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五十章
两边人数一对立,顿时显得他们这边有些可笑。
段延风慢慢退到许驰身边,低声叮嘱:“待会打起来可能顾不上太多,你注意看着侍郎,别让他受伤。”
许驰郑重应声,随后紧紧跟着谭鹤洵。
气氛安静得有些凝固,梁齐索性先打破了平静:“谭侍郎,这不是休息的地方,是您主动跟我们走,还是我们请人?”
谭鹤洵仰头看着他,微微眯了眯眼:“不劳烦了,我自己走回去更好。”
梁齐笑了笑,明朗的笑声在堂内传开,明明做的是这种强盗行径,他却表现得再正人君子不过。
“这恐怕不太方便,”梁齐笑道,“请您赴宴,礼数得周全,您不愿走,我也不好强迫,不过这顿饭还没吃上呢,都这个时辰了,饿坏了可不好。”
“行,”这回谭鹤洵应下了,“不过精心备了菜肴,梁大人不一块来吗?”
梁齐轻轻挑眉:“谭大人都这么说了,我不来说不过去。”
语闭,他顺着楼阶慢慢走下来,谭鹤洵紧紧盯着他,目中带着一些警惕。
梁齐手中拿着一把折扇轻摇着,即将走过来时,段延风出声喝止:“大人停步。”
梁齐面上笑着,看过来的眼神带着疑问。
段延风瞥了那折扇一眼:“用晚食,应该用不着多余的物件吧?”
梁齐看向他示意的折扇,只能将其递给了一旁的侍从,同时无奈笑笑:“这位大人是不是紧张过头了?”
梁齐顺带朝他问道:“没想到谭侍郎身边也有这等人物,可方便报上名号?”
段延风直接道:“不方便。”
被他直白怼过来,梁齐也不恼,自顾自在钱老三那一边坐下,段延风也抬手示意影卫放人。
钱老三脸都白了,像是现在才能喘口气,他抚着胸口站稳,惊魂不定。
梁齐瞥了他一眼,他立刻跟上前坐下,而那边的假梁齐则冒着冷汗朝后退去。
“谭大人,现在坐下聊聊?”梁齐笑着邀约。
谭鹤洵不急着坐,问道:“既然梁大人来了,那方才在下的话,可都听见了?”
梁齐好笑:“听见了,谭大人有必要分得这么清?”
他朝谭鹤洵举起了茶盏,人却没什么反应地看着他。
梁齐叹了口气,摇头道:“看来在下之前的行为过于失礼,谭大人连个交朋友的机会都不愿意给了。”
话说得情真意切,换了谁都有些不忍,偏偏谭鹤洵岿然不动。
流匪故意在拖延时间,甚至直接表明了今夜会对府衙动手,那是料定了他们今日走不掉。
若谭鹤洵坐上了那凳子,就真的没有脱离的机会了。
只不过,明明杀了自己比这样囚守更为方便,为何这些人迟迟不下手?
总不能是异想天开到觉得能策反他吧?
一直僵立着不是办法,谭鹤洵微微垂首,问了一句:“梁大人很确信我逃不掉?”
梁齐轻笑:“谭大人说的是什么话,你瞧瞧这里三层外三层的,说跑得掉才是可笑吧?”
谭鹤洵微微摇头:“梁大人不像会自傲的人,你肯定留有别的后手。”
“那谭大人不如,”梁齐将手中已经空了的茶盏倒扣在桌面上,“猜猜看?”
“要么外边还有人包围,要么府衙那边出了问题,就是我现在赶回去,也来不及了。”谭鹤洵果断说道,“我猜是后者。”
听了他的话,梁齐笑得开怀:“谭大人这么确信?”
那边段延风瞄着时辰,暗自同谭鹤洵做了个手势。
“你没法确定能不能困住我一整晚,”谭鹤洵目光一沉,朝梁齐说道:“恰好,我随时都能离开。”
语闭,严密封守的酒楼外传来叫喊声,听着有些混乱,应该是流匪预备包围的人手,楼里的流匪也开始慌乱,谭鹤洵反应过来:“前面一批人是故意放进来的?”
