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116只反派
长安一场初雪,天地苍穹都陷入一片白茫茫的无垠。
屋檐廊角, 风铃轻动。
风吹起碎琼乱玉, 拂开温泉池畔一片红梅。
香风摇曳,似有若无勾起绯色纱幔。
精致典雅的屋宇内, 传来妙曼动人的声音, 一个清婉温柔, 一个娴静雍容。
柔顺温婉的声音:“魅主, 此事我们努力许久, 书堂这藏污纳垢, 沽名钓誉之地才得以分裂,结果,却要白白分出去一半给闽王。阿菀委实不解,魅主此举可是有别的深意?还请教教我。”
那娴雅雍容的声音, 并不放在心上,似是美人懒睡起,随口道来:“书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听风阁能吃下一半就已经很不错了。另一半便是不给闽王,迟早也会有新的书堂出现。在朝廷手中独树一帜倒也还罢,若是叫江南第一盟合并了去,不止听风阁落不到好, 连灵柩都会被波及到。左右不是我们的,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可是, 几番斗争, 也不见书堂奈何得了我们。他们沾上一个官字, 江湖人不会卖他们面子。大不了,我们也明面上分一为二,留一支如书堂以前一样,投靠皇帝。”
那人轻轻嗤笑一声,似春来牡丹怒放,听不出是嗔是怒。
“你呀,真是个小贪心鬼。你以为皇帝是什么人都会用的吗?淼千水和微生浩然能做到的事,换个人未必也能成。若不是那二人声望在那,皇帝早就光明正大委任自己的亲信了。你也不看看书堂换了多少个堂主?似闽王那样跋扈猖狂的人,明面上也不曾沾染过书堂半分。”
女子不解:“闽王势大权威,狂妄跋扈,原本的封地只在闽越旧国,如今却连江南富庶之地都染指其手。皇帝却懦弱心慈,对其多加宠幸纵容,也不怕闽王生出反心。薇姐姐,我们大可不必看那闽王脸色……”
“嘘!”那被叫薇姐姐的女人,不慌不忙,从容慵懒,“能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没有一个是蠢的。所谓天威难测,他若是让你看出来什么,那一定是故意为之。皇帝纵容闽王,因为皇帝想做不能做,更不能宣之于口的事,闽王可以替他做。皇帝只需要做出一副不忍苛责弟弟的仁君样子,挡住天下非议就好,而骂名都是闽王的。试问,这样不得人心的王爷,身家性命全部牵系于帝王恩宠,有什么筹码来反?”
女人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余音暧昧,轻吟堪怜,不知道是被这天家秘闻所惊吓到,还是因为心爱的人忽然的宠爱。
“薇……姐姐……”羞怯爱慕,幽怨欢喜,又似委屈。
“嗯,”那娴雅雍容的声线低沉,像是春风执掌着百花的悲喜,温存也似居高临下,“怎么哭了?不愿意吗?”
“不是。”她几乎是激动虔诚地抱紧那个人,去辍吻她的手指,“阿菀只是以为,薇姐姐有了苏影,就不要阿菀了。”
“怎么会?”那人怜惜轻柔,似有一瞬的飘忽,“苏影是画魅左画使,我信赖倚重他。不论是画魅还是灵柩的人,于我而言,都是亲近信重的亲人。但阿菀跟他们不一样。”
女子似痴心似乞怜:“你对他那么好,为了他竟然亲自去见林照月。那姓林的不过一个江湖小辈,也敢威胁魅主就范。阿菀没有苏影的玄门手段,但我可以替你杀了他。”
那人展颜而笑,亲昵地依偎着,一面沿着她的如玉脸颊亲吻,一面慵懒呢喃:“成日打打杀杀的,难得下雪就歇歇吧,不如陪我赏雪赏花……赏你,我的灵柩少宫主。”
“不,不能太晚。小铮快回来了……”
“不要紧,那孩子很听话,就算回来了,也会等在外面的。我马上就要回洛阳行宫,至少几个月不见,你不想我吗?”
