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夏森绪(二)
崔楠熟睡之后,在她身旁的夏森绪睁开了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三点,夏森绪动动身子,用手戳了戳崔楠的脸颊,这人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夏森绪发出一阵轻笑,她披上外套,轻手轻脚地拉开帐篷。
现在是深夜,棚架上的灯亮着,一姐坐在棚架下,前面放着相机架,她时不时看眼相机的状态。
“还没睡吗?”她见到夏森绪发问,搬出一张凳子放一旁。
“睡了一会儿,醒来了就睡不着了。”夏森绪看了眼相机,说道:“你去休息吧,后半夜我来守着。”
一姐却说:“我也睡不着,干我们这一行的作息都不规律。”
海风依旧吹着,夏森绪望着前方的海,月光跟着风在海面上落成了一条断掉的小道。
“你还是那么喜欢看海啊。”一姐说:“我还以为你今年也是一个人来,没想到你喊了朋友君,打扰你们了。”
“没事。”夏森绪一语道破她的顾虑,“你该不会怕我做傻事吧?”
一姐想说的话语梗住,她和夏森绪交情不深,但也是三年的朋友了,偶尔她来这里拍视频,夏森绪还会请吃饭或者借住。
她们刚认识没多久,夏森绪带着她到海边玩,那时的夏森绪没有现在这么开朗,在不必要时,也不会主动交流。
她那时给自己拍了几张照片,转眼间,夏森绪已经往海水深处走了。刚开始,她还不在意,可看着海水逐渐没过夏森绪的肩膀,一个浪打过来,夏森绪在海上不见了踪影,她才慌张地喊了一声。
刚想去海中捞人,夏森绪站了起来。她全身湿淋淋地,在弯着嘴角,眼中却没有任何笑意,看上去死气沉沉的。
也是从这之后,一姐便在意起了夏森绪的心理问题。尤其是海边,她总是怕夏森绪出什么事,人在这世间活着,总是无法理解他人的苦难,若是不去多留一份心关心身边人,总有一天会后悔吧。
想是这么想,一姐也不可能真的把顾虑说出口,便笑着回道:“得了,我看你和朋友君两人成了吧,挺好的。”
“还不一定呢。”夏森绪说着,从保温杯中倒一杯茶,这是崔楠在晚饭之后泡好的,说是给守相机的人喝。
一姐有些意外,从她的角度来看,那位朋友君对夏森绪的照顾不仅如此,她调侃道:“你知不知道你们海上亲嘴可显眼了。”
夏森绪笑了一声,解释道:“想找恋人很容易,可是要找后半生也在一起的恋人却很难。”
一姐也给自己倒一杯茶,“我看你平时很佛系,怎么到恋爱上就这么谨慎了。”
“大概是累了吧。”夏森绪喝一口茶,“我前女友喜欢轰轰烈烈的恋爱,跟着她折腾了整个大学时期,实在是很累。”
这并不是一姐第一次听夏森绪说起前女友的事,倒不如说,和夏森绪认识后,她自然而然地在一姐面前提起前女友的话题,令一姐有些惊讶。毕竟这话说出来会招麻烦,如非必要,她认为还是不要出柜比较好。
她一直以为夏森绪是个洒脱的人,是那种得知明天世界末日也如常过完今天的人。没想到在恋爱的问题上反而考虑长远发展,看来崔楠在夏森绪心中占十分重要的位置。
“你怎么能确定未来的事呢。”一姐望着海面上倒映的月影被浪花打散又融合,说道:“很多事都是无法预料的,你和她过得舒心,就继续过呗,过得不舒心就分手呗。所谓真爱,不都是两人彼此磨合,到死前才能确定不是吗?”
