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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从头到尾,拥有一个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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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斜阳照进干净的玻璃窗,微小的尘埃漂浮在空中。一台崭新的立式空调正在静静地往办公室里输送冷气。

    卫霓随手拿起办公桌上震动的手机,屏幕上显示出的是一条信息。

    “我们再聊一聊好吗?”

    发信人是成豫,在此之前,他保持着一天一至两条的发信频率,卫霓一条都没回复过。

    这一条,当然也被卫霓视若不见。

    她刚要锁屏放下手机,却鬼使神差地下拉近期联系人的对话框,直到解星散的名字出现。

    对话框比她的办公桌还要干净,最后也是最初的一条聊天记录在半个月前。

    那晚过后,荡起波澜的海面重归平静。

    “卫医生,不好了!”

    一名护士小跑进入医生办公室,卫霓回过神来,收起手机朝她看去。

    “发生什么事了?”

    “卫医生的家人在八楼和人吵起来了!你快去看看吧——”护士急声道。

    卫霓不明就里,还是立即往外婆所在的八楼赶去。

    电梯到了八楼,门一开,她就听见了沈淑兰熟悉的声音。

    “你们做父母的满脑子都是自己,可怜小姑娘年纪轻轻摊上你们这种爸妈!要是她以后有个不测,那也和癌症没关系——都是你们做父母的害的!”

    卫霓心里猛地一跳,赶忙跨出电梯门,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沈淑兰身边。

    果不其然,沈淑兰对峙的就是田雅逸的父母。战况已经发展到白热化的阶段,田雅逸父母显然落入弱势,气得满脸涨红,红中透青。沈淑兰则像个斗鸡,挺着胸脯,气势汹汹地怒瞪着田父田母。

    “怎么回事?”卫霓问旁边一脸无措的护士。

    “卫医生……”女护士认出她来,无奈道,“田先生想要给患者办理出院手续,我们正在劝他们,这位女士一旁听见了,就忍不住说了几句……”

    “出院?”卫霓看了田父一眼,“你们想要转院吗?”

    田父神色奇怪,避开了她的视线,田母同样。

    “他们听人介绍了一位云南的苗医,说是可以治癌症……”护士说。

    围观的人群中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各式各样的目光落在田父田母身上。

    卫霓已经大致明白了来龙去脉,简单来说,就是暴脾气的沈女侠看不下去田父田母的行为,站出来劝说的过程中起了争执。

    <“你别在这里耽搁时间了,外婆吃过晚饭了吗?再不快点,食堂就要停止供应晚餐了。”

    卫霓拉住沈淑兰的手臂,想要用调虎离山之计解决纷争,奈何沈淑兰不吃这套,甩开她的手,眼神就没离开过对面的田雅逸父母。

    “你去问问,整个医院谁不知道你女儿的事?明明可以摘掉眼球活下来,就因为你们做父母的一再拖延,眼看着小姑娘连手术机会都要没有了!那么漂亮年轻的小姑娘——谁见了不可惜啊?!”

    “我们自己的女儿,难道我们不心疼吗?你一个外人,懂什么懂!”田父梗着红通通的脖子骂道,“谁要你多管闲事,你自己没孩子吗?!”

    “我当然有孩子了!我是不想让你们没孩子!”沈淑兰不客气道。

    “你——”

    这话戳了田雅逸父母的痛处,两人都气得要向沈淑兰扑来,好在被身边人给赶紧拦住。

    “眼球摘了就摘了,至少还留着命!可你们倒好,把女儿当做摇钱树,怎么着——做不成大明星,就干脆不让人家活了?!”

    沈淑兰虽然是骂战的赢家,但也气得脸色通红,她指着田父田母两人道:

    “你们以为癌症是什么?哪个庸医给你说能吃药吃好癌症,那是骗人啊!骗的是人命啊!你们怎么敢拿自己女儿的命去赌?!”

    沈淑兰嘴皮子不饶人,机关枪一样嘟嘟嘟地往外蹦着斥责,田父本来就在口才上落入下风,更别说自身本来就理亏,更是说不过沈淑兰。

    田母一屁股坐到地上,拍着大腿哭喊着说:

    “可她还这么年轻——我们两个卖了房子供她学表演,眼看着她都通过了艺考,明年就要去北影读书——现在让她摘了眼球……她这么小,以后?”

    “我看不是她接受不了,是你们接受不了吧!”沈淑兰气愤道,“你们有没有问过你女儿想怎么做,有没有尊重她的意愿?眼球是她的,命也是她的,凭什么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妈,你少说两句!”卫霓拼命拉扯着沈淑兰,可惜对方正在气头上,视她为无物。

    倒是这句妈,被田父听了去,他忽然指着卫霓,说:“这是你女儿?好啊,你供成了医生——读书不容易吧?你没少逼她上课外补习班吧?”

    不等沈淑兰说话,田父将矛头指向卫霓,怒目圆瞪道:

    “卫医生,你说句实话!你考医学院,是你想考还是你妈想让你考?!”

