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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0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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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金华吃完一碗正想添却看见宋幺叔站在一旁没有吃就奇怪地问他“您怎么不吃”

    宋幺叔说“你们吃饱 吃饱了肚子再走我待会再吃明天早晨我再赶来九根树!”

    宋腊梅站在张银华身后看见他碗里的饭吃完马上又给添上一碗。

    张金华放下饭碗“我吃饱了。”

    张银华看看哥哥也想把饭碗放下。

    “呵呵!”宋腊梅呵呵直嚷伸手拦住张银华。

    “吃呀要吃饱!”宋幺叔说“银华快吃吃得是福到叔家里莫做客!”

    宋腊梅呵呵叫着把洋芋片直往张银华碗里夹。看见银华往嘴里扒饭她笑得脸上就像开着一朵花。银华吃着吃着突然打起嗝来。宋腊梅又伸手拍着他的后背呵呵直叫。

    吃张金华要宋幺叔拿纸笔打借条。

    张银华端着碗筷想帮助宋腊梅收拾没想到和她碰了个满怀两个人手里的碗筷叮咚掉在地上。宋腊梅呵呵叫起来弯腰去拾时两个人的脑壳又碰在一起。

    看见宋腊梅和张银华一前一后走进灶屋宋幺叔想说么事话到底没有说出来。

    张金华和张银华挑着粮担往外走宋幺叔递过两根刚刚点燃的火把“小心走莫急。”

    宋腊梅端着油灯从屋里走出来站在坎沿上照路。

    下了一段坡张银华还能看见吊脚楼坎沿上的一点灯火。他晓得宋腊梅还端着油灯站在家门口不曾回屋。

    一百多斤的粮担挑在肩上兄弟俩并没觉得重。路很窄很徒挑着全队度夏荒的粮食他们走得很小心。好久没有打着火把走夜路张金华一步一步走得很仔细。他怕摔跤一旦摔跤泼了粮食就可惜。他心里有一种十分轻松的感觉:有了这些粮食全队社员就可以支撑半个月了打薅草锣鼓需要十来天时间只要社员们不空着肚皮薅草那几百亩包谷草就能按期薅完。

    张银华走一段路就要停下来朝山上望一望他想看看那一点灯火是不是还亮着。那一点灯火还在他相信她一定还站在吊脚楼坎沿上不曾回屋。他不明白为么事离开宋家这么久那一点灯火还不曾离去还亮晶晶的闪耀在黑古隆冬的山岭上。头一回看见宋腊梅她的一双眼睛又大又亮比她手中端的那盏桐油灯还亮十倍百倍。趁哥哥和宋幺叔去屋后看粮食的机会他到灶屋帮助她烧火做饭坐在灶门口她淘米、洗菜、刮洋芋、切菜的一举一动那般娴熟利索那般优雅好看。饭熟了一股股香气扑鼻而来但他只能闻见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一种奇怪的味道。这种味道很好闻是妈身上没有的是姐身上没有的是地里的包谷和蔬菜没有的。闻到这种味道鼻子通顺了心中轻松了。尤其是帮助她收拾时从她头上散发出来的一种气息是他从来没有闻到过的气息。宋腊梅在她一头乌黒油亮的头发上扎着一段红毛线;在她浑圆的肩膀上有一块干净平展的大补丁;她丰满的胸脯起起伏伏纤细的腰肢扭来扭去;尤其是那一双灵巧洁白的小手在砧板上舞动着一把菜刀像在跳舞…… 她真好看他想要是娶她做媳妇他这一辈子就没白活。宋腊梅是哑巴她这么好看么样会成哑巴哑巴怕么事我张银华不是哑巴不也是不愿意开口说话吗!

    又要上坡了翻过这道山梁再走一段陡坎就是九根树了。

    张银华想伸手擦汗快要烧完的火把从手里掉下地。他想去捡火把冷不防脚下一滑箩筐碰在岩壁上呀他惊叫一声一屁股坐在岩板上。一只箩筐搁在路坎上包谷哗地泼出来!

    听见弟弟惊叫张金华连忙回头看。“小心包谷泼了!”

    张银华把箩筐死死抓住没让包谷再往外撒。

    拉起弟弟扶正箩筐张金华松了一口气“还好泼得不多!”