“我可不追求真爱。”风吹着夏森绪套在头上的兜帽,她一手抓着帽子,继续说:“只是害怕分手,如履薄冰罢了。”
“得了吧。”一姐回想夏森绪和崔楠的种种互动,说道:“就我看朋友君这种容易被牵着鼻子走的性格,要不是足够喜欢你,早就被别人钓走了。”
她看向面前的夏森绪,莞尔一笑。夏森绪在感情上太扭捏了,遇见真正喜欢的人有些话却难以说出口。
夏森绪没有否认一姐的话语,“就是因为这样才麻烦,她对谁都温柔,我不确定她是出于习惯迎合我,还是真的喜欢我。”
一姐捂住茶杯的手一顿,她没想到夏森绪会考虑这种事,看来不论是谁,沉浸在恋爱中都一样。大家的烦恼看似不同,实则都大同小异,无非就是对方是否爱自己,自己是否爱对方,该如何去爱。
“这只是你自以为的吧。”一姐安慰道:“朋友君这人怎么说,她确实对谁都很好,但能很明显看出她对你是特别的。之前你拍节目那次,我观察了一下,她的行动是围着你来转的,只是对你好的时候顺便照顾一下你的朋友。”
夏森绪指出,“这就是问题所在,她过于‘黏人’了。”
一姐沉思了一会,她其实不怎么了解朋友君,但从夏森绪的话语中,不难听出她的顾虑。她好奇地问道:“你是指哪方面的黏人?”
“怎么说呢……”夏森绪把杯中的茶饮尽,“她是那种只要指定了一个人,便会把全部给你的人,不论是做饭还是什么,她都会优先想着你,无论她做什么,你始终都是第一位的。”
“什么啊。”一姐听了差点要笑出来,“就这样吗?这不是说明她非常爱你吗?”
夏森绪摇摇头,“不是的,如果不是我,那么她也会找别人去‘黏’。我们两个戳破彼此之间的暧昧后,她更加看重我,连做菜都依着我。生气的事几乎没有,有时候我不懂她是真的喜欢我,还是出于她的习惯。”
夏森绪还有一点没说,崔楠这人有控制欲。
这是崔楠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问题,从崔楠搬到家中以来,她渐渐承包了夏森绪的一日三餐,包揽家务活。崔楠生活过得十分规律,每天定时定点起来,打理好所有事物,并且毫无怨言,甚至还会产生满足感。
自从崔楠住在夏森绪家后,夏森绪完全不用担心家里没菜,也不用担心水果问题。崔楠都会打理好一切,有次夏森绪洗完澡想拖地,才发现厕所拖把已经被换新过一次。以前她很久没去书房,上面都会落上一层灰。可自从昱昱来家里练习弹琴之后,书房也变成了崔楠打扫的地方。
这可能看起来是好事,但更多时候夏森绪会觉得这是崔楠的把戏。
当然,夏森绪了解崔楠,知道对方纯粹会这样是因为闲暇之余没事做。她拉着崔楠看电视剧也是为了让对方把时间投到别的事情上去,虽然当下两人同住相处没什么问题,但她怕时间久了会出问题。
怕自己会变得冷漠,怕崔楠会渴求更多的爱。
听夏森绪说话的一姐不知道夏森绪的思量,在她看来这就是情侣之间无聊的烦恼。
“哈?都这样了还说人家对你说好是出于习惯?”一姐看向夏森绪,“朋友君这明显是喜欢你啊,喜欢到可以包容对方,这又不是什么委屈的事。再好的朋友都不会把全部时间花在对方身上,她这明显是喜欢你啊!”
风越吹越大,夏森绪没抓住兜帽,头发跟着风乱飞,偶尔几缕拍在脸上,她随手把头发往后理了理,不再戴帽子。
“你在怕什么啊?”一姐直言不讳,“你为什么总是否认她对你的喜欢啊?”
