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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卫霓宁愿他从头矜贵到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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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卫霓好说歹说,总算将不愿留她一人在这里的父母送上田昊的车。

    之后她重新返回急诊大厅,这里已经聚起看热闹的人山人海,花圈摆满大厅,占据救命的过道,而真正需要治疗的病人则被推搡,被忽视,得不到需要的救助。

    闹事的群体有的大声嚎哭,有的则义愤填膺地向四周诉说着自己的故事,有的则在谩骂劝阻的医院安保人员,一名男子不断往火盆里挥洒纸钱。

    焚烧的臭气首次战胜了医院里挥之不去的消毒水气味,焚烧后的灰烬在冷气中飞扬,刺激着部分病人敏感的呼吸系统,大厅里的咳嗽声络绎不绝。

    无论是从医院的角度,还是从需要救治的病人角度,这场闹剧都必须立即停止,然而除了安保人员以外,医院的医生和护士都远远站在一旁,没有一个人上去了解内情。

    在多次劝阻无效后,医院的安保队长伸出手臂,想要拉住往火盆里扔纸钱的男人,后者像点了火的炮仗一样,立即跳了起来,一边粗暴地推搡安保队长,一边激动怒吼着:

    “你让我们走我们就走?你们医院害死了我的老婆孩子,今天必须让你们医院领导出来给个说法!要不然,你们就踏在我的尸体上过去!”

    眼前言语冲突要发展成肢体冲突,卫霓再也顾不上多想,身体先理智一步走了上去。

    “先生,请你冷静。”

    她站到安保队长身旁,平静而沉着地对神情激动的男人说:

    “我是这家医院的医生卫霓,我已经联系了我们医院的副院长,她和其他领导马上就到。有什么诉求,你可以先告诉我。我们医院大厅里还有许多患有呼吸道疾病的患者,火盆会加剧他们的不适。你是来解决事情的,不是来制造争端的,看在其他和你们同样心情的患者家属份上,火盆可以请你暂时灭掉,或者移到通风的门外吗?”

    卫霓的语气温和但不容拒绝,因为她的勇气,周围的部分围观群众也开始为她说话。

    在舆情的推动下,男人悻悻地将火盆移到了门外。

    也就是此时,急诊大厅里的电梯门缓缓打开,面色难看的张楠金带着一众医院高层走了出来。

    张楠金大步流星走了过来,严厉的视线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怎么回事?”

    安保队长连忙将事情大概说了一遍。

    听到卫霓的调停和交涉,张楠金虽然没有说话,但却给了她一个赞赏的眼神。

    张楠金

    <现身后,面对医院的“大领导”,男人终于愿意好好说话,卫霓也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原来是男人的妻子在生产过程中抢救无效身亡,他便纠结了一众亲属好友前,闹到医院来“要个说法”。

    令在场大部分人啼笑皆非的是,男人口中的“医疗事故”根本站不住跟脚。

    男人的妻子甚至不是在在c市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生产手术中大出血的,而是在家自行生产造成了大出血,送到医院后因为病情过重才不治身亡。

    虽然这是一出悲剧,但也是一场追究不到医院头上的悲剧。

    男人的控诉被张楠金逻辑清晰地条条反驳,围观的人群也大多站在医院这边,只有闻风而来的各家记者,热情如火地要求男人“多说一点”。

    好在,警察终于赶到了现场。

    闹剧终于收场。

    当急诊大厅终于空下来后,卫霓帮着安保人员拆除了花圈,那张女子遗像被落在了现场,卫霓捡了起来,轻轻拂去遗像上烧了一半的纸钱。

    得益于现代医学,生产不再是绝大多数女人都必须面对的鬼门关,可是世上却有那么极少数人,碍于金钱,亦或风水鬼神之说,将现代女人推回七八十年前,推到一床褥子,一把剪刀……推到死神面前。

    “现在的女人啊,太娇生惯养。以前我奶奶那时候,直接在田里一蹲就生出孩子了,当天接着干活,连休息都不用,更不用说什么月子中心——”

