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羸弱青春·母亲的头颅
下午五点三十分。
“妈,我回来了……”
在推开家门之前,余火已经把脸仔细地洗了好几遍。鼻血已经止住了,他对着电梯里的镜子端详着,不由得有些奇怪。左侧的脸颊应该是略微有些浮肿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他的脸看上去却十分自然,并没有红肿的迹象。不知道是视觉上已经习惯,还是因为多次挨打的经历,让他的抗击打能力在潜移默化中变强了。管他呢,余火心中早就做好了两手准备,如果被母亲发现,他就会说自己是在体育课上摔倒的。
对于在学校受欺负这种事情,余火从未想过要告诉家长。他不是第一次被打,相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如果,把这种事情告诉母亲,除了会让她担心之外,并不会有任何其他的作用。
家里很安静,母亲并没有向平常一样迎上来,这让余火不知怎的,竟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客厅窗明几净,餐桌的正中摆放着一个点缀着草莓的中号生日蛋糕,看上去十分的诱人。空气里却弥漫着一股怪味儿,就在这一瞬间,余火并不能清晰地描绘出,泌入鼻孔中的这种味道。它像是多种气味的混合体,在漂浮着香甜的奶油气息中,夹杂着某种腥气。这腥气起初并不明显,但随着余火一步步地走近,却渐渐地越来越浓,甚至还带着一丝丝令人作呕的腐臭。
寻着这股气味儿的来源,余火缩手缩脚地踩着木地板,有些艰难地走进了厨房。冷汗从他的后背冒出来,身子没来由地微微颤动着。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如此的小心翼翼,也不明白身子为什么会发抖,那种不祥的预感,和着空气中的甜腥味儿,也愈发的浓重……
“呕……”
当余火推开厨房的门,他的胃,就像是被人用手死命地揪住了。这感觉即便是用翻江倒海,也绝对不足以贴切地形容。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剧烈地呕吐起来。伴随着一股股酸溜溜的胃液,从他口中喷出,溅到地板上。余火的头也像瞬间钻入了无数只蜜蜂,开始嗡嗡作响,整个世界在这一刻全都崩塌了……
眼前的景象是如此的惊悚,厨房里的白色瓷砖地板,早已经被殷红的血水覆盖,血液的腥臭直扑鼻孔。在这一汪血泊中,分布着几十块大小不一、形状不同的尸块,就像是一锅番茄汤中的配菜。在这团混乱中,余火的眼睛,看到了母亲的头颅。它从脖子处被整齐地切割下来,一只眼睛和半张脸颊浸在血泊中,而另外一只眼睛却瞪得大大的,那惊恐的眼珠子似乎像要瞪出眼眶,正死死地盯着他……
直到多年之后,余火依然对蛋糕这种东西心有余悸。不仅如此,他甚至连最爱吃的甜食都戒掉了。因为,只要他一闻到奶油的气味儿,哪怕是看到杂志和新闻配图上生日蛋糕的样子,胃中就会开始翻涌。这,成了他永远的忌讳。
余火瘫坐在地板上,不断地呕吐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像一个世纪那么长。许久,他终于恢复了一丝神志,开始手脚并用地往客厅里爬去。他感觉此刻自己体内的每一处细胞都在颤抖,就像是一只得了软骨病的宠物狗。这剧烈的颤抖让余火的手完全不听指挥,他费尽全身的力气才抓起了电话,听筒却一次次从手中滑落、再滑落……
不知道失败了多少次,他终于完整地按下了父亲的手机号码,听筒中传出的声音让人绝望: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听着这不断重复的提示语音,余火呆若木鸡。许久之后,他才终于颤抖着按下了110。
“杀……杀人了……杀人了……”
接通电话后,余火的声音就像游离在天际,他喃喃地吐出这几个字,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当余火再次睁开眼睛时,感觉自己的喉咙干渴得厉害,嘴里又苦又涩。
“水……水……”他本能地呼唤着,一只吸管就识趣地伸入了他的口腔,余火大口吸允着,如获甘霖。
“小伙子,你醒了……”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白色的墙壁和窗帘,一切看上去充满了安全感。余火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单人床上,一位身穿警服的中年女子正坐在床边给自己喂水。床尾处,另一位身穿警服的男人,正在那里来回地踱步。
“这是哪儿?你……你们是谁?”余火的声音听上去异常干涩。
“小伙子,你不要紧张,你很安全,这里是市人民医院,我们是警察……”中年女人的声音低沉,仿佛有一股坚韧的力量。
随着这一句话,脑海中的记忆开始回流,余火的身子就像是过电一般地颤抖起来。大颗大颗的泪珠,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滚落。
“妈妈……我妈妈……我妈妈她死了……她的头……呜呜……”
久违的情绪终于像山洪一样爆发,此刻的余火就像是一只受伤的幼兽,他嘶哑地哭泣着,泪水很快就将枕巾打湿。
他悲痛欲绝的情绪,将这两位警察都感染了。泪眼迷离中,坐在床前的女警察就跟着红了眼眶,那位一直在踱步的男警,也停止了走动,沉默地看着抽泣的余火。
女警轻轻拍打着余火的手,幽幽地说,“孩子,你要坚强,相信我们,一定会找出凶手,还你一个公道!”