“对您当然要做两手准备。”梁齐面色不虞,哼笑一声道,“看来大人也一样。”
忽然,门被拉开,一枚黑黝黝的球状物被扔了进来,几乎是眨眼间,随着噼里啪啦的响声,烟雾从中漫了出来,流匪们毕竟是没上过大阵的凡夫俗子,当即吓得四处逃窜,烟雾漫过头顶,看又看不清,摸着人了就往旁边扒拉,你一拳我一脚的,很快,自己人就打起来了。
段延风趁机拽住了谭鹤洵和许驰,附身敏捷地在烟雾里进出,一边躲闪着流匪们挥动的拳脚,一边朝门口走去。
那边梁齐被呛得不行,迅速朝楼上奔去,回头看见准备逃跑的人,他夺过交给下属的折扇,朝着门口的方向挥去几只飞箭。
段延风听觉敏锐,从嘈杂喊闹声中听出了突然变化的流动风声,他抓着人下意识往后一躲,险险避过了飞过来的暗箭。
见打不中人,梁齐神色微变,高声喝令道:“关门!”
段延风微微皱眉,但又不便开口,只能加快了速度。
离得近的人摸索着准备推门,门外不知谁回说了一句:“不能关!关了烟散不掉,快把窗户都打开!”
那人的动作顿住,段延风趁着这个间隙跑了出去,和门口的两人接上头。
叩钏还在那调侃:“你这是跟听燃混多了,学了这么些瞎话。”
“我那是急中生智,”吹塬回怼道,“也是你们会搞事,非往里头加辣椒面,统卫要中了招,甭救人了,一块搁这完蛋吧。”
叩钏笑笑:“反正那烟是往上头飞的,蹲下来就好了。”
“行了,别说废话,快走。”段延风腾出手拍了下叩钏,“备马了吗?”
回答的是吹塬:“没呢,统卫不是吩咐便宜行事吗,原先是想借流匪的马使使,偏偏他们在楼外留了那么些人,叩钏一个‘炸烟’扔出去,人是吓跑了,马也吓跑了。”
叩钏笑道:“没事,可以叫吹塬腾马出来。”
吹塬:“?????凭什么是我?”
“你们土队不是最擅长搜集信报的吗?”叩钏挑眉道,“正好,这腿脚应当挺利索。”
吹塬:“”
影卫巡探队五支取的是“金木水火土”五种元素,其他四队每回怼吹塬,就会故意喊他们土队。
吹塬咬着牙恶狠狠道:“时间太紧促,要换了场合,看我怎么教训你。”
最后还是吹塬腾出了一匹马,段延风和叩钏各带一人,往回奔去。
而吹塬则留下跟其他影卫善后隐逃。
一路疾驰,谭鹤洵还不忘催促道:“再快点,去祝家看看!”
段延风眸色一沉,拢紧了缰绳。
紧赶慢赶,到祝家门口时也过了半刻钟,谭鹤洵不比谭霁骑的马多,跌跌撞撞下来,差些就摔倒了。
许驰忙去扶他,两人望着打开的门户,一时无言。
叩钏朝段延风做了个口型:有血腥气。
绝对出事了。
谭鹤洵握紧了许驰的手臂,缓了一口气,低声问道:“许驰,祝家人有多少在府衙,做的都是些什么差?”
