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族之子
沢田纲吉在思考过后, 还是没有走出洞窟,不仅仅是因为似乎无法解释清楚他到底是如何将恶鬼击败的,也觉得会因此而牵扯出更加复杂的争端。如果村民们知道了让他们饱受威胁与惊慌的恶鬼竟然是如此的不堪一击的话,一定会做出对云雀学长不利的事情来吧。
虽然知道此时晕倒的鬼并非是真正的云雀学长, 但是沢田纲吉还是觉得自己猝不及防地达成了以一己之力一击击败云雀学长的伟大成就。这就像是一直在食物链底端的他,一不小心竟然制服了站在食物链顶端的霸主,这代表了以后他就是新的食物链的巅峰之王了吗?
不, 这只代表了, 他会被苏醒的云雀学长反杀得很惨。
沢田纲吉一点都没有战胜了云雀学长的喜悦感, 反而内心充满了对未来的绝望感。
等云雀学长醒来之后,就直接演变成不死不休的局面也是有可能的。
不, 应该是极大可能的。
说不定, 会成为宿命的死敌吧。
沢田纲吉越来越觉得, 他距离试炼成功的光明出口越来越遥远。不仅仅如此,他觉得这个绝望的开端会使未来变得难以想象的艰难。
但是,沢田纲吉也通过了这一次意外,发现了原来在死气状态的他——是能看见的。虽然看见的只不过是光与影的结合而已,但至少他勉强可以识别出人影了。
因此, 沢田纲吉有认真地研究了一下身为鬼的云雀学长的身型,绝对是没有八米的,两米都没到。此时此刻,沢田纲吉才觉得……谣言太过分了。不管怎么想,一个恶鬼都不可能有八米高的啊,为什么他当初竟然会如此深信不疑的?
不过, 沢田纲吉觉得这个谣言也是可以理解的。
毕竟身高不到两米的云雀学长,气场的确有八米高。
沢田纲吉并无法分辨出,眼前的云雀学长到底有没有青黑獠牙,但是的确男人的身型是奇怪的,似乎都是坚硬的棱角,男人的躯体像是被冰冷的石头所层层密密覆盖的,就如同是极其坚固的石之铠甲般。沢田纲吉并无法看清楚这个身为鬼的男人,究竟是何等的面貌,但光从这个黑暗的人影来看,似乎云雀学长……变成了石头人?
不,是石鬼?
沢田纲吉隐约觉得,云雀学长身体里的鬼之力似乎很阴暗,而自己的大空之炎仿佛正好是克制那股力量的光明之力,所以这才是云雀学长被他如此轻而易举击败了理由吗?
那也就是说,我的力量,会伤害到云雀学长吗?
沢田纲吉虽然不希望走上被云雀学长一路咬杀的绝路,但更不希望自己的力量会真正伤害到这个男人。但也很有可能,这只是他多心了,也许……
沢田纲吉不禁思索道,自己真的就是太过强大了也有可能的。毕竟,每个试炼里人们的武力值都是不固定的,也许在这个世界,他所拥有的力量已经是最强大的力量也是有可能啊。
退出了死气状态之后,视野陷入黑暗的沢田纲吉便守在了晕厥的云雀学长身边,时不时地小心翼翼伸出手指戳戳男人身体上的石块棱角,脑海中不断想象着浑身被石头覆盖的云雀学长到底会是长什么样子。这样天马行空的想象,一直持续到男人的醒来。
在听到了耳畔传来的石头摩擦地面的声音后,沢田纲吉立刻战战兢兢地挺直脊背跪坐在一旁,双手攥紧拳头规矩地放在双腿上,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命运的发落。
沢田纲吉感觉到男人正在注视着自己,但是却迟迟没有出声,也没有对他袭击。沢田纲吉内心反而越发惴惴不安,他也根本毫无线索去猜测男人此时到底在思考着什么。
“我,我是,我的名字是阿纲。”沢田纲吉咽了口唾沫后轻声说道,“我是送来的祭品。”
直到沉默地等待了很久之后,沢田纲吉才听到了男人冰冷的声音——
“你是翼族的皇室。”
男人的嗓音听起来便绝非是少年的岁数了,更为成熟而又沉冷。但是更令人惊讶的是,男人口中所说的话语,并非是疑问的语气,而是非常肯定地一语道破了无人所知的真相。
沢田纲吉彻底怔住了,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什么!?