“……想的。想杀了那个男人。孩子什么时候生下来,我等不及了。”
那人闭着眼睛,如牡丹倾城倾国的面容,如在神游太虚,用气音说:“生孩子的是紫芮,又不是我,你急什么?我是当太后,又不是当皇后。他还能吃了我不成?怎么就嫉妒成这样了?”
“那,阿菀想吃你呢?”
她半睁开眼,濛濛眼波盈盈一笑,如春山染雾:“那还是,我吃阿菀吧。”
……
七日后,听风阁的拍卖会上,最终由一个神秘人拍下鬼剑线索。
又三日,一只纸鹤出现在顾相知的门前,带来鹤酒卿的半阕诗: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顾矜霄看着掌心的纸鹤化作莹光消散,轻轻念出后两句:“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鬼剑出现在玉门关。
不是麒麟山庄所在的蜀地,不是司徒铮出现的长安,却是西出玉门。
那里除了一望无际的戈壁,大漠风沙和海市蜃楼,还有什么?鬼剑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这个问题,远在扬州的苏影也很好奇,他撑着侧脸,轻轻眨眼。那张雌雄莫辩的脸,清冷高傲,美艳绝伦,让人见之忘俗。
软糯如少年的嗓音问道:“王爷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把鬼剑放在玉门关?玉门关那么荒凉,那势力也错综复杂,除了沙子,还有什么?”
斜倚榻上的男人,尊贵不凡,通身的孔雀云锦,雾绡鲛
纱,金冠束发,白玉为簪,肩上还披着柔软的白狐裘。
“那里还有马贼、匪盗,贩卖玉石和丝绸的商队,最重要的是,地广人稀,适合隐藏。”
跟他尊贵不凡的身份不同,闽王的声音清冷从容,百无聊赖说来的时候,还带着一丝慵懒的轻慢。这份不可捉摸的凉薄寡欲,佐以他的权势身份,有一种奇异的魅力。
他斜倚在榻上,眉骨漠然,那双俊美的眼睛,没有看座下美得超越性别的苏影,而是专注地看着手中高举把玩的一枝花。
准确的说,是一枝粉色的夹竹桃。
苏影眨了下眼,口中柔软无害地说道:“隐藏什么?一把剑而已,哪里不好藏?”
心里却轻嘲一声,这被称为江南王,与洛阳的官家最是亲厚的王爷,果然如传闻中一样心思叵测。
闽王在扬州的私人府邸,因后花园建了一片温泉,即便是冬季,都姹紫嫣红开遍。
可是,那么多名贵的鲜花摆在那里,苏影眨着眼睛,甜笑着想要他送自己一束花。
闽王一贯百无聊赖,侧首垂眸看着苏影如花笑颜,那目光并无锐利,但却让人有一种不舒服的压力。
苏影笑得脸都快僵了,那人才可有可无的颌首,懒洋洋地走进去,却是折了一株夹竹桃。
看到那花的瞬间,苏影的脸差一点就绷不住抽搐起来。难道他的意思是说,自己在他眼里,就是一个歹毒的美人吗?
然而,让苏影不知道是气呢,还是松口气的是,就连这株夹竹桃,闽王也没有要给他的意思,兀自把玩欣赏着,径直走出了花园。
就这么目不转睛的,一直一直看到现在,魔怔了一样,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苏影嗤笑一声,把玩那么久,也不怕毒死他。
那清冷慵懒的声音说:“藏的不是剑,是用剑杀人的人。关内关外的商队,是由第一盟负责的。若是出了事,一定很有趣。你是不是在想,怎么孤王还没有被毒死?”
苏影温软的笑颜霎时一片错愕,他脸色苍白,纤细长眉蹙起,冤枉又委屈,身体却立刻跪下去:“苏影不敢,王爷怎么会这么说?难道有人对王爷不利吗?”
