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第二章
毛春妹生的三个儿子分别叫边爱国、边爱党、边爱军。爱军后头本来还有个老四的,也是男孩，起好了名字叫爱业，可惜没出满月就死了,毛春妹大病一场,因此坏了身子，后来再也没有过身孕。
边爱国就是边静玉这世的老爸。他是木匠还兼了油漆匠。按照本县的习俗，手艺匠人的工资不是按件来算的，而是按工夫来算的。边爱国帮主家干一天活，能赚一块八毛钱，主家还要包他一顿饭。
边爱国的媳妇叫贺桂花。其实她本来应该叫贺春花的，只是这名字重了毛春妹名字里的“春”字,就改了。正好她一直没有念过书，嫁人时才正式上户口,直接把名字登记成贺桂花，倒也方便得很。
贺桂花也有一门手艺。她嫁人时,娘家直接陪嫁了一架缝纫机。她给人做衣服也是按工夫算的，干一天活能赚两块钱，倒是比边爱国赚得还多一点。只可惜,夫妻俩并不是每一天都能接到活干的。
实在是因为治寿村所在的这个县太穷了，一般只有家有喜事时，比如说娶媳嫁女了，才需要打造新家具,并做上几件新衣服,平时都是浑对付着。夫妻俩一个月能接到个把活,他们就谢天谢地了。
但就算是这样，他们也比村里那些只知道种地的人强，结婚十几年，多少攒下了一些家底。只是他们前面两胎生的都是女儿，轮到边静玉时就超生了，那一点点好不容易攒下来的钱全都交了罚款。
这里得提下国家的计划生育制度。各地制度有所不同。本县规定，若夫妻双方都是农业户口，在第一胎是女孩的情况下可以生第二胎，但如果第二胎还是女孩，就不能生第三胎了。如果第一胎生的就是男孩，那就只能生一胎。再生都是要罚款的。若夫妻双方里有一个居民户口，那么这对夫妻就只能生一胎，不管第一胎是男孩还是女孩，都不能再生第二胎，再生不仅要罚款，还要丢了居民户口。
当然，事无绝对，这里头还有一些特殊条例。特殊情况需要特殊对待。比如说，哪怕夫妻俩第一胎生的是男孩，但如果这个男孩患有无法治愈的影响生活的先天性残疾，那夫妻俩就还能生第二胎。
治寿村里管计划生育这一块的妇联主任和上头有点关系，一心想要晋升，因此管得很严。
边静玉的出生圆了毛春妹抱孙子的命，却把老大边爱国这一房彻底生穷了。
再说老二边爱党，他娶媳妇时，大哥边爱国只生出了边元凤、边二凤两位姑娘，毛春妹可不就得使劲地盯着老二媳妇的肚子了！老二媳妇运气也是好，进门就怀了孕。毛春妹把她当祖宗精心伺候了十个月，天天鸡蛋、白米粥地养着，结果她同样生了个女儿，也就是边三凤。这可把毛春妹气坏了！
边爱党这人其实挺会钻营的。他是兄弟里文化程度最高的人，十年-动-乱之后，各岗位上的人才极其缺乏，他就抓住机会，想办法给自己谋了个在镇上教书的工作，还把自己转为了居民户口。这时候的居民户口是很值钱的。谁是居民户口，谁就显得高人一等了！可是，居民户口就只能生一胎啊。
三凤妈做月子时，毛春妹不仅不伺候了，还天天站在窗户底下指桑骂槐。三凤妈从来都不是个能受得住委屈的人。她长得漂亮，没嫁人时追求者众多，她是看在边爱党有前程的份上才嫁到了边家，结果月子里竟然被边爱党的老娘这么糟践，她哪里受得了，转身跟着村里另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跑了！
对于边家人来说，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不过，毛春妹那时还有些私心，竟硬生生把这口气忍了下来。她是这么想的，跑了一个媳妇，边爱党就还能再找一个。二婚是特殊情况，如果边爱党的二婚对象之前没有生养过，她就拥有一个生育指标，那边爱党不用放弃居民户口，就可以再生一个孩子了。
边爱党的二婚对象是他任职的学校里的校长的女儿，也姓边，叫边美辰。