许驰毫不犹豫道:“祝家三子皆入府衙,长子祝观、次子祝衡分别为汴溪郡长史、司马,幺子祝岚为守城参将。”
谭鹤洵目光微凛:“进去看看。”
许驰有些担心:“侍郎”
“我有分寸,”谭鹤洵缓了口气,“去看看顾家如何。”
段延风朝叩钏递了个眼神,上前拉过欲言又止的许驰:“你们去顾家看看吧,有我护着侍郎。”
段延风的功夫许驰也见过了,确实在自己之上,他只能说道:“侍郎,万事当心。”
四人分作两批,段延风跟谭鹤洵走进了祝府,四周静悄悄的,看不见人,府中点着灯,循着道走进去,除了被风吹动的灯帘,再看不见丝毫动静。
走近正院,谭鹤洵顿住脚步,在一死相惨烈的侍从身旁蹲下,段延风拿起一只油灯,替他照明。
谭鹤洵检查了死者的症状,停手后断言:“一剑封喉。”
这话乍一说出来,就足够让人心惊胆战了。
谭鹤洵站起身,两人越往里走,见着的死人越多,死法大多一样,伤口皆为刀刃剥开,有的是喉口,有的是胸膛,处处都是致命伤,可见下手之人有多狠绝。
夜色愈深,风起得大了,再往里去,见得的尸身愈少,忽见地上延开了一道长长的血迹,还未干透,说明刚溅出不久。
跟着过去,前头是明亮的堂室,隐约能看见几个在动的人影,谭鹤洵提步过去,正巧和祝衡对上了眼。
他目色深沉,带着一股从未有过的狠厉,脸上沾染了一点血渍,而嘴角蔓延下来的血痕依旧在滚涌。
祝衡单膝跪在地上,骨节分明的手紧握着一把剑,剑刃那头深深插入了一人胸口。
底下躺着的那人,是他的长兄祝观。
人像是死透了,他却锲而不舍地又狠狠朝里深入几分。
和谭鹤洵对视的那一眼里,含带着从未出现在他身上过的绝望和脆弱。
谭鹤洵朝前走了一步,又忽的停顿下来。
后面不知为何躺倒的顾怀言呛了一口气,抚着胸口爬了起来,他拖着步子走到祝衡身旁,正想扶他一把,却见人呕出一大口深污的血,直直倒了下去。
顾怀言瞪眼吼道。
“明琰!”
————
“阿嚏!”
谭霁缩了下身子,接过萧辞递来的纸巾,擦了擦鼻头:“我睡着了?”
“这个时候了,也差不多该歇息了。”萧辞温和说道。
谭霁嘴上应着,还是不太放心地看了看床上依旧昏睡的肖庭瑞。
萧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轻声道:“放心吧,药已经喂过了,你自己也给他切过脉,明日就能醒了。”
萧辞跟着谭霁来肖府之后,重给肖庭瑞看了看病情,在先前开的方子上做了点调整,他比谭霁更精于医理,下诊断的语气也更肯定,多少叫谭霁松了一口气。
谭霁叹了口气:“多谢先生。”
“跟我提什么谢不谢的,”萧辞轻笑,“我且当你是为了疫民道谢,而不是肖二公子,亲疏有别,你若是把他搁在先生前头,先生是要跟你黑脸的。”
听着他开玩笑,谭霁脸上的愁绪微微散了些。
晚间,他因挂念此事,也没离开肖府,肖夫人帮他在肖庭瑞院中整理了一间小屋出来,虽然条件没那么好,也还算舒坦。萧辞则婉拒了挽留,道隔日再来。
“那方子明日再喂一次,排清余毒,差不多辰时片刻就能醒了。”萧辞临别前叮嘱道,“不过肖二公子常年与药草为伴,也比常人更耐药效,提早或推迟醒也不是不可能。”
谭霁郑重应下来,将萧辞送出了府。
回到偏房,谭霁拿出萧辞重改过的方子仔细琢磨,一边是想对肖庭瑞的病症多些了解,另一边,他想试试能不能依此在疫民的药方上也做些改进。
想得入神,不知不觉就到了二更天,谭霁倏地从中脱离,打了个哈欠,正想起身去歇息,忽然听得院中传来“嘭”的轻响,他一时清醒过来,匆匆推开门朝外望去。
夜黑风高,四周安静得过分,谭霁微微蹙眉,没发觉什么,正当他想合上门时,动作一顿,忽然想起什么,忙又出来朝肖庭瑞的卧房赶去。
为了照顾肖庭瑞,屋里的油灯一直都点着,守夜的侍从也没有懈怠半分,见着他匆匆赶来,侍从伸手拦住:“程公子?这个时候了,您来做什么?”