闽王没有看他,高举的夹竹桃缓缓放到唇边,轻轻沉醉地一吻,似笑非笑:“开个玩笑而已,阿影怎么这么无趣?”
苏影内心破口大骂这疯子,表面却蹙眉,分明清冷高傲的美丽面容,却委曲求全,越发我见犹怜。
“苏影不敢。王爷眼里连苏影的半分影子也没有,还比不过一株有毒的花,苏影怎么敢逾越?您的玩笑,恕苏影只能无趣了。”
闽王懒懒地侧首,眸光倾斜流向那张雌雄莫辩,超越性别的面容,只一瞬便又回到那株已经不大新鲜的花枝上。
“画魅的人,果然拥有天下绝色容颜。只是,可惜了,差一点韵味。”
苏影脸色愈发白,眼底暗沉微转,口中问道:“王爷何意?”
“美人如花,若是总板着一张自持美貌无双的脸,就像艳丽的海棠无香,到底可惜。”
“苏影……受教了。”
闽王懒懒地,声音清冷:“怎么,不服气?”
“苏影不敢。”他笑得脸都快僵了,这蛇精病看都不看一眼,却说他板着一张脸?
“只是,天下间怕是再没有比这张脸,更完美绝色的了,王爷您若是见过这张脸的主人,就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板着一张脸。天下间别说见过她笑的人了,见过那张脸上偶有波动的,都不足一只手。”
闽王兴致缺缺地把玩着他的夹竹桃,颇为温柔,一眼不错,有气无力地说:“是吗?如果你说的是顾相知,那本王可不敢,她哥哥实在是太凶了。上回只是让神机门的冷洛把人请来做客,神机门差点从江湖上消失,冷洛在我门前跪了一天一夜。还好本王人脉广,请了青梅竹马的沐君侯去说和,不然怕是要被烦死了。”
苏影心下冷笑,至今都三个月了,谁还不知道这是林照月针对他们魅主的计谋?偏闽王不知道吃错什么药,一味对白帝城退让,不敢当面揭破此事内幕半句。
不过,听说天机楼最近在找鬼剑下落。鬼剑是麒麟山庄之物,天机楼背后是白帝城,鬼剑却在闽王手中。
刚刚闽王好像说,玉门关外适合杀人藏匿?虽说这人向来狂妄跋扈,唯恐天下不乱,此事似是意在江南第一盟,但是背锅的就不知道到底是林照月还是顾莫问了。
看来,他也果然不是什么愿意吃亏的主。
苏影暗暗一笑,止不住看好戏的兴奋,反正不管最后谁生谁死,他都看得很开心。画魅组织,总会是赢家。
在苏影的心里,所有不能欣赏,乃至于憧憬他美貌的人,都是他黑名单上的鬼。
排行第一的,是刺穿他手臂,又把汤药浇在上面,对他的示好无动于衷的林照月。
第二,就是这位闽王了。居然说他是艳丽无香的海棠,宁肯看着夹竹桃也不看他一眼。
“你走吧,我累了。”闽王郁郁寡欢,“让白薇来见我。”
苏影的眼睛微微一眯,清冷矜持地垂下头:“魅主她不……”
“孤王比你清楚她在哪里。”闽王斜睨看来
,半垂的眸光锐利凉薄,冰冷中透着一丝诡异的愉悦,让人心生不祥。
就像一个变脸比翻书还快,喜怒无常的熊孩子:“明日午时前。告诉她,迟了,孤王就再也不想看见她了。”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对苏影招招手:“不过,这张脸,孤王是真的,再也不想看见了。你换一张吧,不然,”他的眼睛微微一垂,笑容幅度很小,眼底的笑意却如蜜,他轻轻扬了一下夹竹桃,花瓣抚过那张清冷如仙的脸,“不然,孤王就亲手划花你的脸。”
苏影直到走出王府外,才迟迟回过神来,四肢发软,表情空洞。
冰天雪地,他却满头大汗,脸色苍白,不住打了几个寒颤。
那个人的眼睛,那一瞬好像变红了,好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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