这儿没有同姓不婚的说法。边美辰之所以看上了边爱党，是因为她家只有她一个女儿，父母一直想要给她找一个上门女婿。越是贫穷落后的地方越是接受不了上门女婿这一说法，边美辰不是不能选择嫁给条件更好的人，但条件更好的人不可能进她家里当上门女婿。边美辰挑来挑去，最后还是挑中了离异并有一女的边爱党。结婚时经两家协商，边爱党虽没有上门女婿之名，却有着上门女婿之实。
没有上门女婿之名，是因为对外不说边爱党是上门女婿。
有着上门女婿之实，是因为边爱党平时就住在边美辰家里，生的孩子要上边美辰家的户口。
毛春妹反正是不承认老二给别人家当上门女婿去了的。在她看来，边爱党只是因为在镇上工作，离家太远，才不得不住在岳父家里。至于边爱党和边美辰生的孩子，不管是随母姓，还是随父姓，反正都是姓边的。户口有什么要紧的？如果边美辰真生了儿子，把孩子名字写进族谱里才是正经大事。
然而，叫毛春妹失望的是，边美辰又生了个女儿，在这一辈排行第五。
再说老三边爱军，这是个老实人。按理说，给老三找媳妇就该给他找个厉害的，有个精明的媳妇盯着，老三才能把日子过红火了。毛春妹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她怕儿媳
妇太精明要爬到她儿子头上去，就给老三找了个受气包似的小媳妇。老三媳妇姓蒋，叫蒋旺男。从这个名字就可以看得出来，蒋家特别重男轻女，生了女儿，就盼着女儿能旺一旺家里的男人，至于女儿本身，根本没甚好在意的。
边爱军和蒋旺男第一胎生了四凤。蒋旺男非常失望。到第二胎时，她就拼命想要怀个男胎。在六凤出生之前，蒋旺男其实还怀过一胎，但她找人算了命，都说那一胎是女孩，她就跑去医院里打了。怀六凤时，村里有经验的妇人都说是男胎，蒋旺男这才充满信心地养到瓜熟蒂落，结果却是个女儿！
就这样，老边家凑齐了六朵金花。她们的小名本来都是盼娣、招娣一类的，但等到最大的姑娘上学时，老二媳妇边美辰赶巧给大姑娘取了正经的学名叫元凤，底下的姑娘就照着她来了，叫了二凤、三凤等等。只边辰美生的小五除外，边辰美的父亲边校长给小五起了名字叫边姗姗。元凤、二凤是老大的女儿，也就是边静玉的亲姐姐。三凤和边姗姗是老二家的女儿。四凤和六凤则是老三家的女儿。
上头有六个姐姐，边静玉觉得自己压力很大。自从他恢复记忆后，他的某些在古代形成的三观也跟着恢复了。在他看来，只要毛春妹和边老闷还在，就不可能分家，而只要没分家，他作为这一辈唯一的男丁，就不仅要给亲姐姐撑腰，还要给隔房的堂姐撑腰。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姑娘过苦日子！
这是身为男人的责任！
所以，当三婶蒋旺男不愿意让她女儿四凤去学校念书时，边静玉就缠着毛春妹给四凤一个机会。也是他如今年纪太小了，大人虽然宠他，但都不是很把他的意见当一回事，他能做的事情太有限了。
这会儿已经是八月底，还差几天就要开学了。
四凤抱着木盆从小溪里洗完衣服回来时，坐在门口的边静玉对着她眨了下眼睛。四凤的眼里立刻迸出了惊喜的光芒。她赶紧四下看了看，并没有看到家里的大人，这才压低了声音问：“奶同意了？”
之所以要避开大人偷偷摸摸说话，是因为如果被毛春妹误会了四凤怂恿边静玉为她出头，毛春妹能把四凤骂得狗血淋头。天地良心，四凤哪里敢把歪心思动到边静玉身上啊，只是这弟弟会心疼人！
四凤妈妈蒋旺男是半点不疼女儿的，别看她今年才九岁，他们这一房的衣服就都是她洗的了。除此以外，她还要带妹妹六凤，还要上山采猪草……蒋旺男直接把大半家务都交给了她。这也是蒋旺男不愿意让她念书的原因之一了。女儿去念书了，家里的活谁做？女儿都是赔钱货啊，反正日后都是要嫁人的，不趁着如今女儿未嫁时好好享一享女儿的福，让她们做点活儿，以后就更指望不上她们了！