谭霁抿了抿唇,神色紧张:“你们家公子可有异常?”
两个侍卫茫然对视一眼,同他回道:“没有啊,里头也没传唤,应当无事吧?”
谭霁的五感向来敏锐,一想及方才的声响他就心下不安:“也没听得不对劲的声响吗?”
侍从刚想摇头,屋里突兀传来一声木具在地面划拉而过的刺耳声,三人都变了脸色,匆忙推开门闯了进去。
彻夜服侍的侍女手上攥着一把簪子,目光冷冷望着肖庭瑞,似乎随手都会下手,而不知何时醒过来的人瘫倒在地,喘着粗气,他旁边的桌椅几乎都被打翻了,正是方才那声音的源头。
谭霁瞪眼上前拉过肖庭瑞,将人扶靠在自己身上:“肖兄,你没事吧!”
两个侍从警惕地望着那侍女,只见她冷笑一声,抓着簪子又往这边来,侍从慌忙想护救,谭霁已经腾出手握住了她的腕骨。
他额上开始冒汗,同那俩侍从道:“接着你们公子,去喊人!”
侍女挣了两下,差些让谭霁脱了手,他加重了力道,换了个方向狠狠朝下拧去。
侍女被迫跪地,发出一声惨叫。
肖庭瑞被其中一个侍从接过,谭霁终于腾空了力气,他伸过另一只手,并指作刀刃敲在那侍女后颈处,这么一下,人就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段延风的功夫也不是白教的。
谭霁喘了口气,抬手擦了擦汗,偏头对上了侍从目瞪口呆的目光。
“程程公子,好身手。”侍从干巴巴说了一句。
谭霁勉强笑笑:“护身的功夫而已,算不得什么。”
很快,另一侍从就喊着人回来了,肖夫人走在最前头,步履急匆,走进来见了屋内景象,当即眼泪就下来了。
当时肖庭瑞已经被谭霁他们扶上了床,他乍然醒来就遭遇了这么一出,一时吓出了不少汗,人顿时清醒不少,只是面上还有些病态的苍白。
看着肖夫人走近,他握住母亲的手,轻声道:“没事,我这不好好的嘛。”
肖夫人拿帕子点着眼角,一边轻轻拍他的手:“你这样好的孩子,怎么总这样多灾多难呀!”
肖庭瑞轻轻笑着,眼眸微沉:“孩儿的错,叫母亲担心了。”
肖夫人眼边盈着泪,说不出什么,只能一遍一遍轻轻抚过他的双手。
母子俩倾诉片刻,肖庭瑞看向一旁的谭霁,肖夫人也明白过来,站起来说道:“多亏程公子,不然阿瑞受了陷害,我们还不能及时救下来。”
谭霁摆手:“耳尖罢了,若不是肖二公子碰出了声响,我也察觉不到,再说,外边守夜的侍从也听着呢。”
说到这,谭霁顿了一下,转问道:“肖兄是如何醒来发觉那人不对劲的?”
肖庭瑞缓缓叙述道:“只是乍然,有意识了就拼命想苏醒过来,当时一睁开眼,就看见侍女背对着我取下簪子,我腿脚没力,硬拼估计挣不过她,只得先拿瓷枕将她砸摔了,想破门出去。”
他这话听起来说得过去,可中间有不少地方细究过后说不通。谭霁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斟酌着对肖夫人说道:“夫人,你们先出去吧,我跟肖兄细聊一下。”
那些弯弯绕绕的肖夫人不了解,但知道自己不便多听,点点头便领着人出去了。
方才那些话只是说给肖夫人和旁人的,好把这事圆起来,现在屋内只剩了他们两个,谭霁朝外看了看,确认不会有人偷听,才走回来听肖庭瑞细说。
肖庭瑞默了一会,开口几句话,就叫人毛骨悚然。
“我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其实只看见一团人影靠在床前。”
“等视线清明了,才发觉那侍女一直盯着我,手里的簪子握了很久了。”
“她好像不是要趁我昏迷的时候刺杀,而是等着我醒过来,再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