“翼族?皇室?”沢田纲吉绝对没有听说过这些,而且这听起来就很尊贵的地位,肯定也是村民们绝然不知道的。虽然内心觉得这个身份实在是有些夸张,但是因为这是男人所说出来的话语,沢田纲吉下意识根本没有去怀疑,“我不知道……我是被遗弃的孩子,然后被村长收养了。”
“我,为什么你会肯定我是翼族的皇室……”沢田纲吉不解地问道,是因为他所展现的大空之炎的能力吗,还是因为——“难道是因为我脸上的印记吗?”
男人并没有回答他。
然而沉默的应对,对于沢田纲吉而言仿佛就是了肯定的确认。
真是有些荒谬啊,被视为「灾星」的丑陋胎记,在另一个国度却是最为尊贵的皇室的证明吗?
沢田纲吉不仅不怀疑男人说的话,也并不怀疑在试炼里,他很有可能会被安上这样的身份。但是,令沢田纲吉更为忧虑的是,他原本以为这个世界只不过是一个村庄的关卡
而已,结果现在却好像是强行开启了世界地图啊。
翼族的皇室,被遗弃的皇子……
糟糕了。
不管怎么听,都觉得这背后一定隐藏着非常复杂的皇族秘密啊。
“滚出去。”
还陷入思索的沢田纲吉,听到了男人冰冷的声音。
“可是……”沢田纲吉真的不理解现在的状况,只能更为详细地解释自己的处境,“我是被送来的祭品,因为在我的村庄里,越来越多的村民们患了无法治愈的疾病中陷入晕厥。具体的情况我也不知道,但是村民们说,只有向鬼献上祭品,村民们才得以康复。”
虽然沢田纲吉知道,这一定绝非是云雀学长的所作所为,但是他直觉相信,云雀学长一定知道其中的内情。然而,沢田纲吉面对的依旧是熟悉的死寂。
虽然没有挨揍,已经是万幸了,但是这种沉默……
绝望而又卑微的沢田纲吉真的不知道,他到底多久之后,才能收集到100的惊吓值。如果是按照目前这个进度走的话,也许,等翼族的地图走完都不一定能到100。
而后,沢田纲吉听到了非常沉重的步伐声,是男人正在走向他。而且,沢田纲吉甚至感觉得到,男人似乎根本不想要和他解释任何事情,想要将他又给扔出去了。
“……大,大哥?”沢田纲吉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眼前的男人,想了想好像只有「大哥」听起来还算比较恰当了。虽然听起来和对阳錬的称呼是一样的,但是明显在唤阳錬「大哥」的时候感觉还挺温情的有家人的感觉,而此时唤眼前的男人「大哥」,沢田纲吉是抱着卑微如小弟的心情轻声唤的,“我,我的脚受伤了,我能暂时先留在这里一段时间吗?”
沢田纲吉并没有说谎,因为之前两次被扔出洞窟摔伤的缘故,他的脚踝扭伤得非常肿大。而且随着时间过去,现在伤势显得似乎更加严重了些,连踩在地面上都难以立足,疼痛得难以行走。
这样的他,要想徒步回到村庄实在太过艰辛了。
“我其实……是村子里的灾星,所以才被选为了祭品来到这里的。若是我私自回到村庄的话,他们大概会以为我是私自偷跑出来的吧。”沢田纲吉连忙还说出了其他理由,若是到时候,村庄里的病人们病态丝毫并无好转,只怕他们的指责和怨恨会将他吞没吧。
“而且,我失明的,我什么都看不见,即便我出了洞窟,我也根本就……不知道往哪儿走。”沢田纲吉这才想到了重点,对啊,他根本看不见啊,即便走出去也不可能认识回村庄的路了。
全身都被石块所覆盖,只留下半脸面容的男人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跪坐在地上的褐发少年。
沢田纲吉并无法看到男人的神情,但他可以想象得到男人冷酷的眼神。只不过沢田纲吉恍若可以感觉到身前的男人与云雀学长的区别,男人给他的感觉更像是……十年后的云雀恭弥,并没有那种咄咄逼人的盛气与嚣张肆意的蔑视,反而是随着时间沉淀下来的成熟冷硬。但是与十年后的云雀学长也不同的是,这种沉冷波澜不惊得如同死水一般空洞。
但不管怎样,男人似乎是被沢田纲吉的话语劝服了,并没有将他扔出洞窟。
能够留在洞窟中,对沢田纲吉而言也算是在成功的起点大门开了个艰难的口子小心翼翼钻进入口了。
“大哥,您要吃点东西吗?”
