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昏迷
停下生意的第一天,佟嘉月整整睡了一天。
她太累了,忙的时候没感觉,这一闲下来,哪哪都不舒服。
头不舒服,身子不舒服,胃也不舒服。
姥爷让二舅妈在家守着她。
那怎么行!
现在别人家的麦子全部割完,手脚快的已经开始扬场眼瞅着麦子进穴,可姥爷家还有好几亩麦子没割呢,里面套种了西瓜,割起来有点慢,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没事,我没事,太困了睡睡就好,昨个睡一天好多了,今儿再睡一天会更好的,二舅妈我真没事,你去地里吧。”
这种话说了好几遍,才把哭啼啼的二舅妈哄到地里。
佟嘉月歇了好几次,努力把早饭扒拉完,强忍着恶心继续睡觉。
迷迷糊糊的听见小虎给她报信,小虎是冰冰的弟弟,长的虎头虎脑,炮弹一样从外面冲进来,一惊一乍地说:“嘉月,你妈来啦!”
这惊慌失措的语气一下子把佟嘉月给吓着了!
“啥?你说谁来了?”
“你妈,还有一个男的跟在她后面,是不是你爸?你妈不会又打你吧?你快跑啊!”
得,佟嘉月顾不得头疼,也顾不得思索陈念珍打她这事到底有多深入人心,她一想要跟陈念珍见面,心就慌的不行,喘不上来气,里面砰砰乱跳,几乎要从胸膛跳出来一样。
“小虎,你拉我一把,我没劲了!”
小虎有点同情也有点嫌弃:“看把你吓得,多大出息啊还不如我呢!我妈打我我都没怕成你这样。”
打和打能一样吗?
陈念珍也跟别的妈不一样。
错了!陈念珍不是她妈,是佟嘉阳一个人的妈,陈念珍把所有的母爱都给了佟嘉阳,把所有的恨都给了自己。
她们上辈子是仇人,这辈子即使当了母女依旧解不了仇怨。
佟嘉月也想像小虎一样,可是她行吗?她能说不怕陈念珍吗?
她怕!
太怕了!
好不容易重生摆脱了前世让她生不如死的心理和精神疾病,她一点也不想被陈念珍刺激,她要好好的,要离陈念珍远一点,要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佟嘉月猛地弯腰,哇的一声直接把刚吃的早饭吐出来。
小虎吓一跳!
这会不说风凉话了,弯腰拄着腿,催促道:“快!你上来,我背着你,你上我家藏着去。”
佟嘉月擦了一下嘴巴,趴在虎子背上,说起来她跟虎子同岁,可是她长的又小又瘦,背起来轻的很,虎子长的皮实,背她不费劲,还能跑两步。
“别跑,颠的我难受,我不去你家,你带我去八太家。”
“好,你别怕,你妈要是追来我就跑的飞快,她赶不上我。”
陈念珍根本就不关心她,应该不至于追过来。
她夜里离家出走这么大的事,陈念珍都能搞忘记,真的不至于找过来追她,她只是害怕见面,不想看见陈念珍而已。
佟嘉月趴在虎子背上,头又疼又晕,害怕虎子真跑飞快,回头俩人一块摔了,难受的闭上眼睛,小声说:“她不会追过来,你把我送到八太家就好。”
虎子到底是个小孩子,有劲背起来,没劲走远路,他有点累了,把佟嘉月往上颠了颠,不放心的说:“你要是吐就吱一声,我先把你放下来,别吐我身上。”
没人回答他!
“嘉月!嘉月!你咋不说话啊,你是不是死了?”
还是没有人说话。
虎子吓坏了,他以为死人才不会说话,慌的直哭:“嘉月你不要死啊!”
“虎子,你背谁呢?是嘉月吗?在这说啥胡话?”
村里人现在比原来更稀罕佟嘉月。
嘉月不光是村里的外甥女,人家太能干了,跟几个舅舅一个麦忙挣了三辆自行车!
这孩子有福气!
有人听到三姥娘的话,现在全村人都说嘉月有福气,有福气的人咋会死?
“虎子你再这样乱说话,看你爸妈收不收拾你!”
“佟嘉月死了!”
虎子走不动了,跪到地上,佟嘉月从他背上滑下来,直挺挺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
不光虎子吓坏了,路边走过的两个人也吓坏了,丢了草帽跟镰刀,飞快的蹲下摸一摸孩子的鼻息。
“有气有气,赶紧送到八奶奶那里去。”
一个人抱着佟嘉月往八太家跑,剩下一个提溜着虎子跟在后面跑。
八太问:“好端端的,咋成这样了?”