    卫霓一怔,哑口无言。

    <

    田父继续问道:

    “你妈说我们没有尊重孩子意愿,那我问你,你小的时候,她尊重你的意愿了吗?”

    沈淑兰的视线也落到了卫霓身上,似乎等着她义正词严地驳斥对方。

    可她下意识地陷入沉默。

    局面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田父趁胜追击,声如洪钟道:

    “你看看,你看看!我就不信你逼自己的孩子逼的少了!你女儿现在是当上医生出人头地了,但她要是高考前夕得了病,医生叫她截肢,你能痛快答应吗?”

    “谁能眼睁睁看着亲生孩子的大好前程被破坏?!难道我们做决定的人就很轻松吗?!”

    田父一口气说了许多,激动到最后瞪着牛眼不断喘气。

    医院走廊里静悄悄的,看戏的人屏息凝神,而当事人则陆续回神。

    “要是不截肢就只能死——”沈淑兰怒声道,“那就截肢!当不了医生就当其他的,难道天底下只有一条路能走?天大地大,也大不过我孩子的性命!”

    “好了,别说了!”卫霓用力握住沈淑兰的胳膊,强行拉着她往回走。

    “站着说话不腰疼,我才不信刀子落在你身上你还能这么说!”田父扯着脖子吼道。

    沈淑兰被卫霓强硬地拉向电梯,一边不情愿地倒退,一边用眼睛狠狠瞪着田父田母,还击道:

    “天塌下来我也这么说!我就这么一个孩子,天底下没什么比她更重要!”

    在这种时候听到沈淑兰对她的真情告白,卫霓哭笑不得。

    好在电梯恰好就停在这一层,卫霓好不容易将她拉进电梯,随手按了个1楼就赶紧按了关门键。

    电梯门关上了,两人缓缓下降。卫霓哑然失笑地看着一脸怒容的沈淑兰,问:

    “你给外婆打饭了吗?”

    “……马上就去。”沈淑兰靠着电梯壁喘了两口气,依然气呼呼的。

    卫霓等着她冷静下来。

    过了片刻,沈淑兰主动开口了。

    “我本来是去食堂给你外婆打饭,结果听见他们在和护士争执……闹着要给女儿办出院手续,护士问他们转去哪家医院,他们说了半天也说不清……还是同一个病房的病友和护士说,有人向他们推荐了什么大山里的神医,他们要带女儿跑那鸟不拉屎的地方治病。”

    “昨天傍晚,我去食堂时路过他们病房,就听见那小姑娘在哭……问她父母,能不能留

    <在医院继续治疗。”

    沈淑兰刚刚平息下来的胸脯又急速起伏了几下。

    “今天又遇见这种事……我实在忍不了了!”沈淑兰怒气冲冲道,“那姑娘可才十七岁!又长得那么漂亮,就算不当明星,干什么不行?现在科技这么发达,摘了眼球又不是说活不下去!何必呢!”

    卫霓静静听着她宣泄气愤,时不时宽慰几句。

    “像这种情况……你们医院会怎么处理?”沈淑兰说,“不会真让他们出院吧?”

    “患者没成年,监护人执意要让她出院的话,医院也只能照办。”卫霓低声说,“我们只能劝,做决定的却是他们。”

    沈淑兰听了不免又对田父田母一顿臭骂。

    即便这事发生在普通孩子身上,旁观者也不由同情,更别说是一个这么漂亮,未来明明应该还很长的小姑娘。

    谁见了也会感到可惜。

    可旁观者只能做旁观者,真正的决定权,只掌握在田雅逸的父母手上。如果他们执意要让女儿出院,即使是院长来了一样不管用。

    “她就没其他可以做主的亲戚吗?”沈淑兰问。

    “田雅逸还有一个大伯,在娱乐圈工作。听说是海狗视频的一名制片人,再具体的就不清楚了。”卫霓说,“因为有这条关系,田雅逸父母才削尖了脑袋也想把女儿往娱乐圈送。”

    “姓田?在海狗视频工作?”沈淑兰皱了皱眉,“她大伯来过医院吗?”

    卫霓摇了摇头:“平日里只有田家父母在医院照顾孩子。”

    红色的数字不断下跳,私密的空间即将被打破。

    卫霓顿了顿,说:

    “那个叫田雅逸的小姑娘也是我的患者……我和张副院长对患者的父母进行了许多次交涉,张副院长甚至愿意帮患者申请医疗补助——”

    沈淑兰关心地望着她。

    “……但她的父母还是拒绝了手术的提议。”卫霓低声说。

    “那要怎么办?”