沢田纲吉还记得自己有一袋村民提供的食粮,于是万分尊敬地向男人问道。
还是,并没有回音。
虽然没有回应,但沢田纲吉还是一股脑地将袋子里的食粮全部都倒了出来,大概是随意供他的石鬼大哥任意选择的意思,这就算是新晋小弟的孝敬了吧。
明明能够与云雀学长这样的和平相处,已经是沢田纲吉从前都不敢想象与奢望的,然而沢田纲吉不知道为什么仍然内心充满紧张惶恐。大概是因为……云雀学长八米高的气场一直放在这里,渺小的沢田纲吉始终感觉到了一种沉重的心理压力。
沢田纲吉从来没有一刻如同现在此刻,希望惊吓值能够立刻集满,赶快去到下一个世界去。
即便是遇到六道骸的话,也会比现在的状况更为轻松些吧。
但是,沢田纲吉心里更清楚,试炼是不容许他逃避的。他的确可以选择消极应对,但是消极应对就代表了他永远都无法从这场试炼中离开。所以,逃避对他根本没有任何意义,除了面对困境之外他别无选择。
于是,问题又兜兜转转回到了起点——
他到底怎样才能从云雀学长身上收集到100的惊吓值?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大哥,您能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洞窟里死寂的时间度过得实在让人感到无趣缓慢而又胆战心惊,沢田纲吉感觉……自己就算是当亡魂的时候,也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真的是死了般的寂静。终于,沢田纲吉忍不住开口了,觉得自己应该努力地主动迈开第一步,试试看能不能和云雀学长进行正常的对话。
“您能和我讲讲翼族的事情吗?我……从来不知道村庄外面的事情。”
“您是鬼吗?为什么您在要留在这个洞窟里呢?”
“难道——您是特别喜欢这个洞窟吗?”
沢田纲吉神色复杂地突然想到云雀学长对并盛中学的堪称执着的偏爱。
然而,沢田纲吉无论问了什么问题,男人都没有回应他。但与此同时的,男人也并没有嫌弃他聒噪,让他噤声,这样的纵容反而让沢田纲吉渐渐有了大胆的底气,于是就开始各种碎碎念起来,将自己这两天的经历絮絮叨叨地讲述了出来,还说了不少对村民们的做法的疑惑和不赞同。
并没有任何的回应。
沢田纲吉真的感觉自己是在面对着一堵石墙不断地自言自语一样。
但沢田纲吉也有了一种猜测,是不是男人一只鬼在洞窟里度过的这些年里实在是太过无聊了,所以看到他这个弱小的草食动物出现还觉得有些小乐趣?或者说,真的将他视为了卑微的宠物了,就像是云雀学长平静地看着身为鸟的云豆唧唧乱叫也并不嫌弃聒噪那样?
“您冷吗?”
入夜之后,沢田纲吉觉得洞窟里越来越寒冷了,而且这种急速下降的温度是让褐发少年难以抵御的冷意。沢田纲吉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受不住了,忍不住向男人问道,但问完之后他也意识到,浑身都是石头的男人肯定是感受不到寒意的吧。
“我可以,生个火吗?”
沢田纲吉在忍受了一会儿之后,实在觉得自己快被冻僵了。
一直如同休憩般闭着眼睛的石人听到了步伐声才缓缓睁开了右眼,望着少年踉跄着从洞窟口缓慢地走了出去。然后,过了很久,少年才抱着一捆长短不一的树枝又拖着受伤的脚走了回来。
“那个,我回来了。”
褐发少年的脸上被外面的寒风吹得有些红,似乎双手也有些冻僵了。
“这里的晚上可真冷啊。”
沢田纲吉也没想到这里的夜晚竟然会是如此的寒冷。
虽然有了树枝,但是沢田纲吉对于如何生火还是并没有什么概念,但是他的印象里是有钻木取火的方法。于是,沢田纲吉打算来好好尝试一下,钻木取火的生存技巧。
沢田纲吉不知道的是,靠在墙壁边的石人一直无声地注视着他。
明明拥有翼族皇室的高贵血统,明明拥有难以估量的强大力量,然而少年此时看起来却像是离了母鸟的难以生存的雏鸟一般,悉悉索索的笨拙举动,毫无生存技能的手忙脚乱。
高高在上的翼族皇子,却沦落为「灾星」吗?