“奶同意了。”边静玉说。
四凤激动地放下了木盆，在裤腿上擦了擦湿漉漉的手，然后从木盆里取出了一枚活的小螃蟹，递给边静玉，说：“大宝，这个给你玩！”这是她在小溪里翻石头抓到的，石头底下有好多螃蟹。这时的小孩子都没什么玩具，一根草、一粒塑料球就能让他们玩上好久。村里的男孩子们都喜欢抓螃蟹玩。
但边静玉又不是真的小孩子！
四凤见边静玉没把螃蟹接过去，还以为他是怕了，就哄着边静玉说：“大宝，你看，只要抓住了这里，螃蟹就夹不到你了。很好玩的，别怕！”正说着话，毛春妹从屋子探出了脑袋，说：“又欺负你弟弟呢！赶紧把衣服晾了，再去菜地里摘一根黄瓜回来！你又不是驴，非要我扒拉了才动一动，是不？”
毛春妹在孙女面前从来都没什么好话。四凤赶紧把螃蟹往边静玉膝盖上一放，转身晾衣服去了。
边静玉和螃蟹大眼对小眼。
到了吃晚饭的时间，边静玉亲妈贺桂花也从外头回来了。她今天带着元凤、二凤和三凤上山砍柴去了。连着几天都是大太阳，这时候最适合上山砍柴了。贺桂花的肩上扛着一担粗柴，这是正经能烧的大柴。三个姑娘力气没她那么大，都担着细柴和毛柴，这样的柴虽然不经烧，但是可以用来生火。
砍柴不是一件轻省事，贺桂花渴坏了，放下担子后，赶紧灌了一肚子的凉白开。
见贺桂花的头发里全是枯叶和尘土，边静玉忙说：“妈，你坐。我给你把头上的叶子拣了。”
贺桂花顿时觉得自己的宝贝儿子真是贴心。她也嫌自己身上脏呢，连忙摆了摆手，说：“我等会儿就直接烧水洗头了……你帮你大姐、二姐检查下功课吧，我刚问了，她们有好些题目不会做的。”她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好些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让五岁的儿子给快要上初中的女儿们指点功课有多么奇怪。
自从边静玉真正恢复了上辈子的记忆，他就一直想要找到沈怡。但找人不易，他得先熟悉现在这个和上辈子截然不同的世界。所以，当姐姐们学校里放假时，他就请求姐姐们教他识字了。也不用姐姐们多教什么，等学完了汉语拼音，边静玉就抱着字典自学了起来。家里人一开始见他整天抱着书，都以为他在瞎看，后来知道他真认识不少字了，就都把他当天才了。毛春妹越发觉得大孙子了不起。
“妈，姐姐学的东西，我也不懂的。”边静玉说。
尤其是数学，他刚开始抱着姐姐的旧课本自学小学内容，哪里真能指点姐姐做功课？贺桂花真是盲目乐观了。边静玉最多就是帮姐姐检查下错别字。
贺桂花瞪圆了眼睛说：“上次你姐姐遇到不会做的题不就是问你的吗？”
“上回是文言文，不一样的。”二凤不高兴地说。她觉得她妈妈很烦，明明都和她讲了好几遍了，但就是说不通，弟弟又不是什么方面都厉害。弟弟虽然能指点文言文，但肯定没法指点数学和英语。
“对啊，上次是文言文。”边静玉说。他前世是状元，姐姐们学的文言文在他看来都很浅显。
二凤再不理贺桂花了，转身对元凤、三凤说：“我们去小溪里洗洗脸吧，脏死了。”老边家虽然有一口井，但他们家距离村里的河不远，又正好处在那条河的上游，家里人还是更习惯去小溪里洗漱。
元凤、二凤各自拿着毛巾先出门了，三凤从衣兜里取出一样东西，递给边静玉说：“大宝，这个可甜了，给你吃。”这是四五枚小野莓。三凤上山时，肯定没带兜子，所以这几枚野莓是用树叶包着的。
对于村里的孩子来说，山上长出来的甜甜的小东西就是他们的零食！三凤这会儿刚十岁出头，正是嘴馋的时候。遇到这样的小野莓，她自己吃了不正好？结果她竟然用叶子包了带回来给边静玉了。
边静玉的一颗长辈心立刻就变得柔软了起来。
他不馋这一口小野莓，但他不能辜负三凤的心意。
