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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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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这样……还不都是……

    人来人往的医院花坛前,一个身材瘦高的寸头青年一动不动地蹲了许久。

    他一脚踩在大理石的花坛边上,一脚蹬着平整的地面,沉沉的目光遥遥望着住院大楼,指尖一缕红色火光一明一灭,脚边烟灰几点。

    那扇开阔的自动门不断开合,吞吐的却一个都不是他想见的身影。

    解星散看了眼手机时间,八点半了。

    他在这里蹲了快三个小时。无论她是值白班还是夜班,这个点依然不见人影,那大概率就是休假去了。他再怎么等下去,也是浪费时间。

    “……真是傻逼。”

    解星散低声说。

    几个小时滴水未进的喉咙里传来火辣辣的干渴感觉,他在石头上按灭烟头,活动麻痹的双腿站了起来,走向几十米外的一家小卖铺。

    打开冰柜,他拿出一瓶冰镇的矿泉水。

    “多少钱?”他问。

    “二块五。”小卖铺老板娘顿了顿,终究忍不住好奇道,“小伙子,我看你在那蹲了好久了,等人啊?”

    “……不知道。”

    老板娘愣了愣,解星散已经提着矿泉水离开了店门。

    他走回黑色摩托车旁,却也没有骑车离开的意思。就如他对老板娘所说,他的确是在没有想清楚自己来这里干什么的情况下,就已经占到了医院的大门前。

    严谨说来,是医院的住院部大门前。

    他模模糊糊地知道自己来这里,是因为这里有那个前脚拒绝他,后脚又对他释放好意,让他捉摸不定的女人。

    但是他却不知道,自己来了这里,是要对她说什么,做什么。

    他们交际并不多,他对她也并非是男女之情上的迷恋狂热,只是安丽大桥上的惊鸿一瞥,让他对那个摇摇欲坠的女人生起一丝好奇,接着在机缘巧合下,进一步靠近。

    越来越近。

    他像在参与一场游戏,游戏目标是剥开她标致工整的社会假面,见到她藏在最深处的真实内心。

    冥冥之中,他被她身上的某种特质吸引。

    他有充足的耐心剥开她,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剥开之后要做什么,一个男人靠近一个女人,目的无非就是身心和感情的其中之一,亦或两者都有。

    但解星散,说来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从没想过要从卫霓身上得到什么。

    他只是遵循本能,在想

    <要朝她走去的时候,朝她走去。

    可是现在,他不能再向她走去了。尽管他的初衷并非男女之情,但他不能不顾及卫霓的想法。他一直希望她能坚决地说出自己的意愿,不要总是一昧顺从退让,现在她的确这么做了。

    她希望以后能和他保持距离。

    他不能不听,不然的话,跟她身旁的其他人又有什么区别?

    他不能再见卫霓,没有理由再见卫霓,但是他也不想就这么白来一趟。如果卫霓给了他一滴水,他至少也要还十滴过去。

    不是什么可笑的胜负心,他依然只是在遵循本能。

    想了又想,解星散终于下定决心,往医院内部走去。

    卫霓给出了不少线索,再加上目标的事情在医院内也算得上众人皆知,解星散没花什么功夫,就找到了田雅逸房门紧闭的病房。

    上次见面,他已经知道卫霓在为这名患者顽固的父母忧愁不已。

    他在外边的排椅上坐着玩了一会手机,像个普通至极的患者家属——直到一位盘着头发的中年妇女提着吃过的不锈钢饭盒走出病房。

    解星散放下手机,看着她走向走廊尽头的开水房,起身推开刚刚关上的房门,毫不犹豫走了进去。

    一名长发披散,半躺在病床上的少女惊愕地看着他,接着飞快地低下头去,挡住瞳孔的异样。

    解星散反手锁上房门,拉过一把椅子到床边,大大咧咧地坐了下去。

    “你好,田雅逸。有兴趣听我讲一个故事吗?”

    ……

    “没什么事儿了,都散了吧散了吧!别堵在过道里了!”