    “尽人事,听天命。”卫霓神色间露出一丝怅然,她轻声道,“……这就是我们所必须面对的无奈吧。”

    电梯门开了,卫霓将沈淑兰送到食堂,陪着她打完饭后,又把她送回了病房。来接班的大伯接过保温饭盒,卫霓帮他们把老人扶起,打开简易餐桌,然后沈淑兰拿起了提包。

    “……那我先走了,明早再来换你。”沈淑兰对大哥说。

    卫霓也向两位长辈道

    <别,跟着沈淑兰走出了病房。

    “我送你下楼。”卫霓说。

    “不用,你忙你的。”沈淑兰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你爸在门口接我。”

    “好,那我先回办公室了。”卫霓说。

    她转身刚走,身后忽然传来沈淑兰的声音:“霓霓——”

    卫霓停下脚步往回看,沈淑兰露着欲言又止的表情。

    片刻后,她摇了摇头:“没什么,你快回去吧。”

    卫霓走后,沈淑兰独自走出医院大门。

    七月的太阳像个火球,严厉地炙烤着大地。热浪一波一波地扑向行人和建筑。卫稼丰站在医院门外的屋檐下,正眯着眼睛往火红大太阳下看。

    沈淑兰加快脚步走出,忍不住道:“你是傻子吗,怎么不到里面去?外边不热?”

    “就一会功夫,懒得进去了。”卫稼丰接过沈淑兰的提包,顺手往自己身上挎去,“咱们妈怎么样,精神好吗?”

    “爱犯困,吃得不多,但是问题不大。”沈淑兰说,“各项指标是符合手术要求的。”

    “那就好。”卫稼丰刚松了口气,紧接着又皱起眉头,“咱们要不要找个机会,跟那手术医生包个红包?”

    “人家连见都不见你,你这么费心费力的做什么?”沈淑兰白了他一眼,“而且——现在都不兴什么红包了,你别自找麻烦。”

    卫稼丰点了点头,将手中的遮阳伞举在了沈淑兰头上。

    两人走到半坡,恰好遇见一辆空出租车。坐上冷气充足的出租车后,沈淑兰望着窗外,显得心事重重。

    “你这是怎么了?”卫稼丰看出她有些不对劲,不放心地再次问道,“妈真的没事?有什么事你可要告诉我,别一个人闷在心里。”

    “不是她,是——”沈淑兰戛然而止。

    “是什么?”卫稼丰追问。

    沈淑兰扭头看向窗外,任卫稼丰如何追问都不肯开口。

    “我就不信你逼自己的孩子逼的少了!”

    田父的质问像一记沉重的钟声,敲开了早已尘封的回忆。

    沈淑兰知道自己从小就管教得严,但那不也是为孩子自身好吗?其他孩子的家长不都是这么做的吗?

    考医学院确实是她强力建议的,但女儿不也没有出言反对吗?

    真的……没有过吗?

    沈淑兰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幅幅女儿沉默的画面,在她激情四射地畅想女儿穿

    <上白大褂,成为一名高尚的外科医生的时候,女儿的沉默,是否已经说明了什么?

    回忆像滚珠一样循着时间连接的细线回溯。

    她要求女儿上补习班,要求女儿竞选班干部,要求女儿每一科都名列前茅,要求她放弃同学邀约,留在家中做试卷的时候——卫霓总是沉默,像一只从顺的羔羊,朝着她柳条所指的方向行走。

    沈淑兰忽然惊觉,她在卫霓身上感到的自以为的“懂事”,其实是一种悲哀的退让。

    她唯一一次听到卫霓说出请求,是在她带回一只流浪小猫的时候。

    而她以流浪猫会让女儿分心,影响学习为由,拒绝了女儿的请求。

    “都是为了孩子。”

    在今天,一场事不关己的争吵过后,沈淑兰浅薄的善良忽然像高处落地的镜子,一刹那全部粉碎了。她看见了自诩良苦的用心下,藏在深处的别有用心。

    她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她剥夺女儿童年生活的原因,并非是想要她出人头地,只是希望自己能够在沈家出人头地。

    用丈夫,用孩子,告诉和自己断绝关系的父母,他们做错了——

    她选择了不受父母祝福的婚姻,可她依然过得很好。

    从头到尾,拥有一个令人艳羡的人生,不是女儿的梦想,只是她个人的梦想而已。

    她指责田父田母让未成年的孩子为自己的梦想买单。

    她又何尝没让女儿买单?

    “你这是怎么啦?”卫稼丰急得都要结巴了,“有什么事你就跟我说,咱们好好商量啊!”

    沈淑兰低了低头,用手背擦掉涌出眼眶的泪珠,面色如常地看向窗外。

    “……没什么。”

    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投来隐秘的窥探目光。

    卫稼丰轻拍着她的后背,满脸担忧。

    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落泪,正如没有人知道她在经年累月后突然的醒悟。

    在时过境迁,已经完全无法对孩子进行任何弥补的今天,她的醒悟,只能是一种对自己的拷问和惩罚。

    沈淑兰的双手握拳放在腿上,沉默的面孔对着窗外倒退的街景。紧紧抿在一起的双唇像是正在承受某种重压。

    ……那是羞愧。

    大海一般将她淹没的羞愧。依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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