?”
遭了。
我知晓李婆子是被大夫人所杀。
宋老爷可不知道。
“那你所说何意?”
“自是这水井。”
宋老爷古怪瞧我一眼,低头看着这口水井,指道:“这李婆子不是坠井而亡,又从这井中爬出?”
“只需令她再回这井中即可。”
怨鬼两只长手,都已能同时碰到东西两侧院墙,裹挟着膨胀的气势,朝我们冲撞而来。
而这比较之下,过于小巧的水井。
即可?
嘴角不由抽动一瞬。
怕是李婆子坠到井中最底,那长手还没能完全塞进去!
可我担心这作甚!
为时过早,该如何将李婆子引进去,才是要紧事。
等等,引进去?
宋老爷全神贯注盯着前方,未曾发觉,我已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两步。
这怨鬼,可一直在追着我跑个不休。
若拿我当引子,我被推下去,怨鬼追着我坠入井里……
不正与宋老爷所说一致?
一切就都成了。
可这不还是要拿我填井!
刚悬落的心,再度高高提起,直噗通个不停。
脑子乱得已然想不出何好法子。
突地,本被拿捏住的手腕一紧,挣扎不及,被一股大力带着往前去。
“咵——”
方才谈论的小巧水井,直接被长手砸碎。
烟尘四起,胡乱地避也避不开,令我迷蒙间,下意识地闭上双眼。
可就在此时,手腕突地一松。
我赶忙睁开眼,还是一片尘埃飞屑,隐约可见几道怨鬼身带的死气。
可方才就在我旁边,拉着我手腕的宋老爷,突地没了鬼影。
土褐色的尘烟中,又泛出熟悉的白色。
不好!
是那要命的白光,再一次闪动起来。
欲哭无泪。
这才多会儿工夫,一切将尽的白光,便已因着李婆子闪动两回。
怎这般难以对付……
【阎王在上。】
我猛然转身寻去,胡乱搜寻的目光,顿时有了方向。
落定在尘烟中一处。
【鬼差宋怀安,】
这不是将死之人的心声?
【借真缘命石之力,】
【度化这怨鬼往生。】
一股狂风不知从何而来,骤然涌动起波澜。
呼啸间卷起飞沙,令我下意识想呛咳两声,不由抬起袖腕半掩面。
瞬息之间,亮光透过豆蔻色袖腕,周身一亮。
惊疑着朝袖腕侧边窥去,原是那股狂风拨开浓浓尘烟,令这方小院重回白日之下。
那口水井已然残缺得不成样子,若不知晓它从前模样,根本无从辨认。
而李婆子化身而成的怨鬼,与自称为鬼差的宋老爷,正在那水井前后对峙。
只对调了个方位。
方才还一个劲紧追着我的怨鬼,如今目光可怖得好似要吃人,死死盯着对面的宋老爷不放。
高亢嘶吼一声,绿痰直直朝他吐去。
宋老爷瞳孔微缩,待那绿痰将将要沾到衣衫时,急速侧身一避。
“滋啦——”
千疮百孔的石板地上,又多一处腐蚀之处,都不再那么显眼。
一计不成,那怨鬼又伸出长手,于空中再度蔓延,长得将日光都挡去一半。
令人笼罩在可怖的阴影之下。
而后那阴影,不,那遮云蔽日的两只长手,极快地,朝相比之下,极其渺小的宋老爷砸去。
砸落到他头顶,要将他整个拍扁了去。
但宋老爷一动未动,独独直视着那硕大的怨鬼。
【这怨鬼不过如此。】
“这怨鬼好生厉害。”
?
心声是骤然一停。
虽他所说与所想并不一致,也不知有何缘故。
但在这当口不过小事。
还未看到他有何动作。
忽地,怨鬼已落至他头顶发冠的长手一顿。
怨鬼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珠子。
面目很快攥紧成一团,竭力想抽动双手。
可不管她如何动作,方才还气势汹汹的长手,好似突然被人定住,僵在空中,再也动弹不得。
随即宋老爷快步上前,至那残缺的水井边,对上怨鬼愤恨不已的凸眼珠子。
他伸出手掌,四处呼啸的风,瞬间便似寻到源头,朝他手心集聚而去,凝结成一场欲来的风暴。
而余光间,我瞥见身侧多了几道人影。
那是本已逃出小院的众人,依旧是那番跑动的姿势,却诡异地向后退着。
目光中满是呆滞。
这究竟怎么一回事?
