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风声烈烈,巨浪滔天,然而最可怖的还是那勾连天地的龙卷风。
“听说上古修道之人讲究逆天而行,过去、过去听闻时尚且不觉,今天才知道是需要何等坚韧心性。”孟璧喃喃道。
孔云嗤笑:“怎么?怕了?”
孟璧:“难道你不怕?”
孔云看了陆星沉一眼,然后道:“我当然不怕!”
这当然是吹牛,虽然妖族肉身要强横一些,也有各种神通,甚至他自己还能飞,但在自然的伟力面前,也一样无法不心生恐惧,但能承认吗?绝对不可能承认啊。
这大厅里的都不是一般人,倒不像隔壁商业宴会厅上的人那样恐惧到无以复加,甚至绝望颓丧听天由命,但要说镇定,也有限。
——并非所有修道者、所有妖都能在这样的自然之威下活下来,自然不能要求他们此时仍旧保持镇定。
有妖族高声质问:“这是你们人族选定的地点和灾害,现在是怎么回事?!不是只有暴风雨吗?”
似乎上天也感应到了他的话,最后一个字将将落下,雷声自天际传来,闪电像世界的伤疤,一路蔓延到海里,狂风伴随着暴雨突然而至。
方道长站在窗边,目光死死落在那道飞速接近的龙卷风中,闪电落下的时候,他倏然转头,看向白观主:“白道友——”
白观主脸色也很难看。
他将那用来测算的镜子再度抛悬空中,咬破中指,用血在镜面画符。
陆星沉离得远,但优于常人的视力让他和这里的许多人一样,清楚地看到了镜面中的景象。
乌云压压,暴雨倾盆,狂风掀起滔天巨浪。
这幅景象已经足够人惊恐,然而大厅内所有人都不为所动。
白观主再度对中指狠狠咬下,血液渗入镜面,呈现出的景象突然往远处拉伸。
随着拉伸,最终映照出的,不再是一小片海上景象,而是整片海域图景。
狂风、暴雨、巨浪和乌云。
和现在的场景几乎一模一样,但那也只是几乎,所有人都敏锐地发现,画面里少了最重要的东西——外面那道可怖的、接天连地的龙卷风!
“这不是现在的景象!”有人脱口而出。
这下不只是妖族,其他人类也镇定不下来了。
更有人已经在惊疑不定地想,这会不会是方道长或者白观主故意为之,为的就是将他们诱来此处?
白观主也知道其他人的怀疑,什么都不说,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铜镜上。
镜面泛起了浓浓白雾,表面模糊不清,如同放置了数年,已经遭到时光腐蚀,又好像坠于溪流中遭到浸染,因而表面有了一层水垢。
白观主见此,眉头紧皱,牙齿将舌头咬得更狠,舌尖血再度喷在镜面。
白雾散去,覆盖在镜面如同一层水垢,令人看不清镜上真实景象的东西如同活物,扭动着渐渐缩小,最后缩成了一粒水珠大小,被白观主眼疾手快用瓷瓶捕捉封住。
而没了那水垢样东西后,镜面的景象终于再度清晰。
在所有人的注视中,不大的黄铜镜里照出了一道接天连地的龙卷风。
陆星沉忍不住转头透过窗户向外望去。
天穹如同破了一个大洞,而那道龙卷风就是从大洞里漏下的长河。
耳边孔云在愤愤不平地嘀咕:“族里头大妖说过,上古的时候别说这种龙卷风了,他们打起来随手劈山,令河流改道都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陆星沉忍不住心念一动。
他展开手,看向自己的掌纹。
孔云奇怪:“你在看什么?”
陆星沉摇头:“没什么。”
只是在听到了孔云的话后,感觉血管里涌动的血液似乎都快了一分。
是对力量的渴望。
过去陆星沉没有明显表现出对力量的欲求,以至于发现自己的不同后,连自己也以为,他只是担忧处境,担忧这未知的血脉可能带来的麻烦。
直到今日,在天空昏暗压抑,狂风暴雨和巨浪齐齐奏鸣,龙卷风吞噬一切,勾连天地的时候,他才突然发现,他注定追求力量,蕴藏在血脉中的本能就让他追求力量。
孔云不知道他的思绪,还在道:“等会儿你跟在我身边,我变成原型,用爪子拎着你。”
陆星沉:“不用。”
孔云:“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死要什么面子?你们人类又不能飞。”
陆星沉:不,他还真能飞。
孔云打算继续说,陆星沉将手按在他肩膀上,阻止了接下来将要出口的话。
大厅前面,白观主面色惨白地对众人道:“是贫道失察,用来卜算的铜镜被人做了手脚,先前算出来的东西是假的,有人有意将我等诱到此处。”
方道长面色冷肃:“铜镜私密,你随身携带,谁能在上面做手脚?白道友心里应当有怀疑人选?”
白观主闭了闭眼睛,似乎苍老了好几岁:“贫道的确有怀疑的人,我的师妹——江葵云。”
“此人在何处?我们当速速将她捉来,先行问询,看她到底有什么诡计。”说这话的人并不是完全相信了白观主的说法,但事已至此,总要做些
什么。
也是他们自恃能够从这自然之威中逃脱,才会将目光先放在抓到设计者上。
白观主叹气:“上船的时候见过她,后来就不知所踪了。”
方道长:“祭天的时候也不在?”
“不在。”白观主苦笑,“我那师妹从来不信天。”
就在众人想着有什么秘法能够找人的时候,陆星沉突然动身出门。
孔云焦急:“都这时候了你往哪里乱跑?”