余火还在哭泣,他的眼泪貌似永远不会流干。两名警察安静地陪伴着他,直到他渐渐平复。
女警这才再次轻声地问道,“孩子,你感觉好些了吗?如果可以,能不能回答我们几个问题?”
余火擦干眼泪,默默地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余火。”
“受害人是你母亲对吗?她叫什么名字?”
“嗯……”余火的眼睛又湿了,“我妈叫徐茜。”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她被害的?”
听到这句话,余火的声音再度哽咽,“放学回来的时候……”他艰难地将发现母亲被害的经过叙述了一遍,情绪几近崩溃。
“你再仔细回忆一下,你们家有没有什么仇人?比方说邻居,或者亲戚、朋友,是否有人同你母亲关系紧张,或者有什么经济纠纷,情感纠葛之类的?”
余火想了半天,无奈地回答,“我……我不知道……”
“这张照片上的男人,是你父亲吗?”一直沉默不言的男警终于说话了,他将一张照片递到余火手中。这张照片余火非常熟悉,那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全家福,平日里,就放在茶几上。
“嗯……”余火点点头,这才想起了父亲,他焦急地问道,“我爸爸来了吗?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他怎么不进来?”
男女警察互相对望了一眼,那位男警这才问道,“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我爸……我爸叫余东皇……”
“那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什么时候?”
“最后一次见到他?”余火有点费解,“今天早上……不,应该是昨天晚上……我爸爸怎么了?”
俩位警察不禁面面相觑,男警接着问道,“你父亲是做什么工作的?”
余火如实回答,“他是市国土局的公务员……”
“小伙子,有个情况,我们必须要跟你说明一下。”男警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你要有个思想准备……”
余火的心头咯噔了一下,难道是父亲也出了意外?他刚刚才失去了母亲,难道连父亲也遇害了?!警察接下来的话,却完全出乎了余火的预料,却不知是喜是忧。
“昨天下午案发后,我们部署了大批警力和专家,开始现场证物提取,自然也提取了你们一家三口的照片、资料。受害人……不,是你母亲的资料和你的资料均没有问题。但是,你父亲的身份……”警察顿了顿,表情更加奇怪,“你父亲的身份目前不好确定,他在我们人口户籍档案上,是没有任何显示的。几个小时前,全国公民信息的比对也已经确定,你父亲并没有每个公民都应该持有的身份证,没有婚姻和子女记录,当然也不是市国土局的公务人员。也就是说,从我国正常的公民范畴来说,你的父亲是一个不存在的人……”
余火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男警颔首,给了他一个眼神,接着往下解释,“为了核实他的身份,我们通过高科技手段进行了照片比对,很快就核对出了结果。在民国三年,也就是公元一九一四年的一张旧报纸上,发现了一则印有游行人群的照片,照片上人群中的一名成年男子,与你父亲的照片,达到了百分之九十五的相貌吻合度。我们找到了这个人的资料,他的名字的确是:余东皇,在一九一四年,他登记的年龄是二十九岁,一年后失踪,户籍注销……”
“一个应该在一八八五年出生的人,且失踪了一百多年,如果能活到今天,足足有一百三十二岁,他怎么可能会是你的父亲?”
余火,彻底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