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天下人何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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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少女脸色苍白, 脚步虚浮, 看得出来她身体情况并不太好。更确切一点说,是她受到惩罚后还没有完全休养好身体。
冲应定定地看向少女坚定的目光, 终究还是停了手, 手上掐的法决也停止了输送灵力。
云想容见冲应停了手,然后转过身来, 面对师父道陵, 说:“师父, 停手吧。”
云想容望向道陵的目光比对冲应的多了几分复杂,并且夹杂了肉眼可见的悲色。
任谁被自己的师父惩罚后都会有些情绪, 不管是反省后的振奋还是悲痛。而这一次师门的惩罚,就连她都感觉出对她是非常的不公,绝对是师门有意偏颇, 其后必定有对她的阴谋!
但是这次的惩戒,却是经过了她师父的同意了的。
害她的人, 难道是师父?可她万分不愿做出这样的猜想!
她心中震惊,震惊于师父为何不仅不出手保护她,甚至主动推动她遭遇不公。
她万分迷茫, 如果连看护她长大的师父都会害她, 那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是她可以信任的。
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是她可以相信的, 那就是义兄冲应了。
她没想到的是,她不过在信中向义兄倾诉了她的悲痛和茫然, 她的义兄竟然带着数千弟子踏上景元门, 为她撑腰, 为她出气!
义兄尚且对她如此,可对她本该更加亲密的师父,却推动了这番事情降临到她身上……
她知道,她对师父生出了逾矩的心思。但哪怕没有那超越的关系,他们也还有着十六年的师徒情义在啊!
师父,你怎么能忍心呢?
修真者不知岁月,十几年的时间于很多修士看来不过弹指一挥间,转瞬即逝。
难道十六年的师徒情谊,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吗?
难道真如应哥哥所说的那样,她的师门呈现给她的只是虚假的温暖,而她不过是被精心圈养在鸟笼中的小鸟,一旦她表现出异样,师门就会冷酷地剪断她的翅膀?
她不想相信,但现在的她,却不得不相信。
面对弟子恳切的请求,道陵没有说话,但放下了抵在剑身的剑指,剑上积蓄着的剑气也随着他的动作化作几道灵风消散在空中。
见到云想容,冲应平复下来激荡的怒气和打出来的战意。他定睛仔细观察容儿,见她下盘不稳,脸色苍白,神情憔悴,顿时就心疼坏了。
“容儿,到哥哥这里来。有什么委屈只管说出来,有事莫怕,有哥哥在,没人能欺负你,就是你师父也不行。”冲应对着云想容时,顿时软了声音。
刚才那个一出现就对着景云门叫嚣、和道陵动起手来毫不客气、衣袂翻飞释放滚滚戾气,宛若杀神降世的男人,竟然好像是他们的幻觉一样。
云想容抿唇,微微红了眼眶。她本就大受委屈,此刻被温声细语地哄着,便下意识想要对冲应撒娇。
她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走,走到了景云门的山门前。在道陵一句不带情绪的一句“回来”声中,她在门口停住了脚步,只差一步就走出了景云门。
云想容因为强忍泪意,颤抖着嘴唇,眼角下垂显得委屈又可怜,还是强忍着露出了一个笑容:“应哥哥,对不起,我毕竟是景云门的人……”
若在这时她走出了景云门走到了冲应身边,那便无疑是叛出了景云门,正式宣告和景云门决裂,距离被道陵逐出师门不过只差一道仪式了。
如果她的实力达到了大乘期,和冲应和道陵是同一境界,那么她可以随心所欲做出选择。便是叛出师门而被人议论,对她来说也无关痛痒。实力是底气,实力更是让别人不敢非议的威势。
冲应便是如此。他的义妹受欺负他自己气不过,便可以随心所欲地踏上景云门的山门、可以带着三千弟子以壮声势。
因为到了他们这样大乘期的修士,如果不是天地巨变,他们这些人就等着时机水到渠成便飞升成仙了。毕竟,在修仙路上,他们再往上也没什么路能走了。
刚才,她差一点就迈过了这道门槛,但被师父道陵的一声提醒,她才忽然清醒过来。
她停在景云门的门前,虽然看着像辜负了冲应的一番心意和恩情,但却也是无奈之下的选择。
冲应懂得的。
他完全没有怪她的选择,便就着这样的距离和他们说了起来。
“道陵,看在你景元门好歹还是容儿的师门,我不找你们景云门的麻烦。你莫要以为碧霞宫怕了你们景元门。我带了三千弟子过来,真要打起来,比起你这门内弟子多在外修行的景云门,我们碧霞宫可不一定会输!”