“有认识的人在船上,我去看看,可能会帮一把。”他说。
他要去找的自然是顾父和顾夫人。
倒不是仍旧念着担忧着根本不在意自己的亲生父母,只是想到江葵云与顾父的关系,打算去看看。如果可以,自然也会施以援手,超出能力之外的话——
就算了吧。
陆星沉本质上不是特别在意自己生命的人,但也绝对不会为无关的人付出生命。
……
暴雨落下后,天色越发昏暗,自天穹刮下的风如同猛兽,而游轮在这猛兽的扑咬中摇摇晃晃。
“砰!”又一座香槟塔倒塌。
宴会厅里的人惊恐又慌乱,拽着侍者急切大声问责的,恐惧地跌在地上的,想要找负责人的,好一出众生百态。
风灌入大厅,又呜呜而过。
顾遐脸色很难看,心情也很糟糕。
这不仅仅是因为现在的处境,还因为他有一种感觉,最近自己一直在别人的算计之中。
从江葵云出现到意外受伤,到事前没有得到任何顾父将顾氏交给他的传闻。
更进一步,外面现在的情况,会不会也是被人算计的?
扶着旁边的柱子稳住身形,顾遐捂住嘴巴使劲咳了好一阵,他的伤还没有完全好。
顾夫人如同一只山洪爆发时,见识到自然之威的兔子,除了瑟瑟发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她忍不住将目光投向自己唯二能够依靠的人,手也下意识攥住了顾遐衣袖:“我、我们、怎么、怎么办?”
“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顾父心神早已因为恐惧过载,此时忍不住向顾夫人倾倒怒火。
顾夫人一阵瑟缩,更加攥紧了顾遐的袖子,“遐遐,怎么办?”
顾遐皱了皱眉,他不喜欢顾夫人,甚至因为她对哥哥的态度而心生厌恶,但却不能随意放任她自寻死路,这毕竟是哥哥的母亲,而且他还需要这对夫妻活着,以便于让他光明正大斩断亲缘,祛除哥哥心里因这次执行总裁事件或许会有的芥蒂。
想到这里,他将手覆在顾夫人手背,勉强抽出一点心思安慰道:“没什么,妈不要担心,有我呢。”
“你倒是孝顺。”一道讥诮的声音传来。
顾父急急道:“江大师,现在这该怎么办?您有什么办法吗?”
江葵云唇角勾起冰冷弧度:“有倒是有,但我只能送三个人平安离开,我记得你们还有一个儿子在这艘船上,你打算带哪个?”
顾父刚刚被顾遐下脸,想说谁都不带,但顾夫人已经先他一步,急切地道:“带遐遐。”
江葵云语气轻轻:“哦?那你另一个儿子怎么办?”
顾夫人张了张嘴,嗫嚅道:“遐遐身体不好,受不了惊也受不了苦。星沉、星沉不一样。”
顾遐脸色铁青,将袖子从顾夫人手里扯出了。
江葵云赞叹:“你倒是对他好,要是不知道,我会以为他才是你亲儿子呢。”
话落又道:“唔,偏心成这样,真的不是亲儿子?”
顾夫人放弃另一个儿子的时候没有半点犹豫,但此时被戳破,心里仍旧感觉被难堪痛苦充盈。
她是星沉亲生母亲,又欠了星沉二十多年母爱,原本是应该加倍愧疚补偿的。顾夫人也的确因为愧疚试图补偿,但感情的事不是亲生不亲生,又是否心怀愧疚就能决定的。
她怀孩子的时候就很不舒服,备受煎熬,各种症状远比其他女人更严重。生孩子的时候又难产,挣扎了好久才生了出来。她那时候不喜欢自己生下的儿子,还是在后来的时日中,看到顾遐奄奄一息的虚弱模样,才慢慢扭转了心态,甚至因为儿子的脆弱多病,再想起生产之痛也不觉得不高兴,只恨自己当时没有养好点,快点把他生出来,让他身体那样不好。
这念头常常在心里盘桓,让她对儿子总是又爱又怜。但二十多年后,顾夫人知道了顾遐不是自己的亲生子。
自己的亲生子流落在外,身体强健,甚至还因为踢断了别人的腿进了派出所。
当年怀孕的艰难和生产的痛苦似乎又一瞬间浮现了出来。
她很难给予亲儿子多余的爱。
但到底是亲子,被江葵云这样说的时候,顾夫人仍旧觉得难受,觉得愧疚。
顾父却没她那么多脆弱心思,只是问道:“大师,我们什么时候能走?”
“现在。”江葵云微笑,将他们带到船舷边,一只荷叶组成的船正靠在游轮边。
这船怎么看都像是装饰品,然而就是这样让人觉得随时能散架的船,却停在大海中稳稳不动,一点也没有被巨浪和狂风摧折,更神异的是,这小船还在他们的目光中缓缓上升,最后
停在了与游轮甲板等高的高度。让他们不必用绳子和软梯,就能直接跨上去。
顾父目光发亮,急切地上了船。
顾夫人拽着顾遐也想要赶快上船,顾遐一动不动,他视线冰冷地看着江葵云。
顾夫人看儿子怎么都不走,急了:“遐遐,妈妈知道你在意你哥哥,但你哥哥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他要是知道你为了他不愿意上船,心里肯定也会不安。”
江葵云一只手拍在顾遐肩膀上,顾遐只觉得身体突然不受自己控制,就那么被江葵云推上了船。
顾夫人:“谢谢,谢谢江大师为我们遐遐费力。”
江葵云唇角笑容讥诮凉薄,手指状似温柔地将顾遐过长的耳边鬓发挽在耳后:“不用谢,毕竟他是我的亲生儿子。我这个做母亲的,也该推一把,让他上船。”
“我这个母亲尽不尽职?”她转身,衣袍烈烈,问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阴影里的人,“你说呢?陆星沉。”
顾夫人耳边嗡嗡作响,雷声轰隆而下。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到这个地方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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