山上的小野莓分了很多种，有一种长得特别红艳的，长辈们都说那不能吃，因为那被路过的蛇滴过了口水，是蛇莓。谁也不知道长辈们说的是不是真话，但孩子们确实不敢吃了。三凤采回来的这种颜色有些暗，样子并不是很好看，但确实是常见的能吃的种类。边静玉拿了一颗放进嘴里，又拿了一颗递给三凤。三凤的心也跟着软得一塌糊涂，她堂弟就是和别家的男孩不一样呢，她堂弟会心疼人！
三凤在这个家里并不是很讨喜。毛春妹很喜欢骂人，碰上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她连自己亲儿子都骂，儿媳妇和孙女更是逃不过了。三凤有时被骂得最难听。她是老二边爱党的女儿，但她亲妈跟着别人跑了，而边爱党又有了后老婆。虽然后老婆边美辰没有故意刻薄过三凤，但是常年住在镇上的边爱党也没法回家来给三凤撑腰啊！村里的孩子听了大人的话，见到三凤时，就用她亲妈的事情嘲笑她。
时间长了，三凤在大人的忽视里养成了一副沉闷的性子，整个人都显得阴沉沉的。在老边家，女孩本来就养得太多显得不值钱了，三凤不会嘴甜，也不会卖乖，就成了家里最容易被忽略的那个人。
有一次，三凤又被一群熊孩子围着欺负时，正巧被边静玉瞧见了。边静玉强大的意志力受困于他肉乎乎的身体，根本没法帮三凤打架。他眼珠子一转，跑回家对毛春妹说自己被欺负了。毛春妹战斗力强悍，一听自己宝贝孙子被欺负了，立刻冲出去把那些熊孩子连带着熊孩子的家长都教训了一顿。
从那一次起，三凤就变得很亲近边静玉了。
她大概有一种小动物般的敏锐的直觉吧，她或许察觉到了，边静玉年纪虽小，却是真的一心为她好的。因为从小获得的善意太少了，三凤并不嫉妒边静玉在家里得到的优待，反而很珍惜这份感情。
不过，这小姑娘的性格有些别扭。当着大家的面，三凤从不和边静玉多说话，只在背地里偷偷对边静玉好。三凤没有亲妈的照顾，平时吃到的好东西很有限，但她依然会和边静玉分享采来的野果。
边静玉和三凤分吃了小野莓。三凤这才拿着毛巾去了小溪里。等她回来时，她手上捧着一汪水，水里有两只小虾米游来游去。三凤把手伸到边静玉面前，开心地说：“喏，刚抓到的。大宝喜欢吗？”
边静玉：“……”
很好，继小螃蟹之后，边大宝的玩具库里又多了两只小虾米。
时间很快就到了晚上。
遥远的京城中，毛安妮女士正在给儿子讲床头故事。沈怡，啊不，他这辈子的名字是沈冠英，不过他在心里仍习惯称自己为沈怡。沈怡打了个哈欠，表示自己要睡了。虽然毛安妮女士是位值得爱重的母亲，但他真的不想听《长尾巴的小姑娘因为不听大人的话最后变成泡泡飞走了》这样的故事啊！
和边静玉一样，沈怡也是在四岁时恢复前世记忆的。正巧那时候毛女士的工作有了变动，暂时顾不上儿子，就把沈怡送去了老宅，放在沈老爷子身边养了半年。半年后，毛女士去接沈怡时，就看见沈怡和沈老爷子坐在客厅里喝茶，祖孙俩的动作如出一辙。完蛋，儿子被他亲爷爷熏陶成老头子了！毛女士不知道，这其实是沈怡恢复了前世记忆的缘故。她一直想把儿子重新养成软软萌萌的小天使。
“妈妈，我要睡了。”沈怡嘟囔着说。
“睡觉之前是不是要和妈妈说晚安呢？”毛女士循循善诱地问。
沈怡飞快地说：“晚安，妈妈。”
“只有妈妈吗？亲爱的哪儿去了？”毛女士故作伤心地问。明明她儿子以前会软趴趴地说“亲爱的妈妈”的，现在就只有“妈妈”了。孩子的模仿能力太强了，跟
着家里的长辈就学到了一套老绅士的做派。
沈怡无辜地眨了下眼睛，说：“我也不知道亲爱的在哪，我还没有找到他呢。”
毛女士：“……”
不是，儿子你知道自己现在几岁吗，别人都是有了媳妇忘了娘，你还没媳妇呢，是不是把娘忘得太快了？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