    一名身穿保安制服的男人在走廊里吆喝着好事群众。

    卫霓跟在紧皱眉头的张楠金身后,紧随其后进了田雅逸的病房。

    如果今天他们还是无法说服田雅逸父母签字手术,所有人都只能眼睁睁看着田雅逸在晚间出院。

    而那对于她来说,和死无异。

    对于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机会的面诊,张楠金神色凝重,卫霓脸上也不见轻松,她们已准备好面对一场恶战,没想到,病房里只有田雅逸和她神色不安的母亲,那个头脑顽固不已,是手术最大障碍的父亲却不见踪影。

    “怎么回事?”张楠金扫了眼房间里的两人。

    气氛不太对劲,田母将双手握在腹前,眼神不断飘向门外,那个总是埋头哭泣的少女,则出神地望着窗外,第一次在人前没有垂下头颅

    <。

    “有个没见过的男青年……趁我去洗饭盒的时候把小雅反锁在房间里,还好她爸发现得及时,已经追去了……”田母惊魂未定道。

    “发生了这样的事?”张楠金的眉头拧到一起,“那人有没有伤害小雅?”

    田母看了眼田雅逸,神色迟疑:“小雅说……对方没做什么,只是认错了人。”

    “什么认错了人——都是借口!”一个粗嗓子怒气冲冲地响了起来,卫霓转头看向门口,一脸火气的田父大步迈进病房。看他火冒三丈的模样,应该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

    “捉到人没有?”田母关心道。

    “给他跑了!”田父气喘吁吁,扯出床头柜上的几张纸巾,胡乱地抹着大汗淋漓的脑门,“这混账小子仗着年轻力强,走的应急通道,老子还没下到一楼他就已经没影儿了!监控在哪里?我要看监控,我要报警抓这个人!”

    “病房里没有监控,只有走廊上有。小雅,你老实告诉院长——”张楠金看向田雅逸,“那个人真的没有做什么?如果他伤害了你,或者是对你做了让你感觉不好的事,我们所有人都会是你坚实的后盾。”

    “你们误会了。”田雅逸轻声说,“我们只是在病房里说了会话,他没有伤害我。”

    卫霓的视线在田雅逸湿润的眼睫上停了下来。

    泪痕未干,应该是刚刚哭过,但是脸上却没有·受人胁迫的担惊害怕。如果只是单纯认错了人,应该不至于落泪。

    她犹豫了片刻,终究没有指出田雅逸在说谎。

    “这件事我会派人去查,走廊上的监控应该拍下了那人在小雅的病房里逗留了多久。我们现在先来说说小雅的病情吧,小雅——”

    “行了,你们也别白费功夫了,赶紧给我女儿处理出院事宜。”田父不耐烦地打断张楠金的话,“我们机票都买好了,明天一早就飞大理。”

    “飞去大理,找哪个医院收治?”张楠金眉头紧皱,“小雅的病情迫在眉睫,癌细胞随时可能转移至大脑。只有尽早摘除病灶,才能遏制癌细胞的扩散,这是只有外科手术才能办到的事。大理的癌症病人都往我们这里飞,只有你们反过来往大理飞,靠吃药控制癌细胞——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你们做不到的事,怎么肯定别人做不到?”田父不满道,“哎,你们也别浪费时间了,我们是不会做手术的——除非你们能保留眼球,不然就赶紧让我女儿出院,别耽误她的病情!”

    田父态度坚决,田

    <母只知盲从,真正的当事人,已经谁都没有去期待她说出自己的想法。

    “你带孩子去换衣服,我们一起去办出院手续。”田父说。

    田母起身走向病床,扶着田雅逸想要带她下床。

    就在所有人都一筹莫展的时候,田雅逸轻轻挣脱了母亲的搀扶,用微弱的声音说:

    “……不去。”

    “什么?”田母愣住。

    “我不出院。”田雅逸垂着眼睛,轻声说。

    “你不出院你要做什么?”田父的嗓门立即大了起来。

    “现在癌细胞还没扩散,只要摘除癌变的眼球,我就能活下去。是这样吗?”田雅逸看着张楠金。

    张楠金回过神来,说:“我已替你申请到国内最好的眼科专家前来会诊,她手下的病人都有很高的生存率。我也向你保证,会动用医院的所有力量支援你的手术,手术治疗费用也能通过国家专项补贴报销一部分。”

    张楠金诚恳地看着少女,一字一顿道:“小雅……我们所有人都想帮助你。”

    “……好。”田雅逸握紧床上的被单,“我愿意手术。”

    “你说什么呢!”田父神情激动,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女儿,“你还这么年轻,想变成独眼龙吗?你以后的人生,以后的事业——这些你都不要了吗?!”