    卫霓听过很多类似的言论。

    他们从一个个翘着二郎腿的大老爷们口中说出。

    刚开始听到这样的话时,卫霓心中是愤怒,后来是绝望。因为她一开始以为自己能是燎原的星星之火,后来逐渐发现,自己只是挡车的螳螂。

    女人泣血的呼喊,于这个世界而言,或许还比不上一声蝉鸣。

    “这是……?”穿着制服的保安疑惑地看着她递出的黑白遗像。

    “找个机会,把照片还给她的家人。”卫霓说。

    她将遗像交给保安,转身走进电梯。

    刚刚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医院高层全都聚集一堂,忙着商讨应对接下来的事。卫霓无事可做,最后来到了田雅逸的病房外。

    为了通风,病房门大开着。田父在工地上做管理,等到田雅逸手术结束就又匆匆赶回了工地。病房里只有田雅逸和田母二人,田母坐在床边,一脸心疼地喂女儿喝粥。

    卫霓不打算破坏这温馨的一幕,正要低头离开,田雅逸

    <忽然瞧见站在门外的她,神色欣喜地叫道:“卫医生!”

    田母也放下碗勺,笑着起身相迎:“卫医生……”

    卫霓走了进去,问了几句田雅逸现在的感受。麻药将过,田雅逸也该感受到眼部的疼痛了,小姑娘面色苍白应该也是如此。但是为了不让别人担心,不管是父母问及,还是卫霓询问,她都强撑着笑脸说:

    “我还可以,不怎么疼……你们不用担心。”

    田母放下空了的粥碗,起身拿了几个苹果,笑着说:“卫医生,你等我一下,我去洗个水果。”

    卫霓答应后,田母走出了病房。

    橘红色的夕阳余晖像一层毛茸茸的毯子,铺在小姑娘的被单上。她一只眼蒙着层层纱布,另一只明亮若水的大眼睛静静地望着欲言又止的卫霓。

    “……你还记得那天闯进你病房的人吗?”卫霓终于开口。

    “记得。”田雅逸似乎早有预料,回答得毫不犹豫,“那个大哥哥,是卫医生的朋友吗?”

    卫霓一怔:“……为什么会这么想?”

    “猜的。”

    少女微笑起来,苍白秀丽的脸上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

    “他是来劝你做手术的吗?”卫霓问。

    “不,他只是走了进来,问我要不要听一个音乐家的故事。”

    “……音乐家的故事?”

    “一个四处漂泊,居无定所的音乐家。”田雅逸轻声说,“他向我描绘了那个流浪音乐家走过的地方……有半夜三点依然灯红酒绿的繁华大都市,他们在万人体育场里放的烟花能点亮半边城市的夜空……也有低头就能看见冰川的大峡谷,像海浪一样光滑的沙丘,他每走一步,膝盖以下都会深深没入沙海……还有青藏高原上哐哐行驶的绿皮火车,他坐在逼仄的车厢里,看着外边广阔的天地,一度醒悟了自己的渺小……”

    随着田雅逸的轻声叙述,一幅幅壮阔的画面浮现在卫霓眼前。只不过,流浪的音乐家有了具体的面孔,年轻而桀骜的音乐家在灯光璀璨的台上肆意挥洒汗水,台下的歌迷兴奋快活地绷着跳着,挥舞双臂。表演落幕时,盛大烟花在深蓝色苍穹中绽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里,雪花一般的烟花灰烬随着彩色的花火四溅。

    画面一转,音乐家背着厚重的行囊,满头大汗地跋涉在没过膝盖的沙海里。画面再转,他坐在除了自己空无一人的绿皮车厢里,吊儿郎当地撑腮望着小小窗户外广阔的天地。

    田雅逸说:“……后

    <来,音乐家的手因为意外受伤,他不得不放弃舞台回到家乡。我问他,‘音乐家觉得悲伤吗?’”

    卫霓脱口而出:“他怎么回答?”

