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70章
东宫一下忙碌起来,宫人身影在明灯间穿梭,热水、巾栉、姜汤等物被一一奉到案上。
少年坐在胡床上,身上已换了干净衣袍,乌发也已用发带松松绑起,正端着碗姜汤,慢慢喝着。
小秦琼绕着胡床走了几圈后,便安静的偎在小主人身边,睁着双碧莹莹双眼,瞅着四周宫人。
宫人们既稀罕,又惧怕这奶豹子,只敢好奇的望着,并不敢靠近。
热气腾腾的姜汤源源送入腹中,驱散寒冷,暖热四肢百骸,也将混沌不清的神智慢慢唤醒。
少年羽睫闪动。
懊恼兼羞愤。
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脑子抽风跑来了这里。还光着脚,只穿着件寝袍。
所以小小一碗姜汤,少年喝得格外慢吞吞的,借以掩饰尴尬和无措。
元黎以指敲案,坐在一边席上,问:“怎么?不合口味么?”
云泱忙摇头。
这下不敢再磨蹭,快速喝完了。
严璟捧着件素色斗篷过来,笑呵呵道:“这还是几年前陛下赏给殿下的,殿下没怎么穿过,与太子妃身量倒差不多。”
元黎点头。
严璟立刻将斗篷抖开,亲自给云泱裹上。
暖意轰然袭来,给少年玉白肤色渡上些熏意。
元黎问:“好些了么?”
云泱点头。
想了想,道:“给你添麻烦了。”
“无妨,一碗姜汤,一件衣袍而已。”
元黎使了个眼神,严璟会意,领着宫人们退下。
殿内安静下来,唯闻廊下潇潇雨声。
元黎起身,欲将被冷风吹开的一扇窗关上,不料刚一动,衣角便被人扯住。
元黎一怔,垂目望去。
“孤去关窗。”
元黎温声。
少年触电般松手,继而懊丧垂下头去。
不多时,元黎去而复返。
他重整衣坐下,问:“做噩梦了么?”
云泱一愣,抬起头,问:“你怎么知道?”
元黎淡淡一笑。
“孤有段时间,亦是如此。”
云泱很快明白过来,他指的是哪段时间。
这是东宫人人都知道的禁忌话题,亦是长久以来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道看不见的鸿沟。
云泱再度垂下头,手指无意识的,一下下揪着怀中奶豹的耳朵。
“
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可让太医院配些安神的草药,不可硬撑着,否则……”
云泱敏锐捕捉到后面未尽的意思:“否则什么?”
元黎却依旧淡淡一笑:“没什么。硬撑着,总是对身体不好的。”
云泱沉默了会儿,咬了下牙,鼓足勇气问:“是因为,你的母后,和你的兄长么?”
空气更静,雨声更厉。
静默如同看不见的网,将两人包裹其中。
云泱有些后悔。
可于这后悔之中,又有从未有过的冲动与热意在滚动。
他不想再装傻充愣了。
就算是将那些恨意血淋淋扒开,他都不想再这样,像个罪人一样坐在他的面前,连心安理得的接受他的关心和好意都不可能。
何况,有些话,如果现在不说,以后,他可能就没有机会同他说了。
云泱再度抬头,望着对方半隐在昏光中的俊冷面容,道:“我知道,我不该冲动的来打扰你,更不该问你这些话。我也知道,这桩婚事让你很为难。其实,我也不愿意来帝都的,你和我们家的事,我也不清楚。我只记得,赐婚圣旨下来时,父王母妃还有兄长们都愁容满面,周伯伯和府中家将看我的眼神都充满怜悯,好像我嫁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会吃人的老虎。我承认,我刚来帝京时,的确对你有很强烈的敌意,总觉得你会害我,欺负我,所以才处处与你针锋相对。可上次在大林寺,你那样救我,帮我,我其实心里已经知道,你是个好人。你只是和我一样身不由己,你心里甚至压抑着更深的痛苦,因为身为储君,因为要顾全大局,所以不得不娶我这个仇人之子。我们都是身不由己之人,就不要为难自己了,好不好?”
元黎慢慢抬眼,望着烛火下,少年熠熠发光的乌眸和认真神情。
云泱见他有反应,且凤目幽深沉静,并无多少戾色,顿时备受鼓励,接着道:“其实,严格来说,我和你不算仇人。很多事,我们都可以商量的,对不对?”
元黎静问:“你指什么?”
云泱:“我们和离吧!”