    田雅逸在田父的怒吼下像一片漂浮在浪涛上的孤零零叶片,微微颤抖着。

    卫霓面色不忍,刚要开口说话,少女却抬起了头,蓄满泪水的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愤怒的父亲。

    “可我至少能活下去——我想活下去。我不想出院,我要做手术,做独眼龙又怎么样?至少我能活下去——”

    田雅逸的眼泪接二连三落下,她激动而悲愤地目光直指父母,抑压多时的心语像决堤一般出口。

    “你们只想让我进娱乐圈挣大钱,从来没有考虑过我的意愿,从小我就在上各种才艺班,每个寒暑假我都只能看着别的小朋友去游乐场,去海边去雪山,而我……我什么都没有!只要我没有达到你们的要求,你们就只会责骂我!嘲讽我!让我一个人在房间里反省!”

    眼泪不断落在床单上,晕染出一大片水色。少女满是针孔的苍白手背无力地捶在床上,一次一次。

    她的眼泪和发白的拳头宣泄着她的痛苦,以及日日夜夜,面对着这些痛苦的无力。

    田雅逸的爆发毫无征兆,不光是在场的卫霓等人,她的父母同样像是初次见

    <到火山爆发的人,呆立在原地,怔怔地看着眼前情绪失控的女儿。

    “我们这样……还不都是为了你好!”田父脸色通红,火焰般的红色一直烧向他的脖子。他最先开口回应女儿的情绪,出口的却依然是令人失望的话语。

    他的话,除了刺痛田雅逸,还刺痛了在场另一个人的心灵。

    如果说在场有一个人能够理解田雅逸的心情,一定非卫霓莫属。

    一个是望子成龙的父亲,一个是望子成龙的母亲。

    只有卫霓,刻骨铭心地感受过那些蒙上她的眼,捂住她的嘴,让她有泪流不出,有苦说不了的“为你好”。

    呐喊最终会变成寂静。

    当身边充满“为你好”的人的时候。

    “你还太小,根本不懂失去一只眼睛意味着什么!爸爸也是为你好,这手术同意书我和你妈是绝不会签的,咱们马上出院,我带你去云南见了那神医,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田父走上前去,强行拉扯田雅逸,后者哭喊着不愿下床,死死抱着床头不撒手。张楠金和卫霓连忙上前帮忙,想要让冲动的田父冷静下来。

    少女凄厉的哭喊让门口聚集了越来越多的好事人群。

    知晓内情的人们也开始指责田父田母,田母红着脸抬不起头来,田父脸和脖子红得像根火柴头,却依然强装镇定,用力扳着田雅逸抓着床头的手指头。

    “我不出院!”

    田雅逸绝望地哭着,恐惧的泪水蒙住了她的双眼。

    田父田母或许还能自欺欺人,但她清楚地知道,出院后自己只有死路一条。

    对死亡的恐惧,和对父母的失望埋怨,让她成了无助的小孩,只能环抱双臂,在漆黑一人的人生路上哭泣。直到今日,仿佛有一束光照进了这条寂静的小路,让她生出一线希望,试图去抗争身边的一声声“为了你好”。

    田父用力半天也没能把田雅逸从床上拉下来,恼羞成怒地举起手掌往少女脸上扇去。

    那一巴掌,让田雅逸紧紧闭起了眼睛。

    病房里乍然静了。

    没有巴掌落脸的声音,也没有再传出哭喊。

    所有人震惊地看着挡在田雅逸身前的卫霓,以及她在半空死死攥着的男人手腕。

    “都住手!”

    一声大喊从病房门口响起。

    陌生的男声让张楠金等人心生疑惑,却让田父田母面色大变。

    下一秒,沈淑

    <兰冲进病房,将卫霓护在怀中,而一个身材健硕,表情严厉的中年男人走进病房,毫不犹豫地抬起手。

    “啪!”

    这一耳光,落在了无知而固执的田父脸上。

    田父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不仅丝毫没有生气,甚至还露出了一丝害怕。

    “你给田家丢了大脸。”男人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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