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散步
山风清寂，将少女那带着哽咽的脆弱一字不落的全灌入了宋祁耳朵里。
面对哭唧唧的小姑娘，饶是打从一开始就打算直接带着主角逃离现场的宋祁，也挪不动脚步。
实在是做不出将柳若水这小丫头，一个人丢在学宫门口这样的事。
察觉到手上的松动，姬玄不动声色的看了眼似乎是僵在那的玉衡仙尊。
将指尖从那片温热中抽出，姬玄眸底微黯，被暗色遮掩住的灵秀中似有诡谲涌动。
姬玄的抽离得极为干脆，等玉衡仙尊意识手里的空荡，看过去的时候，少年先前的涌动早已平息，仿佛先前那一幕，只不过是错觉。
“师尊送小师姐吧，我自己可以的。”少年说这话的时候，还懂事的朝后退了小半步，像是要将这槐松树下的一小块地方，让给柳若水二人。
这番退却并没在少女这里讨到好。
“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我和小师叔的事情用得着你插嘴？！”红着眼眶的柳若水见主动退后的姬玄，心底无端生出一股子说不上来的情绪。
不知为何，眼前这满是乖巧体谅的姬玄，在柳若水眼中格外讨厌。
明明当年在山下撞见的时候，她也曾被那灵秀的眉眼迷过眼，此时见顶着比之从前，更俊秀了几分的姬玄，却生不出半分好感，甚至还隐隐透出几分厌恶和……不该有的心慌。
似乎是被柳若水的言辞惊住，姬玄怔一怔，清亮的眸中满是无措，他略带惊惶的摇了摇头，许久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我没有……小师姐，我……”
“谁是你师姐！你一个……”柳若水鼻尖都气红了。少年那惊惶的神色越发刺激得她几乎口不择言。
好在夹在两人中间的宋祁并不是个摆设，他见少女单方面对主角剑拔弩张，想到书中柳若水的结局，即便如今的姬玄看上去人畜无害，甚至因着小丫头得咄咄逼人，让几经退让的主角，显得分外可怜。
他朝着将自己藏在槐松阴影下的少年丢下了一句，“等我。”
便将身侧还死拽着他腰间那一枚银色铃铛不放手的柳若水带离了槐松树。
学宫前的台阶，往上是一片坦途，向下则是高耸的层叠，一眼望不到头。
宋祁看着被他拉过来之后，又再次哑火的柳若水，斟酌着该怎么开口。
在此之前，宋祁一直在想，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能让书中的主角疯到那种程度。
是玉衡仙尊一言不合就将人罚去炽寒泉，令主角命悬一线，差点儿一命呜呼吗？还是一直以来的忽视，才让受尽罹难的少年，从此走上了不归路。
而这些设想中，宋祁却从未将柳若水划拉进来。因为无论是那一页上，被主角一寸寸捏碎骨头的柳若水，还是他穿过来之后，对这丫头的印象，都只是觉得，书中柳若水的经历，不过是疯批主角殃及池鱼。
玉衡仙尊有多在乎柳若水，柳若水就会有多惨。
可直到刚才，他亲眼见到两人对上，一直困惑着宋祁的那团迷雾，却突然散去一角。
他错了，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这柳若水并不是被玉衡仙尊殃及的池鱼，她才是造成主角走向不归路的根源。
或者说，是变相的诱因。
想到这，便是宋祁也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一声，这作者也太不做人了，良善的起因，收获的却是一个恶果，如何不让人生出几分世事无常的叹然。
看着眼前虽然已经松开了对葱茏的桎梏，却将她自己腰间挂着的穗子绞得死紧的柳若水，宋祁开了口，“若水，姬玄是我的弟子。”
山风缱绻，将仙尊那一身的烟青吹起了好看的弧度，可落在柳若水眼中，却只有玉衡仙尊那比山雪还要冷傲的淡漠。
若说先前还带着委屈，此刻的柳若水便只剩下慌乱，“小，小师叔……”
宋祁：“我让江从易送你回赤霞峰。”
“我不要！”柳若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这跟她之前设想的完全不一样，她看着眼前少了面具遮掩，将一张冷漠直面于人前的玉衡仙尊，哽着最后一丝骄傲，“我自己会回去！”
说完，也不待宋祁反应，扯下腰间的绯雪绫，却在踏上之前，回头狠狠的朝槐松树的方向瞪了一眼，才不甘的离开。
见柳若水飞远，宋祁想了想，还是掏出了灵简。