虎子嚎啕大哭:“嘉月她妈过来了,嘉月一听就给吓死了。”
“别哭别哭,她没死,她就是晕过去了。”
八太赶紧让人去叫姥爷还有虎子爸妈。
她摸着嘉月的脉象太乱,这都好几次了,反反复复的,继续观察也没啥用,还是送医院吧。
至于虎子,小孩子魂轻,别给吓出个三长两短的,让他爸妈带走哄哄。
陈念珍和佟军北刚到地里没割两趟麦子,全村人都知道她把亲闺女吓得昏死过去。
陈念珍气都要气死了:“这死丫头就是跟我犯冲,一点也没有嘉阳乖,除了惹事就是惹事,就不能让我安生干活吗?我这才开始干,她又在那出故事头子!”
二舅第一次反驳陈念珍:“嘉月那么乖,哪里惹事了,二姐你别这样说嘉月,嘉月心事重,回头听到你这话,她该难过了。”
“她难过?我还难过呢?我生她养她,把她留在身边就是讨债的?”陈念珍哭了,看见得到消息的姥爷从地那头过来,直接指着佟军北说:“你有胆子跟过来,你有胆子跟我爹说,你那个好哥嫂,还有你那个好爹娘,他们是咋样逼我的,嘉月心事重,我的心事不重吗?爹呀!我要被他们一家逼死了!”
佟军北抱着脑袋蹲在地上,默默地哭,捂着头不停地说:“是我的错,都是我错了……”
陈念珍一脚踹上去,怒骂:“不是你的错是谁的错?你就不该结婚,就不该娶媳妇也不该生孩子,你给你哥嫂当孩子去,去当你的孝子贤孙!”
“姐,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啊!”二舅把陈念珍拉开。
他就纳闷了,不是说二姐不搭理二哥吗,看见他跟没看见一样吗?不是说二姐只打嘉月吗?啥时候开始打嘉月她爸了,唉,他都不知道说谁对谁错了,反正打人是不对的!
二舅不放心,又把陈念珍拉远点。
陈念珍挣扎着往前走,又给二舅拉回去,她越哭越大声:“你拉我干啥,佟军北你说啊,有种你说啊,你们家的好爹娘好哥嫂说啥啦?”
姥爷走过来,先说自己闺女:“别骂人,我女婿脾气好归好,咋能这么欺负他?再打人我不愿你意!咋说话呢?那是谁的爹娘,那也是你的爹娘,不许那样说话!”
姥爷去扶佟军北。
佟军北不起来,抱着头还是那句话:“都是我的错,都是我错了……”
陈念珍的脸早就在双胞胎大闺女被抱走的时候丢尽了,她怕什么家丑不可外扬!边哭边诉委屈。
“爹啊!你不知道啊,他们家不做人事,骗婚啊!哥嫂不能生抢我的孩子。”
“我好好的一个孩子,嘉阳多乖啊,嘉阳多聪明啊,给他们逼的离家出走要自杀,我顾念孩子心里难受,没去闹着把孩子要回来,他们可倒好,让我别闹了,说要不是我闹孩子至于自杀吗?”
“爹,我好好的过我的日子,我至于闹吗?”
“爹啊!我娘是咋死的你忘了?我大姐是咋被人带走的你忘啦?娘死的时候我在娘的坟头发过誓,我一定把弟弟妹妹照顾好,等我长大了结婚了,我就是穷死累死就是被人骂死打死,我也不会把我的孩子送人!”
如果不是被逼急了,陈念珍绝对不会在姥爷跟前说这句话,她实在是太难受了,有点口不择言,说出来之后全场寂静,包括拉架的都不敢发声。
这个话题对姥爷一家来说是个禁忌,没有人敢提。
可是没有人敢提这个伤疤就不存在了吗?它就像一个不能愈合的伤口,时时刻刻腐蚀着姥爷的内心。
姥爷已经没有眼泪可流,如果可以,他也想像二女婿一样,抱着头蹲在地上,只要说一句:“都是我的错,都是我错了。”
可是他不能,他是家里的顶梁柱,大女儿走了,大儿子也走了,剩下的这些孩子,他得养好!