    张金华和张银华挑着粮担进村时漆黑的村子只有几声狗吠声。前头就是家屋张银华问哥哥“把粮食挑回家吗”

    “不这是队上借的粮挑到保管室去把借粮的事写在墙板上让大家都晓得九根树欠了宋幺叔包谷220斤。”张金华说着挑着粮担走过家门口。九根树生产队因为人口少张金华当队长时本来要选两个副队长和一个会计的但驻队的公社干部说你们村一年能收几斤包谷谁都清楚明白没人愿搞这个费力不讨好的差事就你一个人又当队长又记帐。张金华当了七八年队长总是把收支明细帐记在保管室的一面墙板上社员只要进屋谁都看得清楚。

    两兄弟挑着粮担往前走不晓得有好几双眼睛在漆黑的夜幕里盯着他们仔细看。

    村头吴浩如和吴浩让兄弟俩没睡躲在门后从一条缝隙里往外瞄。

    坎上谢千元把窗户挖了一个洞也在往外看。看到张金华和张银华挑着粮担走过去他就轻手轻脚出了门跟在他们身后到了保管室。

    到了保管室金华把钥匙交给张银华开锁进屋寻桐油灯点亮。他要银华记帐自己出门先往坎下走一家一户去敲门喊人去保管室分包谷。他敲门的声音小喊人分包谷的声音也小他怕声音大了惊醒睡觉的娃娃和老人。喊罢坎下的几户人家又要经过保管室去喊坎上的。走过屋拐角他一脚踩着一个软东西正想看究竟却被“哎哟”一声叫唤吓得连打两个冷噤……

    “是哪个”张金华大声问。

    “是我队长是我我是谢千元。”谢千元想弯腰摸脚却又被往前走的张金华猛撞一下一个翻天筋斗跌倒在地。“我是来分分包谷的。”

    借着保管室的灯光张金华看清楚是谢千元又见他空着两手就伸手拉他站身奇怪地问道“晓得分包谷么样不带一个傢伙”

    “我我……”谢千元支支吾吾“能分几斤几两包谷我用手也能捧回去!”

    听了谢千元的回答张金华没有做声。他一步绕开谢千元大步往坎上走去。

    喊罢几家坎上的人户只有一户住在树岗堡那边的周家没有通知到。周家的儿女多大大小小六七个户主周启志和婆娘向五妺喜欢生娃娃六胎生七个。因为娃娃生得多家里穷得一沓糊涂。周启志是唯一劳力向五妹身体弱从来不出工生产整天披着一件上衣坐在大门口敞着胸脯让娃娃扯奶喝。向五妹的两个奶子就像两只麻布口袋挂在胸口直晃荡奶子总是瘪的娃娃们为争奶吃常常又哭又闹。向五妹把两只奶子敞开谁能啣住谁就能吃奶她根本不管吃奶的娃娃谁大谁小。娃娃吃奶时向五妹闭着眼睛栽瞌睡从来不管两只奶子里有没有奶水让娃娃吸。

    张金华晓得九根树社员缺粮的人户如果自己是头一户那周启志就是第二户。他从树岗堡下绕过去走过一段竹林前头就是周启志的吊脚楼。周启志的吊脚楼座落在岩坎上张金华经常上周家或送点吃的或送点穿的周启志的吊脚楼本来就破旧不堪这幢吊脚楼是爹妈留给他的屋顶盖着石板石板压着屋梁中柱早就歪了要是不抓紧时间维修说不定哪一天就会坍塌。向五妹不爱劳动从来不进山砍柴禾缺柴禾就拆墙板烧只有两年时间这幢吊脚楼就让她拆得只剩下一间厢房。张金华常常对周启志说向五妹不能再拆墙板烧了再拆屋一塌会压坏娃娃。又有半个月没来周家张金华不敢看这幢吊脚楼但是既然来了就应该认真看一看。

    应该是半夜时分为啥如此亮堂周家吊脚楼的屋顶亮亮的石板一块一块又白又亮空落落的屋柱清清楚楚没有门板的大门空空的门口那把向五妺给娃娃喂奶的木椅子只剩下三条腿……这是么回事张金华非常奇怪不由自主地问自己。仰头看天天是漆黑一片。左右看竹林竹林黑成墙壁。是么东西这么发亮 回头一望天哪!是白果树开花--