“也许是这样吧。”
夏森绪望着天上的月亮,有时候她看出崔楠对自己有意思,但她总是不敢相信。只能用拙劣地手段去撩拨对方或者任性妄为,以此来试探对方是否真的喜欢自己。可几个月了,她仍旧不愿意去看答案。
特别是今天,她主动吻上崔楠时,见崔楠要回吻时,她试探性地说着下次再亲,崔楠却真的没有做出更多的行动。
这样……不就和高中一模一样了……
夏森绪垂下眼,喉间发出轻轻的笑声,颇有几分自嘲,她竟然因为这种小事闹别扭,她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有点同情朋友君了。”一姐望着前方的夜空,她继续说着:“不过你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爱情是互相努力的果实,你们假期时就一起出去玩,一起去培养共同兴趣看看。”
“那也要看她是否开心吧。”夏森绪幽幽叹气,“她这人没有什么爱好,就算我说去看鬼片,她也会答应。有时候我很害怕,总觉得她现在所做的一切是出于习惯迁就我,一方迁就的恋爱是无法结果的。”
“不一定是迁就你吧。”一姐握住手中的茶杯,杯中的茶水微微颤动,有几滴溅到了她的手上,“你从你的价值观和角度去看问题,你会觉得她是在迁就你。是因为你这类人一直都有自己的主见,并不会因为他人影响而且改变自己的决定。”
夏森绪眨眨眼,示意对方继续说。
“朋友君不一样,她明显是那种喜欢和恋人一起共同创造回忆、培养兴趣爱好并且和恋人一起生活的类型。”
夏森绪一愣,她挺直身子,认真听一姐说。
“也许在你看来朋友君是恋爱脑,是无可救药被爱情牵着鼻子走以恋人为中心的蠢货,但那又怎么样呢?她本身就是这种性格,你认为这得改,可是对朋友君来说,这并不是需要改正的。
“她认为这就是幸福、就是开心的事,你不能用你的价值观绑住她,你得和她沟通,询问对她来说什么是真正的幸福,而不是自己一味地猜测,并且擅自决定她的幸福。”
一姐看向夏森绪,眼中带着几分责怪,海风佛过她的头发,把她的半张脸遮住,她继续说着。
“有人就是会为了恋人放弃工作机会、放弃自己的爱好,也许在他人看来这非常愚蠢甚至不爱惜自己,但对于这类人说,这就是她想追求的幸福。你们不能用‘你根本不爱自己’来去否认这类人对恋人的爱。
“我知道这类人的爱对于另一方来说非常沉重甚至无法承担,但口上说着为了能让对方继续追求梦想或者继续工作而分手,其实也不过是为自己的逃避找借口罢了。”
海浪愈发强烈,一下一下排击着礁石,夏森绪微愣,面前的人站了起来,声音渐渐盖过了海量。
“这世界上就是有人会把爱情放在第一位,就是有人会去追求美好的爱情,就是有人会为了爱愿意牺牲一切!有些人就是没有什么所谓的远大理想,就是没有什么兴趣爱好,就是对工作没有追求,就只是会为爱而活!”
一姐走向夏森绪,“你们不用为此感到愧疚或者是觉得悲哀,你们如果真正爱的话,不应该是更加努力抓住爱人吗?去抓住她对你付出的爱啊!
“说什么害怕对方以后会后悔为了恋人放弃一切,这算什么理由?谁都不知道未来的事,你们在担忧什么啊?太可笑了吧!把恋爱放在第一位看起来是感情用事,但恋人如果值得我们付出,说明对方是值得我们去爱的人,这是我们深思熟虑的结果啊!”
夏森绪微睁双面,又一阵海风袭来,带走了对方落下的泪水。
“如果你们担忧的话双方互相谈谈不就好了?我们自愿为爱付出,也不会为此后悔,难道你们还要我们立字据说保证分手不追究任何责任吗?在爱情面前人人平等,所谓的谁牺牲多与谁得到的多不过是你们不幸福找的借口罢了,如果双方真的爱彼此的话,那无论怎么样都是对等的啊!”
一姐泪流满面。
棚架上的灯被风吹得往边跑,灯链费力地扯着灯,磕在架子上发出些许吵闹的响声。灯光就这么随着风离开了两人所坐着的区域,只剩下微弱的光落在一姐的身侧,像是披上了一层纱无法触及,唯有眼角的泪水在灯下清晰可见。
“为什么有些人就是喜欢用得失去衡量爱情?谈恋爱是人生的一部分,不是生意。如果结果不完美,那我们也只是觉得这不是真爱,如果对方人品有问题,我们也只是痛恨自己的选择,顺便打打人渣。但我们从不会为爱奉献而感到后悔!这就是为爱而活的人!不是想让你批评我,也不是想让你佩服我,只是想让你们了解一下这世界是真——的有人会自愿且无怨无悔地为爱人付出一切!”
“你冷静一点。”夏森绪拍拍一姐的背,抽出一张纸递给她。
一姐接过纸擦了擦眼泪,小声哭了起来,“呜呜呜气死我了,前任说什么我的爱太过于沉重跟我分手,说到底根本就是不爱我呜呜呜,要是真的爱我那就连我沉重的爱也一起爱啊呜呜呜。”
好沉重啊。
夏森绪在心底默默感叹,之前聚会一姐喝醉了会哭诉自己几任前任不爱自己,却未想到一姐的爱如此沉重。
她无法理解一姐的思维,甚至认为一姐这样的爱有些过于理想化甚至扭曲,但她无权去评价,同时也很佩服一姐这类人,若是一姐真的遇到和她一样愿意接受她的人,那一定会很幸福吧。
夏森绪脑内七弯八拐,想不到安慰的话,只能干巴巴地说道:“总有一天,你会找到和你一样以爱情为至上的人。”
“可恶!我才不是想听这种话啊呜哇哇……直女都是混蛋……”
夏森绪:“……”刚刚这人说了什么?