冲应即使暂时停手了,嘴上也毫不收敛。
“冲应真人,你是想挑起天下大战吗!这引动天地混乱的因果你们碧霞宫可能承受得起的?!”景云门一位身穿藏蓝道袍的长老严厉地指责冲应。
“哼,别忘我身上扣高帽子,你们景云门还能代表整个天下了吗?好大的脸!”冲应冷笑连连。
冲应说完,眼球一转便看着道陵说:“道陵,今日我碧霞宫便是来问你,容
儿她凭何在你景元门里遭遇如此对待?竟被你们斩断证道之路。你是容儿的师父不错,可你这师父当得也真是好无道理!若你今天不给我说出个理由来,我冲应还真不怕带人闯一闯你这景元门了!”
被用话语威胁的道陵神色不变,冷淡地回道:“没有理由。”
冲应心中一怒,气得后槽牙狠狠一磨。
冲应与道陵接下来的对话云想容都听不见了,她的脑海里只回荡着师父清清冷冷说出的:“没有理由。”
没有理由……没有理由……没有理由……
不是“没有不公”,更不是“没有想到”,而是“没有理由”。
这说明,师父是故意要毁她道基道骨!
七七四十九鞭清魂鞭,鞭鞭痛彻骨髓。竟然只换来师父轻描淡写的一句,“没有理由”?
云想容震惊地转过身去,不敢置信地看着师父的面容,眼眶中蓄满泪水。道陵那清冷俊美如谪仙的面容,隔着一层水汽,就像雾里看花、隔水看月一般看不真切。
“师……父……”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冲应傲慢无比的言语叫人非常生气,道陵握剑垂在身侧,颇有几分忍不下去就一剑戳死对方的架势。说不定,还会顺手再戳死那些赶回到冲应身边来的碧霞宫的数千弟子。
像是听到了云想容遥遥传来的那声轻忽无比的呢喃,道陵执剑的手微不可见的一颤。他敛目低声叹息一声,道:“此中之事关系甚大,不便于此多说。”
冲应冷笑一声:“什么事情是不能放在明面上说的?我冲应自生下来就活得坦坦荡荡,我义妹容儿也是清清白白的好姑娘。若有什么需要遮掩的,怕就是你们景元门门内的腌臜污糟的算计吧!怎么,不方便说?我还真就要逼你在人前说了!”
冲应的话叫景元门的一众长老对冲应怒目而视,这已经是上升到门派名誉上的事情了。有少数几个长老将复杂的目光放在云想容身上,看样子,竟是想叫她劝退冲应的意思?
云想容的事情在景元门的上层不算是个绝对的秘密,也有几个长老是知道云想容身上背负的事情的内情的。
这几个长老便开始和冲应打太极,暗示这件事可以私下商议。可冲应这种霸道惯了的性子怎么可能接受,他当下反讽回去,强硬要求必须当场告知。
于是,在道陵保持沉默的情况下,冲应和景元门的长老们便开始当着几千人的面子扯皮起来。
眼看冲应越说越怒,却因为答应了云想容还在忍着不动手。
“师父。”云想容突然抬起头,直视道陵,再次喊道,“师父。既然这件事是关于景秀的,那么景秀也不能知道吗?景秀应该可以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吧!”
“我很想知道,我究竟是为的什么受了师门给我的四十九鞭清魂鞭啊!”
起因不过是她私自放跑了一只师门中被捉来炼丹的红绒兔。但红绒兔已经有灵,按照师门的规矩,有灵的妖物就不能再被用于炼丹、铸造、缝纫和役使。她的错,最多不过是未曾上报师门而是一时冲动就放了它而已。
就算是私放师门之物,她也不过该被罚去静心室呆上几天罢了。
清魂鞭威力极大。
四十九鞭清魂鞭,那可是犯下了足以危害师门的重大罪行才会受的第二等严重的刑罚,大多是叛出师门的人才会被清魂鞭毁去道基,断绝求道之路!
道陵沉默了下,道:“罢了。既然你想知道。”
“掌门,不可说啊!”