    40岁的张金华从来没见过白果树开花。听爹爹讲过民国三十一年秋白果树开过一次花 那年国民党石门县团防朱疤子带部队来九根树驻防把全村十几户房屋烧得一干二净杀了六七个男人遭蹋了四五个女人……白果树的花总是开在半夜没人能看得见的。白果树开花不吉利见过的人都要倒大霉。高高伸向夜空的两棵白果树又小又亮的白色花朵如同晴夜的繁星密密匝匝把满树的叶子挤得没有一点缝隙。望着开花的白果树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又深深吸了一口气。有淡淡的香味扑鼻而来他使劲吸了吸这股从来没有闻见过的香气觉得心胸一阵开阔浑身有一种从来没有感觉到的轻松……

    不晓得过去多久。张金华定定地望着白果树望得眼睛都有些酸痛了。

    远处有狗叫。一阵从竹林深处吹来的凉风让张金华打了几个冷噤。他紧了紧上衣把衣扣全部扣上还觉得有点冷。

    有娃娃的哭声从吊脚楼里传出来。

    张金华想起自己到这里来的事情朝吊脚楼走了几步。

    周围突然黑了下来他回头再望白果树怪事满树的白色花朵怱然间都凋谢了。两棵白果树就像两座漆黑的山崖横在面前。

    有向五妹的骂声传来“背时娃娃半夜闹瞌睡害得老娘做恶梦!”

    “老周老周。”张金华喊起来“老周拿家伙连忙到保管室分包谷每户20斤。”

    “队长晓得了!”周启志在屋里答应着“就来。”

    张金华回头往白果树下走他仰头望望白果树白果树漆黑一片就像两团乌云压在头顶。都说白果树开花百年难遇看见白果开花的人要倒大霉。张金华心想活了40年终于看见一回白果树开花要倒大霉你就来。如今饭吃不饱衣穿不暖连包谷草都疯长这就是九根树该倒的大霉我张金华不怕倒霉包谷草薅不完粮食减产我九根树年年在倒霉还有么事大霉要倒你要来我接着。他不再望白果树只管大步朝前走。

    听说分粮各家各户都来得积极。回到保管室张金华简单地说明了借粮的情况一户20斤包谷。正值夏荒季节20斤包谷混搭野菜也能糊几天至少可以让村民度过打薅草锣鼓这十几天。听罢队长说的话人们就开始分包谷。

    分粮数目不大有张银华一个人过秤就够。张金华闲着无事就望着堆在保管室另一头的两大堆木料出神。两堆木料一堆是杉树一堆是枞树板子都是他当队长时找区林站批下来修保管室剩下的也就7个立方米杉柱3个立方、枞树板4个立方。这些木料是好东西很讨村里人眼红有不少人打它的主意借口整修破屋或要娶媳妇、嫁姑娘打傢具多次找张金华商量弄些回去。木料是集体财产张金华坚决不批。么样使用这些木料他早有安排:村里一直没办学校娃娃们读书都是到杉木场小学去读来回七八里山路每到冬天落雪下凌没有鞋穿的娃娃就遭孽。他想在九根树办个学堂用这些木料打桌椅板凳。无奈要对付吃饭问题办学堂的事情只是空想。

    除去两堆木料偌大的保管室连一颗库存的粮食也没有。望着空空蕩蕩的保管室张金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么事时候能让保管室装满粮食呢当了几年生产队长张金华越来越没有当下去的信心:守着几百亩好田地却无法种出能吃饱肚子的粮食到底是自己无能还是別的么事原因他想弄明白原因说农民懒惰、只出工不出力是假的;说田地不肥沃、只长草不长庄稼也是假的。他经常想这个问题脑壳想疼了也始终想不明白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一户20斤包谷分到手的人户大都回去了。四只箩筐空了剩下已经不多。张银华把剩下的包谷用磅秤一称只有13斤7两。

    “哥一筋斗泼了6斤3两。”

    “这就是我家的。”张金华说。

    “么样会差秤”吴浩如提着装包谷的口袋从外头走进保管室奇怪地问起来。

    “半路上摔了一筋斗泼了一些到悬崖下头。”张金华说“你还没走明日要打锣鼓的。”

    “一家20斤你和银华出工出力分包谷就只剩13斤7两。”吴浩让也走进屋“其实全队就你队长一家缺粮我说我和浩如的40斤包谷让给你帐记在我们身上。”

    “对的对的。”吴浩如说“我们两家不缺粮。”

    “不行不行。”张金华说“不依规矩不成方圆是你们的就是你们的。”

    “你一家五兄弟个个都是能吃能喝的汉子。算借行啵”吴浩如说。

    “就是借也要等打完薅草锣鼓再说。”张金华说“你两弟兄打䥽也是力气活路。等打完薅草锣鼓我再找你们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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