合着一姐也是女同?这丫头看上去像个直女……没想到……
难怪她之前听一姐哭诉前任总有些奇怪,如果那些前任是女性的话,一切都合理了。
“你该不会一直在倒贴直女吧?”她难以置信。
回应她的是一姐的哭声,夏森绪又安慰了一会,一姐哭久有些累了,便回到帐篷中休息。夏森绪坐在海边,望着敲敲走了几步的月亮,她陷入了沉思。
崔楠是属于哪类人呢?
她对自己的好是出于习惯,还是出于真正的爱呢?
她根本猜不出。
夏森绪深知自己是自大的人,她总是会以自己的见解去看一个人,自以为是地看透,其实根本没看透。
她一直认为,高中的崔楠会接受告白是因为好奇学校名人喜欢一个人时的慌乱样子,后来发现崔楠一直说脚有旧疾是谎言,于是她自大地认为这是崔楠多次努力得不到的掩饰。
可事实却不是这样。
崔楠用“腿伤”的理由退出比赛,表面上看是保护了她自己不再被霸凌,其实也变相保护了那群霸凌的人,同时,她的父母也更加有理由且毫无愧疚心地送女儿出国。
整个事件来看,真正受伤的人只有崔楠一人。
虽说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来源于她本人对比赛失利的压力,但夏森绪相信,以崔楠这种一根筋努力的人,如果抛开霸凌和父母的因素,崔楠一定会坚持下去。
再看崔楠为何会接受告白,不过是因为她处在低谷之中,夏森绪这份小小的喜欢对当时的崔楠来说是最大的温暖。
夏森绪用签子在沙滩上胡乱画着,若她当时不那么自大,是不是早在高中时就能发现崔楠在退队之前一直被欺负呢?
她应该和崔楠认真谈谈,这样她才能用合适的方式去爱崔楠,让崔楠感受到幸福。
“怎么是你守夜?”
老鱼晃晃悠悠地爬出帐篷,他打了一个哈欠,给自己倒一杯茶,“刚刚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女鬼吊着头在我们帐篷外哭,吓死我了。阿泽睡觉跟死人一样,我拍他他还不动,我差点以为自己撞鬼了……”
“……”想到刚刚在哭的一姐,夏森绪竟想不出怎么接话。
老鱼只以为夏森绪困了,便说:“你去休息吧,拍到日出后就各自行动,中午就吃简单点。”
“老鱼。”夏森绪看着老鱼的娃娃脸,应该是挺受欢迎的类型,她至今没听说过老鱼的恋爱史。她这几年接触的人很少,对于恋爱的事虽然谈过两次,但都不顺利,多多听取他人意见说不定有意外的收获。
“怎么了?”
夏森绪问:“你谈过恋爱吗?”
“呵呵呵。”老鱼满眼怨念,“你在挖苦我吗?就我这个子,遇见的不是想上我的女人,就是想看我女装的直男,或者就是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人。”
“……哦,打扰了。”看来还是得挑对象啊,她想到阿泽,又问:“那阿泽呢?”
“他?”老鱼说道:“他就一木头脑袋,谁能和他谈三个月恋爱我当场直播倒立洗头并且吃完你和双胞胎兄弟做的黑暗料理。”
“你们好可悲啊。”她毫不犹豫地说。
“喂!”
夏森绪笑了笑,便回到帐篷里。
崔楠睡得很死,她躺下之后,崔楠动动身子转向她。夏森绪有些意外,她用有些冷的手贴在崔楠的脸上,对方却毫无所觉。她又凑过去,把脸贴在崔楠的脸颊上,轻轻蹭了蹭,而后又悄悄地在崔楠唇上落下一个吻。
崔楠依旧没醒,夏森绪埋在她怀里心满意足地睡下。
海面上的光染着天空,橙红的太阳拨开云层染着漆黑的海水。老鱼打了一个喷嚏,他抖抖身子,低头瞥见沙地上的符号,他歪歪头一看,是画了许多笔的“崔楠”二字。
他摇摇头,望向海上的日出,忍不住弯起嘴角。
“真是个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