    “‘音乐家一开始是悲伤的,但是现在已经不了。’他是这么回答我的,”田雅逸说,“‘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更何况……音乐家在家乡找到了其他地方没有的宝藏。’”

    田雅逸直视卫霓,那仅剩的一只眼睛像不沾尘埃的皑皑雪山,流动着冰晶般的光辉。

    不能怪田父做梦都想着女儿进娱乐圈发大财,即便是卫霓这种对外在没有多少关心的人,也不免为少女的美貌愣神。

    上苍似乎察觉到自己在塑造这名少女时的偏爱,所以才在之后拿走了她的一只眼睛。

    “卫医生,你是那个宝藏吗?”少女凝视着卫霓的眼睛。

    “你误会了。”卫霓下意识垂下了目光,“我们只是认识的人。”

    田母拿着洗好的苹果走了回来,话题自然而然到此终结。

    卫霓对着田母嘱咐了几句看护事项,拿着推脱不掉的苹果走出了病房。

    关于流浪音乐家的话依然回荡在她脑海里,如果那是解星散的生活,那么只能再次印证,他们过着截然不同的人生。

    他是展翅高飞的飞鸟,飞越过波涛汹涌的海浪也见识过花谷绚丽的景色;她是寸步难移的草花,没有承受过风雨的暴烈也没有见过第一束初升的朝阳。

    直到玻璃花房破裂,才轮到她真正面对风雨。

    田雅逸注视着白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母亲在床边坐了下来,拿起一个苹果:“吃个苹果吗?”

    麻药失效,眼眶隐隐作痛,田雅逸毫无胃口,但为了不让母亲担心,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好。”

    水果刀在通红的苹果上熟练地打着转,一圈红色的果皮顺着旋落下来。病房里鸦雀无声。

    卫医生虽然否认了她的猜测,但毫无疑问,她就是那个其他地方没有的宝藏。

    如果不是因为卫医生,青年又为什么会出现在毫不相识的她的病房呢?

    田雅逸闭上眼,青年离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重新在她耳边响了起来。

    “把眼睛里的月亮摘下,实实在在握在手中吧。”

    ……

    第二天,公安机关强制传唤了昨日在医院里闹事的家属和其纠结的亲朋好友,后者在诸多证据面前,

    <无奈接受了和解。然而卫霓的平静没有持续两日,就被一个惊动c市的消息打破了。

    c市中心医院的一名患者家属,有样学样聚集亲属在中心医院闹事,他或许只是想敲诈医院一笔,但他请来的人在医院劝阻过程中,捅伤了一名急诊医生,后者重伤不治已经宣告死亡。

    事情就此闹大,连带着肇事者模仿的对象,此前在c市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发生的医闹也作为背景故事,登上了晚七点的新闻联播和各大新闻头条。

    一个周内接连发生两件医闹,其中一件还闹出了人命,c市各医院不由人心惶惶,卫霓也频频接到卫稼丰的电话,苦口婆心劝她离职改行。

    卫霓在电话里劝不动卫稼丰,卫稼丰也劝不动卫霓,这回轮到了沈淑兰打圆场,好说歹说,申请到了卫霓的休息日,要她回家吃一顿饭。

    吃的是什么饭,卫霓心知肚明,她也做好了对卫稼丰的絮叨左耳进右耳出的准备,但她没想到的,是甫一进门,就见到一张让她沉下脸的身影。

    围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的成豫手里端着一盘菜,略带讨好地朝她笑了笑:

    “你下班了,坐下休息一会吧。再过半小时就能吃饭了。”

    “霓霓来了?”沈淑兰坐在电视机前嗑瓜子,头也不回地扬声道,“来得正好!等他们两爷子在厨房忙活,快过来陪我看这个综艺——可笑死我了!”

    沈淑兰还不知道他们的婚姻已经名存实亡,她的反应无可厚非。

    堂而皇之进入她的家,装作若无其事地和她的父母谈笑风生的成豫,才是唯一的无耻之人。

    脱下西装外套,摘下细边眼镜,宽肩长腿的成豫围着围裙为她洗手作羹汤,是她结婚前曾幻想的景象。

    她为成豫做过很多次饭,每一次都那么理所当然,她却从未吃过他准备的饭菜,因为他不经意间透露的从小到大的精贵生活,她也不曾开口要他为自己的幻想付出辛劳。

    仅仅只是幻想,只能作为幻想。

    然而,却在她已经不再奢望的今天,真正实现了。

    卫霓宁愿他从头矜贵到尾,也不要像现在这般,低下头来对她露出小心翼翼,略带讨好的笑。

    她只感到深深的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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