沢田纲吉快要崩溃了,他觉得洞窟内越来越冷了,他的手也已经快冻僵了,然而对于钻木取火这种生火方式他还是完全不得技巧。果然,理论知识太过难以达成目标了。
此时,男人终于将沢田纲吉带来的混在食粮中的两枚火石拾起扔给了褐发少年。
“这是,石头吗?”沢田纲吉伸手摸索地捡起了地上的石头。
沢田纲吉完全没有想到村民们给他带来的包裹中还有两枚火石,少年此时反而脑子想的却是……这两块石头不会是云雀学长从自己身上强行扒下来的吧?
果然,好,好凶残啊。
所以,这是要我用石头打火的意思吗?
不过,击石取火怎么做,是两颗石头碰一下就可以了吗?石头会着火吗?
冷酷的男人静静地注目着双手持着火石却僵住的褐发少年。
食物若是不喂到嘴里,就不会吃东西的雏鸟吗?
“你的火呢。”男人终于开口了。
沢田纲吉愣住了,他缓缓反应过来,男人口中所说的火,应该是他之前展现过的死气之炎。用死气之炎生火……沢田纲吉倒也不是没有想过,只不过他觉得死气之炎和普通的火肯定是有区别的,而且——
“但是,我的火,会对您有损伤吧?”
沢田纲吉迟疑地说道,因为在死气状态中的他能够看到,被他一击即中晕厥的石鬼,身体内的黑暗之力似乎被他净化了一小部分。这让沢田纲吉也感到了忧虑,他怕自己再多使用几次死气之炎,就把身为石鬼的男人给净化干净了。
紧接着,沢田纲吉就听到了熟悉的轻蔑而又不屑的冷笑声。
虽然不知道这个翼族的皇子怎么会掩人耳目地流落在如此遥远的地方,但是男人可以肯定的是,如此愚蠢得可笑的皇子若是真的出生在翼族皇室中,怕是早就成为折了翼的囚鸟。
沢田纲吉感觉到,男人终于表达了某种情绪。
虽然是名为「讥讽」的态度,但也着实让沢田纲吉感到这是双方交流的进步了。
“啪——”
沢田纲吉察觉到了什么东西正在向他袭来,撞击到了他手中的火石,他的手一震手中的火石不小心坠落到了早已摆放好的枯叶的树枝上,乍现的火光瞬间燃起了欲来越旺的火焰。
这是,在帮忙吗?
“谢,谢谢。”沢田纲吉连忙道谢道。
但其实沢田纲吉心里也很清楚,与其说是男人主动帮忙,不如说大概是愚蠢得实在看不下去了所以才会出手的吧。但是,能让云雀学长出手援助,沢田纲吉已经感到是万分荣幸得受宠若惊了。
“啊,终于暖和些了。”坐在小火堆边的沢田纲吉终于舒缓了一口气。
男
人注视着燃燃火光微微眯起眼来,他已然不记得有多少年月未曾见过如此的光亮。
少年一头柔软的褐发有些凌乱,此时安静地抱着曲起的腿坐着,下巴懒散地搁在膝盖上。少年的脸庞映着温暖的火光,正因失明所以才能不染世间污黑的纯净眼眸中耀着赤金的光辉,炽烈的火色耀得少年面容上瞩目的红色印记如同像是扬着火色的羽翼。
明明是作为祭给「鬼」的「祭品」,然而却仍然像是不知处境不知险恶般得露出了毫无警惕的神色,就如同是被一方狭小天空保护得天真到极点的雏鸟。
但若是这只鸟,能飞出这片天——
是会就此折翼陨落,
还是,振翅高飞攀上东辰之地的王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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