一个长老急忙阻拦,但被道陵抬手阻止了后面的话。
“景秀是人族和妖族的混血。景秀的父母都是人族和妖族的混血半子。”
人族和妖族的后代极易夭折,而且大多数人族和妖族结合生下来的胎儿出生时就是死胎。
能够活下来的人族和妖族的混血,在整个世界人的认知中是无法生育后代的。用个不太文雅的比喻,马和驴生下来的骡子性格温顺力气大,但天生就是阉货。
在如今人族、妖族分别开在两个大陆居住的情况下,混血本就少有,而两个混血生下来的孩子,在整个世界中都大概只是独一份的存在。
在这个时候的人的普遍观念中,这样的孩子不是什么爱的结晶,更不是什么自然的奇迹。在大众的观念中,她就是异类,异类就该被抹杀。
“她是违背常理而出生的人。她,是变数。”
道陵说话时目光坦荡至极,神色非常平静:“为了天下人的安定,只能让景秀舍弃修仙之路。”
为天下人而牺牲少部分人,无论这少部分人是自己还是别人,在修真者看来都是值得的。
师父舍弃她,竟然是因为,她那异种的身份吗?
云想容对父母的记忆不多,但她并不怀疑师父的话。
可是……
她的出生就是错误的吗?如果在师父眼里,她的出生就是错误的,那她出生之后的一切,包括和师父在一起所有的一切,都是错误的吗?
云想容忍不住把心中话朝道陵问了出来。
道陵没有回答她的出生是对是错,却道:“我收你为徒时并未有其他想法。自从你遇见冲应后,
这天下,确实乱了。”
这天下乱了,在不知情的人听来,指的就是当下世俗世界正处于诸国混战的战乱状态。如今的凡人所住之地确实战乱频发,偌大的凡人居住的地域中,竟找不出和平之地。而战乱年代的开始,确实就是在四年前。
道陵没有说的是,景秀在她身为修神者的母亲腹中被孕育了二十余年方才出生。而自被孕育时起,修真者和修神者的平衡就开始被打破了。先是空冥子突破天道制衡进入大乘期,之后修神者各门派中人才辈出,完全没有被天道“损有余”而产生的颓势。
她九岁后加入景元门,成为修真者。她的命相自入门时就没能瞒过景元门的探查。到二十二岁前,她在景元门修炼的这段时间里,修真者的中坚力量开始井喷式增长,一时间修为突破了的修真者人数增加的速度比往常快了两到三成。
当景秀和冲应偶遇并结下紧密的联系后,修神者又像是恢复了运道一样,发展速度完全不亚于修真者。
而且,景秀的境界越高,这天地就越加混乱失衡,简直就像吸着天地大道的精髓在向前走似的。道陵甚至不能保证,若有一天她真的修炼圆满得道成仙,那这片天地又将会变成什么样子。
景秀是天地的变数,这话形容的非常贴切。
道陵当然不是因为修神者会压在修真者之上就斤斤计较的心胸狭窄之辈,但若天地的大运气都寄托在一个年轻的女子的一举一动上,那就未免太恐怖了。
以上这些,道陵都不会再说出来。
自今日之事后,景秀必将站在风口浪尖上,若他将这些事情公布出来,一些思想偏激的修士就会拼死斩杀景秀以求天下的稳定。
他身为师父,为了天下而牺牲弟子的修仙路,对于弟子来说本就是失职的举动,如今的他却要力保景秀的一条性命了。
云想容当然不知道道陵隐瞒的事情。
云想容只觉得自己这十六年的人生,简直活成了一个笑话!
道陵刚才的这番话是很符合修真者的逻辑的。但冲应却是完全不认的。他可不是修真者,他是讲求顺心而为的修神者!
“为了天下?你们修真者口中动不动就扯上天下的毛病真是叫人作呕!天下人?于我等修神者而言,便是损一毫可利天下,我等也不为也!即使全天下千万人加起来,尚也不如我的容儿一人重要!天道之下皆是蝼蚁,你竟然为了一群碌碌而生的蝼蚁苟且之辈害了我的容儿!那我便屠了这天下人,叫你看看你这是救了天下还是害了天下!”
说罢,冲应在身侧一直被用身体挡住的手骤然间发出法决,竟然是说动手就真的动手了!
道陵便是修仙者中的最强者,也在毫无防备下没能阻拦他的这一法决!
冲应唯我独尊又恣意妄为惯了,见道陵为区区一些凡人就将他视如珍宝的义妹残害至此,心中怒焰滔天,深恨这些害义妹受苦的凡人,恨不得将他们杀光以解心头之恨!
他是这么想的,那他也顺心而为,毫不犹豫地打出法决。而这种顺心而为的行动,虽然会造成无数杀戮,却是非常符合他们修神者修炼的理念的。说得更准确些,杀戮有时候反而是有利于他们修心的!