元黎一愣,疑是听错。
云泱道:“我没有说笑,我是认真的。”
元黎神色晦暗不明:“你知不知道,一国太
子的婚事,牵扯多少利益,你知不知道,和离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就算和离,我也可能没有机会离开帝京。但没有关系,左右都不可能回家了,能在这里活得逍遥自在一些,也是好的。”
元黎一笑,不免觉得眼前少年天真。
“即使如此,此事也不是你我能左右。”
“我当然知道此事困难,可事在人为嘛,我现在告诉你我的想法,只是想让你轻松一些。我打个比方
,虽然正常情况下我们不能和离,但如果我有一天突然不见了,或者死了,就另当别论了,对不对?”
元黎忍不住道:“此事非儿戏,不要说这些胡话。”
云泱点头:“我说了,我只是打个比方。”
元黎打量着对面少年晶亮双眸,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喉结一动,还想说什么,轰隆隆,又一阵闷雷混着电光滚过。
严璟从外面进来,禀道:“殿下,东晞阁那边来人了,估摸着是来找太子妃的。”
云泱忙起身,道:“我该回去了,谢谢你的姜汤和衣袍。”
因来时没有穿鞋袜,少年依旧直接光着脚从胡床上跳了下来。
元黎道:“等一下。”
他转身入内殿,出来时,手中已多了一双锦靴和一双长袜。
“尺寸可能大一些,用缚带帮一下即可。”
严璟一愣,想起是内务府新送来的,忙双手接过,帮着给云泱穿上。
云泱试了试,果然大出半个脚,一面由严璟系着绑带,一面低头盯着靴面上的云纹发呆,良久,深吸口气,眼睛一弯,道:“谢谢你。”
次日,圣元帝于庆元殿正式宴请朔月使团。
因为夜里没睡好,第二日,云泱不得不顶着两片乌青进了宫。
皇子们的坐席都在一处。云泱刚坐下,元鹿就凑了过来。
“你眼睛怎么回事?昨夜没睡觉么?”
云泱摇头:“只是有点失眠,睡得晚而已。”
元鹿老成的叹口气。
“你家的事我听说了,你心里难过也正常。不过我相信,父皇一定会明断此事,不会冤枉你两个兄长的。”
云泱知道,周围异样目光很多,或探究,或幸灾乐祸,人人都巴不得离他远些,元鹿能毫不避嫌跑来这里和他说这些话,
已是十分难得。
云泱便打起精神和元鹿道谢。
元鹿豪气一摆手:“咱们之间还客气什么。”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元鹿便被班妃身边的大太监叫走了。
元鹿不耐烦:“母妃有什么话非要现在说!”
那老太监笑呵呵的只说自己也不知道,催促元鹿快些过去。
云泱自然猜得到班妃想法,和元鹿道:“你快去吧,别让你母妃等急了。”
元鹿有些过意不去的抓了抓脑袋:“行,我快些回来。”
旁边老太监直撇嘴。
心道,自家五皇子也太天真了,现在长胜王府出了这档子事,眼瞧着就要大祸临头,谁见了这长胜王府的小世子不是绕着走,偏自家五皇子要往跟前凑。
周围人说说笑笑,其乐融融。
云泱插不进话,也不认识其他人,便端起案上的果子酒尝了一口。
入口香甜绵软,回味无穷。
云泱从未喝过如此好喝的果子酒,不免多喝了几杯。一壶果子酒很快见底,云泱摇了摇空荡荡的酒壶,有些失望,正想唤云五再取一壶来,耳边忽响起一道低磁声音:“太子妃年纪还小,应当慎饮酒才是。”
云泱抓着酒壶的手指蓦一收紧,指节处因过度用力泛起白,抬头,就看到了一身宽大耀目金袍,含笑立在案前,正垂目望他的异族男子。
少年乌眸一瞬冷如冰玉。
男子笑意更深,忽倾身,一把攥住少年手腕,缠绵如耳语:“小家伙,你喝这么多酒,可是很危险的。”
云泱心底登时泛起一股恶寒,想挣脱,却没能睁开。
“你的信,本座收到了。”
男子手指移动,一寸寸摩挲过少年腕上肌肤,愉悦欣赏着少年因紧张与恐惧而微微颤动的羽睫。因有那副宽袖遮掩,在外人看来,两人不过是在近距离交谈。
“本座,很期待……”
男子瞳孔内的紫芒一闪而过,“期待”两字之后的内容还没说出来,前一刻还畏缩惧怕的少年忽狼崽子一样扑下,照着他手臂就狠狠咬了下去。
少年一口就咬出了血。
简直恨不得连皮带肉都一起咬下来。
呼延玉衡因剧痛而撤手。
但被咬伤,他丝毫不怒,瞳孔中反而漾起兴奋光芒。
这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并无人注意到。
鼓乐渐次响起,宴会正式开始。
元黎也终于打发掉一众鸿胪寺官员,回到了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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