从这柳若水被玉衡仙尊拉走，在到那丫头回头横了他一眼，飞身离开，前后也不到半刻钟。
立在槐松树下的少年冷眼旁观，唇边掀起一丝讥诮。
他见玉衡仙尊收了灵简，便将脸上多余的神色清扫干净。
等宋祁回过头的时候，他的小弟子正愣愣的看着他，似乎不明白他为何不跟着柳若水一起离开。
宋祁走过去，见少年神色愣怔，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便觉有些好笑。
“走了，师尊带你回家。”宋祁这副皮囊确实生得极好，只不过平日里多少带着几分冷意，此刻带着暖意的余晖，将这位皎月一般的清冷人物轻轻拢住，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色。
狭长的凤眸微微合拢，盛着半阙笑意。
挂在学宫檐角的惊鸟铃，叮叮当当，发出一串清脆的响动。
姬玄才像是突然被惊醒一般，猛地垂下了眼眸。
宋祁失笑，却也知道顾及少年人那浅薄的脸皮，转头看了眼山道入口，宋祁淡淡开口，“今日无事，阿玄陪我走走。”
许久之后，才听到小徒弟那宛若蚊虻的那一声，“嗯。”
江从易紧赶慢赶，总算是在柳若水进山前见到了气呼呼的小师姐。识趣儿的没有凑上去，见人回了洞府，才转身朝着赤霞峰另一处奔去。
轻车熟路的绕过巡视的弟子，江从易来到了一处院落。
绕过前院，入眼的是一片翠色盎然的竹林，江从易没有三无，径自让林子深处走去，没一会儿，那茂密的竹林便走到了尽头。
此刻，竹林深处，已然立着一个身影。
江从易见到那人，也不意外，神色恭敬的走上前去，喊了一声，“师尊。”
听到动静，那人回过身来，那是个头戴玉冠，相貌清正的中年男子。
身上是带着深色暗纹的袍服，倒是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这人，赫然便是星辰阁的掌门，半只脚踏入劫变境的天枢仙尊。
也是当今仙门号称“仙门四柱”的东玄龙柱，柳苍山。
单看相貌，谁又能看得出，眼前这个看上去不过而立之年的柳掌门，竟已是为年逾期颐的百岁老人。
“从易怎么来了？”柳苍山淡淡开口。
江从易回道：“境主让我送小师姐回来。”
“那丫头，又去烦玉衡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天枢仙尊顿了下，才继续道：“我听说，玉衡那个小弟子今日去了学宫？”
“嗯，是境主亲自送去的。”江从易回答。
天枢仙尊听到这，倒也不见诧异，他扫了眼低垂着头，在他眼前恭敬非常的弟子，开口道：“既是让你送若水回来，想来也不会耽搁太久，早些回吧。”
“是。”
就在江从易即将融进那一片翠绿色的竹影前，身后传来中年仙尊带着关怀的嘱咐。
“玉衡身子骨弱，你这些年照看他辛苦，如今他又要为一个弟子操劳，你要照看得更仔细一些。”
“弟子明白。”说完这句，江从易一个闪身，消失在竹林间。
清风卷过，竹林深处的星辰阁掌门也不见踪影，只留下风过之后，簌簌作响的叶子，似乎在与人诉说着什么……
学宫空阔的横阶下，是一条笔陡的山道。是下山的必经之路。这般难行的山道，自然也是一番修行历练。
这要换做是没有修为的凡人，怕是没有下山的勇气。
宋祁一步往下，心下也有几分虚意。
早知道就直接回去了，散个毛线的步。
只不过，话已经说出去，现在当着自家徒弟面去反口，宋祁实在丢不起这个人。
硬着头皮又走了几步，宋祁开口超身后的少年询问道：“今日在学宫如何？”
他幼年就十分羡慕身边那些有父母接送的同学，回家的路上，一个低头，一个扬首，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而他，只有宋家那修了闭口禅的司机。
虽说如今跟在他身后的主角已经过了要父母接送的年纪，但聊胜于无嘛。
“学宫很好，谢谢师尊。”
走在前头的宋祁仔细听着，听着小徒弟乖巧的回话，其中似乎并没有不开心。
当然，也听不出喜悦。
夹杂在山风中的泠冽，带着不易察觉的冷意，姬玄额前的发丝被吹起一些，将眼前的烟青色洇得又模糊了几分。
这人，是他的师尊。
也是从前，将他拆筋断骨，抽出体内灵脉，替换给柳若水的人。
他还记得隔着惊玉，那人冷漠至极的眼。
身后许久没动静，宋祁停下，回身看过去，笔陡的山道上，少年几乎是贴靠在石阶上，像是要与那条随意凿出的山道，彻底地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