还有嘉月,他一定得把嘉月养好。
姥爷放下手里的镰刀,仍在地头,沉默不语地往村里走,走的特别快,背影看着莫名的沉重。
姥爷难过了!
陈念珍不敢闹了!
佟军北也不敢哭了。
二舅留在原地看着他们俩,从远处跑过来的三舅小舅和二舅妈,面色焦灼的追在姥爷后头。
二舅痛苦的抹了一把脸:“二姐,别闹了,不然你们回家吧,别惹爹难受。”
陈念珍自知闯祸,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然后擦了一把脸,擦也擦不干净,眼泪止不住的流,她一声不吭的弯腰割麦子,哭到看不清,全凭感觉在割。
佟军北从地上坐起来,默默地割麦子。
这些年总是这样,佟军南和周新梅麦忙的时候回家帮忙,佟嘉月的两个姑姑忙完了自家的,也回娘家帮忙,等佟家的地收完,佟军南帮着父亲扬场,打发佟军北来老丈人家帮忙。
佟军南为啥不去自己老丈人家帮忙?
谁让他们两口子抱了陈念珍的孩子呢,心里头有亏欠,连带着对不起孩子姥爷一家,在感情上低人一头。
谁不是低人一头的?
陈念珍时时刻刻觉得自己怄的慌,觉得自己生不如死。
佟军北活成了一个赎罪的工具,对不起这个对不起那个,他谁都对不起,又谁都没有办法弥补。
两个人看起来多可怜的,一边哭一边割麦子,悲伤的气氛无声的蔓延。
有那心头软的,跟在一旁偷偷的流眼泪。
二舅也哭。
他也一边哭一边干。
周围人看不下去了,纷纷劝他们。
“你们三个别哭了,回头再割到了腿!歇会再干!”
“念珍啊,大娘知道你不容易,知道你过的难,可你爹他也难啊,你难的时候还能跟你爹哭一哭,你爹难受的时候,他跟谁哭呢?”
“刚才的话别跟你爹说了,当初把你大姐送人,你以为你爹愿意吗?可人家三代单传就一根独苗苗,为了救你姐没了,人家一家人活不下去了,全家带着绳子要吊死在你们家,你爹不同意把你姐送给人家留着招婿续香火,人家全家人真的都死你们家啊!你让你爹咋办!”
“就是啊念珍,你那时候记事了,你该知道的,你爹你娘不愿意,你娘大着肚子给人下跪,要把自己的命赔给人家,可人家死活不同意,半夜直接吊你家堂屋门梁上,要不是志远嚷着要尿尿,这事谁都发现不了,人家就真的死了!”
“以后啊你别说这些话,别戳你爹肺管子,你姐啊你哥啊,他们的事你都别提……”
陈念珍崩溃到无力,坐在地沟里嚎啕大哭:“娘啊,我的娘啊,你走的太早了,我好想你啊!”
二舅也开始哭,娘走的时候他有一点记事,记得娘天天搂着他抹眼泪,记得娘闭眼前拉着他的手让他听二姐的话。
姐弟越哭越伤心,哭娘哭自己,哭家里人。
佟军北也哭,他知道媳妇难,当初把嘉阳送走的时候,陈念珍跟他说了这些事,可是不同意的话他娘也要上吊啊,一面是媳妇,一面是爹娘,中间还有救了他的命才不能生孩子的大哥,他能怎么选?
所以他错了,都是他的错,无论嘉月她妈咋折腾,他活该受着。
一个个哭的伤心绝望的,看着可怜极了,周围跟着哭的人更多了。
“都是命啊,你娘她命不好,你姐的命也不好,念珍,你的命也不好。”
是啊,她们的命不好。
陈念珍哭成泪人,她的命苦啊!
小孩子们听不懂这些,都有点害怕,有个孩子没忍住,小声的问:“妈,她们在哭啥?是嘉月死了吗?”
嘉月之前送给他一只冰棍,他不希望嘉月死,想到这里他也哭了:“我不要嘉月死,我要跟嘉月一起玩。”
他妈给了他一巴掌:“瞎说啥?嘉月晕过去了,啥死不死的,再说屁股给你打开花!”
对!还有嘉月!
沉浸在痛苦中不能自已的陈念珍,终于想起这件事,她女儿佟嘉月据说昏死过去了。
想到这里,她的哭声一顿,下意识的忘记这已经是第二次忘记嘉月出事,她试图说服自己,装的,一定是嘉月装的,这孩子心眼多,特别有心计!一定是装的!