修神者都是极度的利己主义者,要想让修神者为了天下或者大众而奉献自身,是基本绝无可能的。修神者门派约束门派弟子的手段也不和修真者一样是定下重重规矩让弟子怎样做,而是用“畏”以震慑弟子不怎样做。
修仙者普遍漠视不能修炼的凡人。虽然很多修仙者都是出身凡俗之世,与凡人也都属于人类。但修仙者和普通人类的差距太大了。
修仙者修行岁月漫长,而凡人寿命短暂;修仙者有能移山填海、翻天覆地之能,而凡人力量微薄。两者的差距犹如只有朝夕之寿命的蜉蝣与千年之龄的参天大树。
修真者所追求的平衡是天道的平衡,是整个世界的平衡。而凡人,不过只是这个世界中对修仙者来说稍微特殊一点的一个组成部分罢了。
道陵将景秀带来的乱象也是叫人误以为是世俗界的战乱,这却是道陵为弟子所会做到的极限了。
修真者讲求道心无垢,行违心之举、说违心之言,都会使道心蒙污。
冲应可是小成界的最高战力之一,大乘期的认真一击,威力何其恐怖!
一道刺眼夺目的深蓝光芒自他的手中发出,以势不可挡的趋势奔袭向前,瞬息间便吞没了普通人目光所及范围内的所有树木和林中的生灵!
被那恐怖的法术经过后的地方,变成了光秃。
“哈哈哈哈哈————”冲应仰天大笑,手上掐着法决,下一击在手上也蓄势待发。
道陵身侧的本命剑瞬间出鞘,势要阻挡他要往另一方向打出的法决。
这屠戮生灵的因果难道他就没有丝毫的畏惧吗!道陵心中愠怒!
“应哥哥不要!!————”云想容惊惧地大喊,力图阻止他的下一次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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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应和道陵打斗的动静非常大,距离景元门不过百里的凡人小镇听见他们这打斗的动静,很多在街上闲游的人都吓得赶忙回家。不过片刻,这街上就变得冷冷清清,刚才万
人空巷的景象就好像是人做的一场梦似的。
虽然没过多久,外面就又恢复了平静。
尚云吃完第十六碗章鱼团后决定不吃了。店家早就不再多嘴担心她还能不能吃下的问题了,她要一份他就做一份。
这时候尚云开始稍稍反思她是不是有点冲动了。
尚云想了想,罢了,任性就任性了吧。
最近和善得多了,都快忘了她还是任何想法都会被世界满足的神了。
见尚云略有些发呆,店家也不打扰她。
伴随着外面喧嚣的尖叫声、惊呼声和慌忙的奔跑声,尚云问店家:“你不想跑吗?”
原本就有些冷清的店面与外面混乱狼藉的景象,简直就像是存在于两个世界的场景。
“我能跑去哪里,神仙老爷们打起架来,我们这些凡人的跑得再远不也是跑不出神仙大人们打一架的波及范围吗。”店家很冷静地说。
虽然这是人稍微想一想就知道的事实,但能想明白并且不被吓破胆乱跑的人,着实不多。不然,外面就不会是这么一番景象了。
尚云的目光越过无数建筑物的阻拦,直直注视着不断吞噬生命的蓝光,眼神微冷:“真是,有点太过火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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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冲应的法术忽然间消失不见时,无论是冷笑着要祭出下一击的冲应、愠怒拔剑的道陵还是焦急的云想容又或者其他人,所有人一时间都停滞了动作。不少人都惊诧地看向法术消失之处。
冲应皱眉,原本用来攻击另一方向的法决再次打向了法术消失的位置。道陵这次可不再是毫无防备了,他挥剑发出月牙形剑气后发制人,便要将冲应的法术在中途斩断。
然而转瞬之间,道陵的剑气还未斩上冲应的法术便消失了,冲应的法术同样也消失不见。天地恢复了平静,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是什么人?”冲应戒备起来,声音严肃地将话传到附近的区域。
能够悄无声息地挡下大乘期修士两记认真的攻击,这样的手笔未免也太大了些,说出去就能骇到无数修士!
“呵。”回应冲应的是一声若有若无的冷笑声,冰冷的表面之下,又好像夹杂着无尽的怒意。
再说下一句话时,那声音中的怒意瞬间浮上了表面,用语气略显夸张的陈述句道:“我,是‘天下人’啊。”
那结尾处轻描淡写的一个“啊”字,叫听者感受到了说话之人无限的嘲讽!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