那风暴团凝在宋老爷手掌中,仿佛觉着时机已至。
他肃着脸,手中酝酿的风暴化为一道白光,朝只惊狂怒吼着,却发不出半点声响的怨鬼,狠狠劈去。
剧烈白光涌现。
刺得我不得不闭上眼。
又因想知到底为何,强撑着微掀开眼皮,瞧见那白光涌现的中心。
怨鬼痛苦地仰着头,无声嘶吼着。
两只长手从蔓延之处抽回,渐缩回正常人长短。
深坑一个个消失,拍落在地的瓦再度回到房檐之上。
那被砸碎的水井,仿佛有人在重新垒好石块。
等我再瞧躺倒在地的怨鬼。
不,她不再是怨鬼模样。
而是变回了李婆子。
向来高傲尖酸的脸,如今只剩下安详。
而后,她似听到何召唤,向前爬动而去。
分明闭着眼,却准确无误找到了那处完好无损的水井。
她再度朝下坠落。
“噗通——”
一切恢复如常,回到怨鬼从那井中爬出之前。
白光消失,井边争执骤然继续。
阴阳中趟了一遭浑水,再见这已能称得上“和缓”的一幕,我只觉恍如隔世。
“当务之急,是否该去请齐知州,过府一查”
我瞧见管事低了一半的腰,继续弯了下去,好似什么异样都未曾发生,朝另一头的大夫人同大少爷,端正行礼。
可我不能当做未曾发生。
被怨鬼追杀的惊惧,还残余在我心中,未曾褪去。
宋老爷刚从水井边直起身子,收回垂落的视线,便与迫不及待上前的我,对上目光。
“宋老爷,这李婆子被你制服了?”
“非也,”
宋老爷摇摇头,指着那井道:“她只是被暂时封印在这井中,不得再出来害人。”
“若要彻底了结此事,还是得依照我同你所说的法子。”
“那这,”我回想着宋老爷方才举动,与他比划一阵:“这又是如何一回事?”
他耸了耸肩,分外坦然地答道:“这便是我同你所说,救世的隐秘。”
我一时又惊又喜,急问道:“你那是何等秘法,竟能令时空回溯?”
灵堂前我那一选,果真是上上解。
叫我发现了个厉害的角色。
宋老爷哑然失笑,却分外神秘,只道:“不得说,不可说。”
“若有此等秘法,这救世于你,岂不是轻而易举?”
难怪他一直如此云淡风轻。
可宋老爷却摇了摇头。
“哪有这般容易。”
“救世一事,牵扯到太多因果,并非单单一招时空轮转,便能圆满解决的。”
又是因果。
听得我愈发糊涂。
“可有这时空轮转,还有什么因果,不能圆满补缺?”
我说怎觉得耳熟。
话问出口,才一时福至心灵。
时空轮转,寻因找果,不正是我一直所为之事?
我同宋老爷的救世之路,若真依他所言那般论到底,不会真是同出一宗?
“非也,”
宋老爷再度否认,与我解释道:“根本在于因果,不论时空轮转多少回,若寻不得因果,依旧只在做无用功。”
“更何况,这时空轮转的秘法,并非能时时作用。”
“有何条件不成?”
“我府中人来这小院,属于因果。”
“探知李婆子死讯,属于因果之中。”
“可这突生的怨鬼,与此并无干系。”
我想起怨鬼突生时,宋老爷面上惊骇。
而他那时方才说了,怨鬼虽厉害,却生得慢。
“你所言之意,这怨鬼不该如此快发生变故,因而,不该是这因果里的一环?”
“不错,”宋老爷冷静地点点头:“正因如此,我才能用此秘法,阴差阳错,又将这情形拉回异变之前。”
“不得违背因果,这正是使用秘法的条件。”
可我依旧不解。
“你如何能辨认因果?”
他分明头回经历眼前之景,哪件事应有,哪件事不该有,哪件事是因,哪件事又是果?
这如何能知晓?又以何来判断?
他只朝我笑笑,并不打算细说此事。
“那这怨鬼,又为何能超脱因果之外,突生变故?”
宋老爷闻言,面容肃紧几分。
“其中真相,我亦不曾全然知晓,只知这与另一桩地府隐秘之事有关。”
又是隐秘。
我已懒得发问。
反正绝不会告知我便是了。
但却使我想起一人。
谢执既能令宋老爷从地府回来,也不知他与地府有无干系。
又会不会知晓,这些所谓隐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